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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弈瀾 -【恰似春來】《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2:15 PM     標題: 弈瀾 -【恰似春來】《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2-8 01:58 AM 編輯

【書名】:恰似春來

【作者】:弈瀾

【內容簡介】:

  到古代,謀生計,捶地……

  上不得廳堂,下不得廚房,沒戲

  虧得咱還有一身武藝,俗話說窮文富武啊~

  有財力有武藝又身在「草」窩邊——軍營

  本該是一群小哥任調戲的美好人生吶~

  可為毛被調戲的是她……

  「於人如何不知,於我恰似春來」

  再文縐縐也是調戲!

  爺,劃下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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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2:1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2-8 01:45 AM 編輯

1.小兄長

  九月,下了幾場雨後涼意頓生,街道上行人皆是捂緊了衣裳匆匆來往。時逢年景不好,戰亂災荒,人人都道當朝氣數將盡,百姓小民們自是不管天下姓趙錢孫李,還是姓周吳鄭王。

  市井中人只管今年收成好不好,冬下裡年好不好過,只是連年災荒下來,哪裡還有什麼好年景。

  道是亂世亂象,福縣正街上行人一片忙亂,而正街的巷子深處,一群小孩兒正在圍著一個紮了羊角辮兒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滿身髒亂,身上還帶著些傷,似是剛剛被打了一般。那小姑娘很久沒出聲,那群小孩兒遂有些害怕地叫起來:「傻丫,傻丫……」

  「傻丫,她……她怎麼不動了,會不會……」

  頓時間小孩兒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啊」一聲眨眼間就跑不見了人影,只留下那小姑娘在小巷子裡猶自不動,似乎真像是斷了氣一般。

  正在這時候,巷子深處走來一個少年,約摸是十二、三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走近那小姑娘時沒好氣地瞪了她幾眼:「二丫,你傻啊,你不會還手嗎?總是被打,在外邊被打了回家還得挨打,看你這身髒的。」

  那被稱作二丫的小姑娘還是沒反應,少年有些愣了,這才蹲下來看:「平時應該喊疼,哭得眼淚叭叉的,今天怎麼沒聲響了……」

  少年也一驚,伸手探到二丫的面前,好在是有氣息:「好好的就趕緊起來回家,難道又想挨打啊!」

  這少年其實是二丫的哥哥,兩人的父母死得早,寄住在舅舅家裡。一般來說這樣的故事裡都有個惡舅母,少年和二丫也沒能免俗,不但有惡舅母,還有個好欺負人的表姐。

  舅舅雖然能耐,但卻是常年在外不管家裡的事,雖然交待照管好,但是也不能事事過問到,受虧待那是自然而然的事。

  少年拖著二丫回了家,免不了一通打罵,二丫一直沒什麼反應,只直愣愣地瞪著眼看著,似乎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正因為這沒反應的模樣,又多挨了些打罵,好不容易回了房,二丫還是那副模樣。

  少年無法,只得燒水準備衣服,然後衣服也不脫直接把二丫扔進了水裡。雖然是親哥哥,但是男女大防還在,少年雖然沒了父母,但還是懂得規矩禮法的。

  「二丫,你洗了歇會,我上山打柴去了。」少年叮囑完就掄起斧子朝外走,也不管自己這傻妹妹是不是聽進去了。

  對於少年來說,這傻妹妹是他的責任,但同時也是累贅,他雖然會照顧她、不捨棄她,但其實心裡多少還是會覺得這妹妹是個拖累。這多半原因倒不是因為二丫傻,而是因為二丫從來沒叫過他哥哥。

  不過二丫一直就不怎麼叫人,少年這麼一想又有些釋然,畢竟是親妹妹,且就這麼一個血脈相親的,少年心底裡還是珍惜得很。

  在少年心裡百轉千回的時候,被他丟在水裡的二丫也同樣愁腸百結。

  被熱水一薰,二丫先是怔怔,然後是轉頭看了看四周,再然後就拍打著水面瘋一樣地說:「為什麼呢,這是為什麼呢,蒼天啊,大地啊,神爺爺啊,這是為什麼啊為什麼!」

  「我雖然知道有穿越這麼個詞兒,可是我一沒看過穿越劇,二沒看過穿越文,最重要的是我一直是個很熱愛現代美好生活的人,老天爺啊,你這是整的什麼事兒啊!」二丫雙手舉高向天,滿臉悲憤。她再三確認了很多遍後,不得不承認一件事,那就是她穿越了。

  可是她堅定地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一度地認定自己是在做夢,掐得生疼了也相信這是夢。可是夢不帶這麼真實的,她也從來不做這稀奇古怪的夢,關鍵是這夢太清晰太具體了,這要是夢她就敢把洗澡的木桶給吃下去!

  「啊……」

  她沒有尖叫,只是非常懊惱地呻吟,她也知道這時候尖叫不合適,剛才那一大一小兩女人可都不是什麼好人,她要尖叫出聲非得把那兩女人招來不可。

  現在她一不知道這裡自己叫什麼,二不知道身處什麼環境,倒是知道外邊那倆,一個是舅媽,一個是表姐,剛才走掉的是自己親哥哥。這樣一來她對身處的環境稍稍有了點瞭解,心裡盤算著道:「寄居在舅舅家,舅媽、表姐不和善,就有一親哥哥,那可能說明爹媽都已經沒了。」

  「人叫傻丫、二丫,指定連個大名兒都沒有吧還是個傻姑娘,嘖……這故事透著狗血啊!」佔了二丫這身子骨的錢裡同學做了一個決定,她得先弄清楚姓氏再說,姓名、年齡、環境等等。

  看著身上的衣裳,上襦長得可以唱戲,下裙短得可以當七分裙,再看了眼放在旁邊的乾淨衣裳,也沒好到哪裡去,看來眼下景況不太好呀!

  寄人籬下、生活艱苦、飢寒交迫、面黃肌瘦,反正那些個悲涼的詞兒往她身上套,哪個都合適,整個一小白菜。

  「小白菜呀,地裡黃呀,兩三歲呀,沒了娘啊,跟著爹爹,娶後娘啊,生個弟弟,比我強啊!」錢裡一邊哼著她也不知道對不對的調子一邊把衣服換了,然後又順手把衣服給洗好晾好,然後乖乖待在屋裡等著她那哥哥回來。旁邊主屋裡那倆女人麼,打死她也不招惹。

  在沒弄清楚狀況前,老老實實地待著才是最最最實在的。

  二丫的哥哥晚飯前打柴回來,看了眼院子裡洗好涼好的衣服還有些稀奇,再一進屋看,他那傻得什麼也做不了的妹妹居然把屋子也收拾了一遍:「二丫。」

  「哥,我餓了……」午飯看樣子是沒吃,再加上那邊飯菜的香味不時飄過來,錢裡覺得自己都能餓死再穿回去了。

  這一聲「哥」讓少年愣在當場,他剛才出門前還埋怨二丫沒叫得他一聲「哥哥」,這一回來就聽到妹妹用軟綿綿的聲音叫「哥」,而且還帶著幾分依賴的味道。

  小少年的小宇宙瞬間爆發了:「二丫,你坐著,我給你買餅去。」

  很快小少年就把餅買回來了,一個銅板一個的大燒餅,沒餡沒糖沒油,還硬得很,只有一點點鹹味,平時二丫都不愛吃。可是錢裡喜歡啊,那天然的麥香味兒被火烤得非常勾人,而且她餓壞了,現在隨便給她點什麼都是人間美味。

  她也吃不了多少,那麼大個餅子,她最多能吃三分之一,於是伸手掰了一多半給少年:「哥,你也吃。」

  就這麼個動作,讓小少年石化了,接著餅動也不動地看著自個兒妹妹,然後僵硬地看了看手裡的餅子,帶著幾分猶疑不定地問道:「給我吃?」

  「是啊,咱們是兄妹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餅也一塊兒吃。」錢裡可不預備裝傻,傻二丫忽然不傻了,對這當哥哥的來說大概是最好的消息,她沒必要裝傻。

  「二……二丫,你……你好了?」少年激動得有些口吃,手裡的餅都掉到了桌上。

  「是呀是呀,我好了,不過有很多事都不怎麼清楚,這些年都好像是糊里糊塗過來的,哥得好好跟我說說才行。」有哥哥的妹妹果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怪不得人說妹妹是女人最幸福的形態。錢裡是獨生女,爸媽雙職工,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比爹媽還忙,所以她打小就是鑰匙兒童。

  猛得有個哥哥,雖然從靈魂上來說不是親的,可血肉上她必需得承認呀,一接受了有這麼一哥,她心裡也踏實。沒穿個小孤女無依無靠,也沒穿個兄弟姐妹勾心鬥角,想想未必也不是件好事。

  少年忽然湊近了,仔仔細細地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發現自己既沒聽錯也沒看錯後,就咧開了嘴直樂:「二丫好了,二丫好了……」

  重複地說了很多遍這句話後,少年才又坐了下來,說道:「二丫,我是你哥大山,你是二丫……」

  大山說的和錢裡想得差不多,父母早亡,寄居在舅舅家裡,父親那邊似乎是沒有親戚了,要不然也不會寄居在舅舅這。兩兄妹過得不太好,環境是差點,不過有吃有住有穿,雖然只是將將到餓不死凍不死的程度而已。

  只是兄妹倆的爹媽都去得太早了,兩人都沒大名,只有小名,少年叫大山,妹妹二丫,兄妹二人姓賀,舅舅家姓胡。

  舅舅是個跟著商隊跑馬的,常年在外,一年到頭到是也能掙下些錢,這家生活在左鄰右舍裡也算可以的。

  「哥哥,我們來取名字吧,既然沒人給我們取大名,我們自己取。」錢裡為了方便,決定給二丫取名作賀千里,至於賀錢裡……謝謝,她可不想穿越後還繼續聽那話兒——「瞧瞧這名字,錢眼兒裡」。

  至於她那哥哥麼:「哥,你喜歡文還是喜歡武?」

  「怎麼問這個?」

  「喜歡文呢就取個雅致的名字,喜歡武就取個豪氣英武的名字。」千里還挺感激二丫沒大名的,要是有大名,她大概得好一通適應吶。

  「武,男子漢酸不拉嘰的算什麼。」其實大山才十歲,人高馬大,有股子力氣,所以看起來像十二、三。

  其實錢裡不擅長取名字,不過既然答應了,就得給想個英武的。想來想去,也只有抄襲了,她心裡把武俠小說裡武力值高的人名全過了一遍:「賀三豐?賀求敗?賀孤城?賀吹雪?賀滿樓……」

  最後她很惡趣味地給大山取了個名字——賀滄海,其實還有賀喬峰備選,可大山就選了這名字。

  大山覺得這名字夠豪氣,賀千里甚至覺得自己應該取個賀秋水來配對兒!



2.觀滄海

  給大山取了滄海這個名字後,落下一個後遺症,那就是大山覺得為了自己這個名字也應該去看一次海。千里沒有想到的是,幾十里外的海邊有個叫碣石的地方,她順嘴念的那句「東臨碣石,以觀滄海」就這麼應上景了。

  千里生在海邊長在海邊,提起去海邊其實她一點兒也不期待,別人上趕著吃海鮮,她每每聽到海鮮這兩個字就覺得一身包——她對海鮮過敏。所以她一想到要去海邊,第一個反應就是撓,想起海邊她都覺得渾身發癢。

  可賀滄海沒看過海,他就像他那小名兒一樣——大山,生在大山裡長在大山裡,雖然寄居的舅舅家離海不過幾十里,可大山還是沒見過海長什麼樣。

  真正行動時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兒了,跟舅母說帶著二丫上山打獵,順便採些乾果回來,舅母壓根不管,只要這倆不在眼前晃,不吃她的用她的住她的,隨便是死是活她都不管。要不是信佛,怕弄死這兄妹倆會冤魂不散之類的,只怕兄妹倆早就沒命了。

  拿出僅有的幾個銅板,兄妹倆出門外東走,海是東海,以至於千里差點以為自己穿越地點就在自個兒家鄉。結果到東海一看,她就立馬搖頭:「東海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眼前的海比東海的海域估計還要更廣闊得多,而且地形地貌完全不相似,找不出任何共通點來。上午出的門下午到的,千里還打探了一下當今龍椅上那位是誰,結果人說國姓為晏。

  於是她就徹底暈菜了,她歷史再不好吧也知道歷朝歷代都沒姓晏的皇帝,再一聽希朝,更沒聽過。歷史劇歷史片兒都演爛了,她也沒聽過這朝代。

  「異次元……」賀千里能想到的就是這個從科幻電影裡看到的詞,至於架空之類的字眼她可不知道。

  「二丫,二丫……你等等我,真不知道你怎麼跑這麼快。」賀滄海在後頭一邊走,一邊朝自個兒妹妹揮手。他在這邊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沒想到他這妹妹三蹦兩跳沒怎麼動彈就跑到前邊兒去了,這倒真稀奇。

  其實賀滄海也就是有股子力氣,不擅長用巧勁,賀千里回頭看了賀滄海一眼,招著手說:「回頭我教你一套步法,省得你都跑不過我。」

  終於跑上觀海崖,雖然賀滄海不太明白為什麼賀千里一看就說這裡是看海最好的地方,但是賀千里一口一個「哥」地叫著,賀滄海就無條件跟著她跑:「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哥,你看,這就是海了。」賀千里伸手引著賀滄海的視線往海面上看去。

  此時,陽光在海面上投照下一片潔淨的光,浪花遂泛起層層金芒銀光,除這光芒之外,便是碧藍的海與天。秋日午後,天上片絲兒雲也不見,極目望去天與海無邊無垠,乾淨的藍色只需一眼便可洗淨人心。

  初次見到海的人很容易感到震撼,眼下的賀滄海就被震撼住了,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完全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這……這就是滄海?」

  「嗯,這就是滄海,海納百川、寬廣無垠。」賀千里雖然對海早已經審美疲勞了,可是她接待過很多來看海的親戚朋友,早已經學會了在別人震撼的時候適當地引導引導。

  許久之後賀滄海才回過神來,嘴裡嘀嘀咕咕了些什麼後,才看著賀千里說道:「二丫,你給我取的名字真好。」

  嗯,這個麼……那就得感謝金大神了,雖然在金大神筆下滄海是個女名。

  「哥喜歡就好了。」賀千里忍不住想,她這稍稍有點兒轉不過彎來的便宜哥哥什麼時候會發現問題——他那妹妹二丫非但不癡不傻了,還出口成章、步履如飛。

  但是賀滄海一直沒問,看完海後,賀千里拽著賀滄海到海邊去找晚飯。做為一個海邊生海邊長的人,到了海邊就不愁沒吃沒喝,她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現在她都換了個身子骨,二丫這身體應該不會對海鮮過敏吧!

  不過賀千里也就會點兒最基礎的,用渣子葉擠了汁淋在海鮮上烤,什麼老虎殼、黃賴子、節蝦、青蠣子,但凡是能吃的她就這麼一個做法,別的她不會!

  她在現代就是那典型的米蟲,一出不得廳堂,二下不得廚房,就現在這手,也得虧她在海邊長大,要不然也只能看著一堆能吃能喝的傻餓肚子。

  「二丫,真的不用去買餅嗎?」雖然聞著味兒很好,但賀滄海還是對那堆東西能不能吃表示懷疑。

  「不用,這個比餅好吃多了好不好,哥,你試試看。吶……把這個揭開,然後吸一口,湯汁兒和肉就都到嘴裡去了,可鮮了。」賀千里示範了一個,美味得她差點兒把自己的舌頭給吞下去。

  從前她不是不愛吃,是不能吃,一聽著海鮮兩個字都能癢,現在不癢了,雖然心理上多少有點兒不自在。

  這時候的海鮮可比現代的好吃多了,純天然、純野生、綠色無污染有機食品,在現代光這幾個詞兒都能賣錢。

  看著賀千里吃似乎很好,賀滄海嘗試著吞了一個整的下去,嚼都沒嚼一口。嚥下去後,賀滄海也說不出哪裡好,反正就是吃了一個又一個,最後一個人吃掉一大半。

  「哥,怎麼樣。」賀千里笑瞇瞇地問道。

  咂著嘴,賀滄海只有兩個字:「好吃。」

  就知道賀滄海說不出別的來,賀滄海做事很機靈,手腳也勤快,可能是環境鍛煉出來的,可是不太會說話,而且有時候有點短路:「哥,我們不回去了好不好。」

  不出來還好,一出來看到了海,賀千里就計上心頭,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當然吃海嘍。她雖然不會做,可是打小像魚一樣在海裡長大的,什麼好吃,好吃的去什麼地方找,什麼時候的最美味她都清楚。

  「不回,我們不回去哪裡?二丫,雖然舅母說話不好聽,可總算有個睡覺吃飯的地方。不回去住哪兒,吃什麼、穿什麼?再過幾個月就冬天了,沒吃沒住沒穿非凍死不可。」賀滄海只是偶爾短路,又不是經常短路,哪裡能聽賀千里的。

  「剛才我到那邊看了,有好幾間茅屋,最裡邊兩間都快倒了,看來已經很久沒人來了,我們可以先住著。那邊背風背雨也沒寒氣,還有泉水從山下流下來,眼下吃喝不用愁,等安頓下來了穿住也不用愁。」賀千里這會兒覺得自己應該慶幸,要是沒給大山取滄海這麼個名,他就不會來海邊,他不來海邊自己肯定是不會來的,要是不來怎麼會找著生計呢。

  「不行,我們要回去,舅母先不說,舅舅對我們很好,不能一聲不吭就走。」賀滄海覺得自己不能答應這事,雖然爹娘去得早,但小少年這麼多年寄人籬下,愈發懂得規矩。

  長歎一聲,賀千里說道:「我也沒說不吭聲就走,我的意思是我們先去看看還能不能住人,先住一晚,明天我們弄點兒東西到集市上賣,如果能賣得了銀錢,那我們就再回去跟舅母道別。哥,你看這樣沒錯吧。」

  賀滄海沒應聲,反而是問道:「二丫,你真的這麼不想回去嗎?」

  用力點頭,賀千里心說自己脾氣可不怎麼好,可不是癡癡傻傻的二丫,再說二丫在胡家就是一出氣筒。賀滄海還好點,畢竟有把力氣能幹活,可二丫就一米蟲,胡家母女自然是打得慣手罵得慣嘴。胡家母女稍有不趁意就一頓打罵,她就怕自己萬一沒忍住,罵起來是小,打起來……那可就玩大了!

  「哥,其實回去也吃不飽穿不暖呀,還不是一樣挨餓受凍。」賀千里說道。

  這是實話,賀滄海沉默片刻後說道:「那就按你說的做吧,我們先試試。再不行,我還能上山打獵砍柴呢。」

  終於把賀滄海說服了,賀見裡倍高興地直點頭道:「嗯,哥,那我們先去看看那兩間茅屋,收拾收拾肯定能住。」

  其實賀滄海也知道,就算不像賀千里說的那樣安排,光靠打獵也能掙下他們倆的吃喝,只不過賀滄海打來的獵物要不就是吃了,要不就是被舅母拿去賣了,銀錢當然不會給他。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賀滄海也不會去問,打了獵物還是照樣會給舅母。

  小少年知道,寄人籬下有些東西必需得接受,不是忍,是必需要接受,而且要坦然的接受,要不然多一天都過不下去。

  整理了最裡邊一間屋子,把另一間的茅草蓋到了這間上,這時的屋子基本上都沒鎖,實在是也沒什麼好鎖的。最裡邊的茅屋裡,就一個通間,全是用土磚蓋的,木板架在土磚上當床,別的什麼也沒有。

  賀滄海一上手,把木板床改一改,用土磚密密實實地壘了兩圈兒弄成坑,在裡邊使勁燒柴火,燒得整個屋子都熱浪蒸人。燒完後晾一晾,晾到溫熱時再燒一遍柴火,這是某北方的同學教的,如果怕冷燒兩道,比一道更持久。

  等都弄好了賀千里拍著手說:「哥,待會兒裡邊不見紅火頭了再躺上去,木板上邊蓋上這些乾草,這樣就不冷了。」

  這時賀滄海才終於問了一句:「二丫,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賀千里無語中……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2:2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2-8 01:54 AM 編輯

3.早早起

  忽悠完賀滄海後,暖乎乎地睡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枯草上還留著燒過的餘溫。

  醒來時天光微暗,賀千里越過賀滄海壘在中間的土磚,推了他一把喊道:「哥,起來了。」

  瞇著眼睛看了眼外邊,見天還沒大亮,賀滄海就一卷外衣側著腦袋繼續睡:「還早呢,天還沒亮。」

  不理會,繼續推,推來推去賀滄海不理會她,以為她淘氣胡鬧呢。賀千里沒辦法,往壘在中間的土磚上一坐,直接就踹上了:「哥,起來,有事兒。」

  「唉呀,你怎麼那麼大勁……」賀滄海沒辦法,只得起來,起來時還看了眼賀千里的腳,怎麼也想不出來,那麼點兒的腳怎麼能那麼有勁兒!

  她的力道拿捏得很好,不可能會疼,只是會擾得人睡不下去而已:「哥,我說過要教你一套步法,趕緊起來跟我去練功去。」

  她們家祖傳的武術,傳到她這兒的算是徹底玩完了,她都到這兒來了,能不玩完嘛,好在她還有三個哥哥,不過三個哥哥都是國有資產——軍人。

  她呢從小就說自己不愛學武,偏偏家裡人都逼著她學,最終造就了她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好在武術還是學得不錯,這得感謝遺傳。

  這會兒賀滄海肯定以為她在抽風,料想不到她真會武術,至於到底是花拳繡腿還是真功夫,在現代賀千里沒真正檢驗過,她覺得在這裡也許能得到真正的發揮空間。

  和賀滄海一塊兒到了海邊,賀千里在林子裡砍好一捆樹枝,摘去葉枝葉後在海水裡浸濕,然後插進沙子裡,接著她就把賀滄海指到樹枝前說道:「你看,樹枝上有水,你從這過去,不能外邊這倆根線,什麼時候你閉著眼跑過去衣服上都不沾水就算過關。」

  看著眼前密密如林的樹枝,賀滄海搖頭說:「不可能,樹枝這麼密,怎麼能可能不沾上水。」

  「不可能,誰說不可能的,看著……」說完賀千里仔細看了看樹枝的方位,然後眼睛一閉跑了進去。

  接著賀滄海就合不攏嘴了,他看著賀千里緊閉著眼睛,但是每到騰挪轉閃間,那些枝葉好像是主動避開她一樣,每每看著快要撞上時,賀千里也沒什麼特別的閃避動作,就那樣自然而然地穿過,像是沒有任何障礙一樣。

  騰挪的動作都不見得很漂亮,但似乎……很省力氣!

  迎著賀滄海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的表情,賀千里笑瞇瞇的在他眼前轉了一圈兒:「看,沒沾到一滴水吧。」

  「二丫……」

  「還叫我二丫,哥,我有大名了,千里千里千里,知不知道。」賀千里對於這哥哥非固執地叫二丫怨念得很。

  「這個……你怎麼做到的?」賀滄海似乎覺得眼前的場景不太好接受一般。

  其實這就是熟能生巧,壓根不用覺得很神奇,這練到最後,人頭湧動的菜市場也能如入無人之境:「多練嘍,基本上練三天就會不一樣,哥,你試試。」

  沒有傳說中的內功,功夫就只能靠人體本身,至於化天地精氣為己用這種事,還是算了吧。現代人練武能強身健體就不錯了,誰還用跟她似的,就算大有可能用都用不上,還是被逼著把家傳的武術都學了一通。

  想著自己的血淚史,賀千里看了眼賀滄海,手一揚說道:「趕緊去!」

  於是賀滄海就試去了,不過結果比較慘,一圈兒下來衣服濕了小半,跑到第四圈兒基本上衣服都沒干的地方了。

  「唉,這位比我還不是塊兒練武的料啊!」

  她從六歲起習武,外祖那教的太極拳、太極劍,爺爺哪兒學的穿花步、長拳。不說精不說好,反正招式她全會,至少內行要不試手,光看個樣兒絕對看不出她的好賴來。

  比較起來她更喜歡太極拳,動作舒展好看,像流水一樣隨形隨勢——其實純粹是小姑娘愛漂亮,只有太極比較像舞蹈。她多喜歡跳舞呀,從小羨慕別的小朋友穿舞鞋穿漂亮的蓬蓬裙跳舞,可是家裡不讓!

  這時「叭」地一聲,一根樹枝被賀滄海生生踩斷了,枝葉一塊兒倒向賀千里這邊,賀千里低頭看著樹枝,然後抬頭看賀滄海:「扶起來插進沙子裡,繼續!」

  轉身不去看賀滄海,她覺得看多了備不住得被氣得背過氣去,終於知道為什麼從前爺爺和外祖看著她練功要背過身去了,怕看得一口氣喘不上來……

  「冤孽啊冤孽,這就是因果報應啊!」賀千里苦著臉,然後看了看自己小胳膊小腿兒,也正是適合練武的時候。不過她身法、步法還在,而且這年齡段還是以伸展筋骨為主,練得太苦了將來不發育,這輩子可不能再做太平公主了。

  練了大概半個小時後,賀千里回頭看了眼東倒西歪的樹枝,搖頭說:「今天就到這兒,咱們逮魚蝦去!」

  拎著個和賀千里差不多高的舊木桶,賀滄海倒是一點兒不覺得沉,兩人一路走一路逮魚蝦,很多都是昨天賀千里挖出來的坑。退潮後有魚蝦被困在裡邊,今天只要去撿就成了。

  這些魚蝦多半不值什麼錢,不過倆兄妹的吃喝是不愁了。逮了大半桶魚蝦後往回走,兩人經過一個懸崖,說是懸崖,其實離海面只有十來米。懸崖邊有很多礁石,半在水裡半不在水裡,賀千里抱著試一試的心情往水裡去。

  「哥,你在這兒等等我,我先去看看。」昨天看天光和夕陽加上日子,估算著今天是大潮,所以她挖了那麼多坑,在海邊這叫「趕海」。

  小時候「趕海」常能撿著好東西,鮑魚、海參都摸過,只是長大後,隨著這類東西越來越名貴,野生的越來越少,「趕海」想撿著這些東西才成了天方夜譚。

  下水到礁石群裡邊踅摸了好一會兒,越往裡走就越歡喜,海參暫時沒看見,鮑魚好多……而且還有不少大的,除了鮑魚還有各種螺,螺是她最不能割捨的海鮮,看著都掉口水。

  「哥,快來這裡。」揮手把賀滄海招了過來,兄妹倆一通掃蕩,把桶裝得滿滿的,倆人扛著往茅屋走。

  看著滿滿一桶魚蝦及他不認識的東西,賀滄海的表情有點兒像是在看一堆外星人:「二……千里,這麼多東西就算能吃我們也吃不完,要不扔一些回海裡去?」

  其實賀滄海是擔心不好吃!

  什麼二千里啊,賀千里覺得自己這名字又歪了:「當然吃不完了,我昨天跟你說要拿到集市上去賣的,還有,我們不賣生的,賣熟的,直接用炭火烤了賣。那堆大的先放著養養,大的烤了賣太虧,而且不好吃。」

  按她的想法,先賣一段兒熟的,等到有人找上門來,或者她找上門去的時候,再改做賣生鮮。

  小的做燒烤賣,大的麼……尋個酒樓賣,鮑魚她是不會做,但酒樓裡一堆廚子,未必還要她來教,要讓她教就慘了。她就會燒烤,只有這個最原始最簡單!

  放在木桶裡讓小的吐沙,上午不行,得下午去賣,萬一人吃了一嘴沙子,那肯定得掀攤兒。而且她還得做些準備工作,比如燒烤要用火,要用簽子,還得有烤架。

  憑著海邊長大的優勢,這些東西她用能純手工天然仿製,只不過粗糙了點兒。

  下午兄妹倆一塊兒到最近的鎮上去賣那些烤串兒,路上賀滄海問她:「千里,要怎麼賣,一……一串多少錢?」

  「五個銅板一串,哥,應該差不多吧。」按照這時代的物價,每個烤串五個銅板就足夠了,一兩銀子一千二百文,二百四十串才夠一兩!

  「嗯。」賀滄海只管照辦,讓他來他也不懂這些。

  本來她還覺得這東西雖然掙不來大錢,但掙個過日子的小錢足夠了。所以她還頗為有信心,但這麼一算,她又覺得生存有壓力,到了鎮上先去買了調料,胡椒、辣椒粉、鹽,因為材料本身夠鮮,所以不需要加太多調味料。新鮮天然的海鮮,就得吃個本味兒,吃個鮮爽。

  到集市上賀滄海憑著力量優勢,在人群裡開出一條路來,只是不免要招來旁人一通白眼,人高馬大就算了,還提著個大半個人高的桶。桶裡邊兒全是水,賀滄海可沒有那提桶人群過,水分毫不溢的功夫。

  「哥,你慢點,早知道今天應該讓你在樹枝裡練一天。」雖然那些樹枝被賀滄海踩得東倒西歪,但是總比走一路收一路白眼,賠一路笑臉兒好呀!

  占好攤買好東西,再一擺上開始烤串兒,賀千里讓賀滄海在一邊叫賣,其實壓根不用叫賣,烤串的香氣很自然地吸引了不少人。眾人打從她攤前過,基本上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配上賀滄海那叫賣聲,不久後便有人上前來:「給我兩來串。」

  見有人來買,賀滄海就叫賣得更有勁兒了:「來勒來勒,早上現抓的魚蝦,新鮮又好吃,五文錢一串快來嘗鮮勒。大家看這魚蝦,都還在桶裡蹦吶,趕緊來買勒,先買先嘗嘍……」

  最開始買的人吃完了,把簽子一放,又掏出十個銅板來:「再來兩串。」

  大傢伙兒也不傻,這人吃完了又買,就證明這聞起來很香的東西吃起來很好,所以大傢伙兒開始三三兩兩上前來買。

  現代滿大街的鐵板燒和烤肉攤兒,足見這東西還是有市場的,而且因為它比較平民,不管是價格還是買賣的方式都比較市井,所以相對比較易於接受。



4.掙小錢

  一桶魚蝦一百來串,賣到後來還剩下一些,賀千里本來想降價太處理,可一想今天降價了以後就賣不起價,考慮片刻就沒這麼幹。剩下的十來二十串賀千里一併烤好,給了街角那個看著這邊攤子的小乞丐,那小乞丐看起來像是餓了很多天似的。

  「給,吃吧。」賀千里遞給那小乞丐時,才發現那小乞丐是個小姑娘,有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身上的裙子髒得看不出顏色來。其實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只是洗得乾淨,比起來她是窮人家的孩子,眼前這就是一流浪兒嘍。

  小乞丐伸出手來接烤串,飛快地伸到嘴邊前似乎模糊地說了聲「謝謝」。

  這聲「謝謝」賀千里倒是沒在意,她在意的是眼前這小乞丐的那雙手,渾身上下都髒得很,可那雙手還算乾淨。雖然年紀小,卻是十指修長白嫩,看起來就不像是受過苦的。

  伸出自己的手一瞧,二丫從前癡傻,就沒怎麼幹過活,可也比不過小乞丐那雙嫩蔥兒似的手。

  「有故事喲!」賀千里雖然嘀咕了這麼一句,卻也沒放在心上,這只是個偶然遇上的陌生人,有故事或者沒有故事跟她沒什麼干係。她給烤串也不是一時心善,而是——她和賀滄海都吃膩了!

  「千里,收拾好了,我們先回去吧。」賀滄海仍舊提著木桶,這時東西都放在了木桶裡,他一隻手就抱住了比來時還輕鬆些。

  應了一聲,賀千里起身說道:「哥,我們先去買點東西,鍋碗瓢盆、米、油還得買棉被。哥,我們明天回跟舅母說,以後咱們自己過自己的好不好。」

  學武的人沒幾個脾氣真正好,要真惹急了,她脾氣一上來手底下沒輕重,到時候還是給自己找不痛快。而且她也不是那能受委屈的性子,生活苦一點兒沒事,可打罵她不能忍,氣也不能受。

  抱著木桶的賀滄海看著身邊的賀千里,許久才點頭說:「好。」

  兩人達成一致後,買齊東西就沿著路往回走,出了鎮子後就少有行人,偶爾有一兩個,也是從外邊耕種回來的。越走天光越暗,快到海邊時賀千里忽然停下來轉身朝身後看了一眼。

  「怎麼了,千里?」賀滄海見她不動遂問道。

  「有人跟著我們。」賀千里差點就要以為有人眼紅他們兄妹倆掙了錢,又看著倆小孩好欺負,就跟過來想劫道,所以她才謹慎地看著四周,想把人揪出來。

  錢袋早就扔到桶底下去了,她也不擔心有人搶了錢袋就跑,便讓賀滄海在原地站著,她則朝動靜可疑地地方走過去。

  等走得近了別的沒看見,就先看見一雙手,這雙手可是印象深刻,上邊兒還沾著烤串的粉末和油漬:「出來吧,我都看到你了。」

  那小乞丐縮了半天,最後還是被賀千里揪了出來,可憐兮兮地站在賀千里面前瑟瑟地喊道:「姐……姐姐……」

  ……

  一拍額頭,賀千里就知道要糟,雖然說施恩不望報,可也不能搭一既沒勞動力,又沒殺傷力的小姑娘吧!

  眼前這小姑娘讓她想起自己的小表妹,她舅舅比她大不了幾歲,結婚沒幾年一家人就出了車禍。當時她那小表妹就是這麼看著她,這麼喊她的,只喊完一聲「姐姐」她那小表妹就跟著舅舅舅媽一道走了。這是她頭一回看著自己親人離開,而且是血淋淋地在她懷裡離開,所以至今她記憶深刻,這才是她喊糟糕的主要原因啊!

  這小姑娘對別人沒殺傷力,對她可是有殺傷力得很,苦著臉賀千里長歎一聲說:「走吧!」

  轉身和小姑娘一塊朝賀滄海走去,一邊走她就一邊搖頭歎氣:「心軟果然是最要不得的,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偏要聖母小白花,你渣不渣啊!」

  繼續歎氣,再渣也沒辦法,扛不過自己已經心軟了。

  迎上來的賀滄海見她後邊兒的小乞丐,就騰出一隻手來指著說:「他怎麼跟來了……」

  雖然賀滄海語氣不太好,但賀千里知道,她這便宜哥哥也是個心地純善的,這是時代的人,其實多是樸實善良的。至於他們倆那舅母,應該算異類:「哥,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就留下她吧,她跟我一起睡也不佔地兒,看她這小小的也吃不了什麼東西。以後她還能幫著幹點活,既然都是苦命人,那就抱團兒過唄。」

  「他……他跟你一起睡……」賀滄海以為這是個男孩兒,他跟賀千里睡一屋還在中間壘了土磚呢,所以一聽這話就驚著了。

  「當然跟我睡,她一姑娘家難不成跟你睡,還是你想讓她睡外邊被海風吹成人肉乾。」賀千里說道。

  也許是被「人肉乾」這三個字唬住了,賀滄海訕訕然地收回手乾笑兩聲說:「我以為是個小子……」

  「那就這麼說定了。」領著那小乞丐往回走,路上賀千里問了她一句:「你叫什麼?」

  那小乞丐想了很久才說:「丫……丫丫。」

  得,真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又來一二丫:「沒大名兒啊?」

  她最近給人取名字是取上癮了麼,居然一聽人喊小名就想問人有沒有大名,他們家那滄海還少個應景的秋水吶。

  丫丫搖頭,賀千里就笑瞇瞇地看著丫丫說:「那你以後就叫秋水吧,知道自己姓什麼嗎?」

  丫丫繼續搖頭,賀千里遂說道:「那就跟我們一樣姓賀吧,賀秋水……如果以後找著了你的家人,再改回去就是了。」

  可憐的丫丫就這麼被賀千里定了名姓,以後賀滄海同學終於有配對的秋水嘍。

  晚上用新買的鍋蒸米飯,炒了幾樣從鎮上捎回來的蔬菜,她的手藝實在不敢恭維,最後飯菜全是賀滄海搞定的。至於新成員賀秋水小姑娘,比她好不到哪兒去,她還知道要怎麼架火,這小姑娘就會一個勁往裡頭添柴,差點沒把做飯的賀滄海給薰成臘肉。

  咦……臘肉,賀千里挑挑眉,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多醃點臘肉回頭冬下裡可以拿出來賣,這時代應該沒臘肉吧,要不然家家戶戶都該張羅著薰臘肉了。

  吃完飯洗澡,雖然賀滄海的手藝也不怎麼樣,但好不容易吃上飯菜了,三個人都吃得很香。賀千里讓賀滄海鋪床燒坑,自己則燒水準備洗澡,等賀秋水洗完澡出來,賀滄海和賀千里都傻眼了。

  眼前簡直就是一個粉粉糯糯的小糯米糰子,還是沾了桃花粉的糯米糰子,看起來粉粉嫩嫩地漂亮極了。一看就是個又乖巧又可愛的小姑娘,這在現代就是內存殺手,往街上一站,能秒殺行人的那種。

  「人比人氣死人!」這就是賀千里的結論,都是丫字輩兒的,怎麼她附身這位跟人一比,得被甩出好幾座山去。

  連帶著賀滄海這妹控都跟著變節,圍著賀秋水轉了兩圈兒後,堅定地把人叫作:「秋水妹妹。」

  不叫還好,一叫賀千里就渾上下直冒寒氣兒,她很順利地想起了金大俠筆下那倆人,這叫一個惡寒。只能怪她自己趣味太過低級,這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這一夜三人睡在一個屋裡,海風吹得整個山林直枝枝葉葉皆作海浪一般響,好在這幾間茅屋避風避雨,硬是在風雨中安安穩穩地撐了過來。只是賀滄海和賀秋水都沒睡好,畢竟是兩個小孩子,跟賀千里這打小就在海邊長大的不能比。

  說好了第二天回福縣,兄妹倆照舊起了大早,賀滄海被支使著在那兒跑著躲樹枝,賀千里則繼續在海裡摸些小魚小蝦,他們雖然吃不了這麼多魚蝦,但是曬乾了拿到集市上賣也是份收成。

  不得不說,這時候的海真是一個大大的寶庫,既沒有污染,也沒有過度捕撈,更沒有過度開發,海面乾淨得像一塊碧藍的水晶,沙灘就像是撒在水晶邊上的金沙,既漂亮又乾淨。

  就是賀滄海從小長在海邊,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海,也是這時她才感覺到海有多美。

  「秋水,我們明天就能回來,你在這裡好好待著,不用擔心,這裡沒野獸也不用怕風雨。飯菜都做好了,你別讓灶堂裡的火熄了,過一會兒就扔點兒柴,這樣晚上燒坑熱飯菜都方便,知道了嗎?」賀千里倒也不敢把一個小姑娘扔在這,不過一想倆人回去是要面對舅母,她就覺得還是別讓這小姑娘遭罪了。

  而且這一去幾十里路,賀秋水這又嬌氣又柔弱的,哪經得起奔波。

  好在賀秋水也乖巧,這麼安排她就聽,既不叫嚷著一塊兒去,也不露出害怕一個人獨處的神色來:「好,哥哥和姐姐要早點回來。」

  臨到走的時候,賀秋水還把他們送了老遠,這時白天賀千里才有工夫觀察賀秋水,這小丫頭長得好看,又嬌嬌弱弱的,而且言行舉止也不像小戶人家的范兒。

  看來得回來再好好問問賀秋水,她也六七歲了,不可能一點事都不記得。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3:42 PM

5.得自由

    兄妹倆人緊趕慢趕回了福縣,到胡家門外時,忽然發現今天人來人往,比平時要熱鬧得多。

    上前一問才知道,胡家準備給女兒招郎,憑良心說那胡家表姐是真長得不錯,標準的美人胚子。雖然賀千里會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一尖酸刻薄心胸狹窄的人怎麼可以長那麼張漂亮臉蛋。

    正因為那位表姐生得美,而且胡家不缺吃喝,還真有不少人領著兒子上門來。既有莊戶人家的壯小伙子,也有坊間做商跑商的家裡兒子多,便領過來碰碰運氣,做生意的人都精著吶,無本的買賣誰不愛。

    兄妹倆往院牆裡一進,他們那位舅母就眼尖地看到了這倆人,連忙笑著讓身邊的媒人先招呼著,然後就臉色不霽地迎著兄妹倆走過來,把他們拽到角落裡後語氣不善地道:「你們倆怎麼死在外面,兩天一夜沒著門,我還當你們不想回來了。正好,寶珠要辦婚事,你們倆要是不想回來就別回來了。你們的東西都在那兒屋,自己去收拾了,輕手輕腳別生事,要是妨礙寶珠的婚事,我要你們倆的命。」

    可真能自說自話,賀千里忽然眉一挑就開始賣傻了,反正在這位舅母眼裡他們倆都是傻的。當年兄妹倆來,其實還帶著不少東西,當時兄妹倆都小不懂事,東西當然全被這舅母給收了去。

    張嘴就要哭鬧,還特撒著瘋的往地上一座,這就要喊了……

    那胡家婆娘一看,趕緊捂了賀千里的嘴,厲聲厲色地道:「不許喊,要壞了寶珠的好事,你們倆也別想活。」

    啊呸,賀千里哪能理會她,兄妹倆要獨立門戶,少不得要有用到錢的時候。她雖然沒當過家,可沒少吃自個兒那媽天天嚷嚷怎麼什麼也沒多買,一個月家裡要用這麼多錢,所以這時候手裡捂點兒東西才實在,別的什麼都虛。

    最後胡家婆娘沒辦法了,而賀千里胡攪蠻纏中也零零碎碎地把意思說了出來,這時她們這邊已經引起了人的注意。

    胡家婆娘一咬牙把兄妹倆帶進屋裡,然後打開櫃子,櫃子裡有個大箱子,開了大箱子裡邊還有小箱子,小箱子裡邊有個取出個大概半個鞋盒子那麼大的匣子來:「除了銀錢,都在這,拿了趕緊走人,算老娘倒霉,貼錢養活倆白眼狼。」

    又在心裡呸了一聲,賀千里心說這還倒霉,這還貼錢,據說有一張銀票和一些碎銀子,剩下的這個小箱子之所以一直沒動,那也是因為賀滄海這小子留了個心眼,沒把鑰匙交出去。

    而且這盒子雖然非金非玉,但打不開、砸不爛,要不然盒子裡的東西也留不到現在。

    「謝謝舅母。」賀滄海捧著盒子,居然倒頭就跪,還連著叩了三個響頭,還順便把賀千里也拽著一塊兒跪在地。

    胡家婆娘見終於把這倆兄妹打發了,心裡敢高興,賀家不是什麼大富之家,也沒什麼積蓄。胡家婆娘認為那張銀票和那些碎銀子,應該就是賀家全部積蓄,至於這匣子裡有什麼,大概也就是女人家的頭面首飾和一些傳家物件。

    憑著賀家這樣的門戶,能有什麼好的頭面首飾,能有什麼了不起的傳家物件。盯著兄妹倆收拾了那幾件破衣爛裳,胡家婆娘把兄妹倆從後門送走了,然後重重地關上門拍著手道:「終於把這倆掃把星送走了,不過我得派人盯著,要是那裡邊真有什麼好東西,可不能就這麼放過了。」

    胡家婆娘絕對想不到,就是這麼個不能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的匣子,最終會要了她的命。

    這時兄妹倆捧著盒子出來,賀滄海從脖子上取下了鑰匙給賀千里,賀千里怕裡邊是什麼讓人眼紅的東西,和賀滄海商量了等回了海邊茅屋再說。

    今天兄妹倆趕不回去,只好找個地方將就一晚上,第二天早晨才離開福縣。離開前兄妹倆聽人說了,說是胡寶珠找了家裡沒上沒下孤身的莊家少年,在這一點上胡家婆娘倒是精明。

    要是給胡寶珠找了有老有小的,雖然能帶財來,但絕對沒這孤身少年這麼好揉捏,沒上沒下的到頭還不是胡家婆娘說了算。

    下午兄妹倆才回到海邊,賀秋水居然正在熱飯,還熱得有模有樣:「哥哥、姐姐回來了,飯菜好了,要一起吃嗎?」

    一道吃罷晚飯,兄妹倆並著那賀秋水一塊兒趴在土磚壘起來的坑前,仨人六眼兒齊齊盯著那匣子:「哥,你知道裡面是什麼嗎?」

    「爹娘去的時候我也小,連有這麼個匣子都不知道,只知道從小這鑰匙就在我脖子上掛著,爹好像說過誰要都不能給。」賀滄海如此答道。

    接著賀千里腦子裡就一堆腦補,腦補罷捏著那年頭久遠,還不知道有沒有用的鑰匙擰進了匣子的鑰匙孔裡。擰了好一會兒才聽得輕輕地一聲「卡噠」,賀千里遂滿懷期待地湊近前,既然是父母留給子女的應該不會有機關暗器,那她就放心大膽地打開。

    打開後裡邊既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書信傳家寶,而是另一串鑰匙……

    把這把鑰匙拿出來,兄妹倆互相看了一眼:「哥,這是哪裡的鑰匙!」

    「我怎麼知道,爹娘的事情我也很多不知道,那時候我還小。」賀滄海解釋道。

    腹誹了一句「你現在也不大」,賀千里也沒敢隨意扔那串鑰匙,而是想了想用油紙包了,讓賀滄海弄了泥巴和草木屑做了塊差不多的土磚,而鑰匙包就被藏在了泥巴裡。

    也不是賀千里心眼多,而是武俠小說裡教了,越不起眼的東西,可能越加牽連甚廣。

    所以當賀滄海對她的行為表示疑惑不角時,她壓低了聲音說道:「萬一這是一把開啟寶庫的鑰匙呢,或許裡面是金銀珠寶、武功秘笈也說不定。這些還算小事,萬一是一些不能見天日的東西呢,那咱們仨兒就死定了!」

    她的回答把賀滄海和賀秋水都給震住了,最後她還說:「哥,得不聲不響地把這匣子再送回去,不能讓人知道這東西在我們手裡。我們只是三個小孩兒,那些大人要捏死我們就跟捏螞蟻似的。」

    她這一鬧,竟把賀滄海的神經也給弄得緊張了:「知道了,等寶珠擺招郎酒的時候我再送回去。」

    於是這仨小孩兒又開始商量怎麼把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雖然賀秋水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她還真提了幾個可行的方法。這倒讓賀千里很驚喜,沒想到這小丫頭還是個小軍師吶。

    忽地又想起自己走前的念頭,賀千里就仔細地問了一遍,卻依舊是什麼也沒問出來。賀秋水能很清楚地表達一些東西,但要讓她說自己是誰,家在哪裡她就滿腦袋犯糊塗。

    「千里,秋水要是知道家在哪裡就不用在外面討飯吃啊,她肯定是不記得了。」賀滄海幫腔道。

    這話讓賀千里想直接給自個兒這便宜哥哥一棍子,她一穿越人士都沒拿失憶當借口呢,賀秋水這小土著居然拿失憶當借口,太不能容忍了!

    不能容忍也沒辦法,確實問不出來。

    「算了算了,不問了,洗澡睡覺,明天早點起,現在咱們可得為自己的溫飽負責任,一天也不能歇著。哥,明天我和秋水去鎮上賣烤串就行了,你把隔壁那間茅屋修一修,把這間也整一整,以後我和秋水住這間,哥住隔壁去。回頭咱們得把坑砌好,冬天可就指著這個過日子了。」賀千里說完就招呼賀滄海提水,她自己則去添柴火把灶燒起來。

    洗澡睡下後,第二天早晨把賀滄海抽起來去練步法,又看著賀秋水身體弱,於是就教她練太極,還讓賀秋水跟著一塊兒練步法,只是沒賀滄海這麼變態的練法而已。

    這樣一來賀滄海抗議了:「為什麼秋水直接學招式,我就得亂跑。」

    「你還不服氣了,我這是為你好,那個老神仙說了『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師傅』。學步才是基礎,懂嗎,你看我對你多好呀!」賀千里一邊說一邊踱著步子往礁石堆裡走。

    所以賀千里忽悠賀滄海的就是——她這些年癡癡傻傻地是因為她一直在跟一個老神仙學東西,至於老神仙住哪兒,廢話,神仙當然住天上。

    得虧賀滄海沒拿她當神經病,得虧這時代神明還被普遍信仰,要不然賀滄海也不能信她!

    「千里,你就不練了,你比我們練得少?」

    白了賀滄海一眼,賀千里說道:「誰告訴你我沒練,再說我才六歲,只能練基礎的,倒是你再不練等筋骨長密實練也沒用。要是想當高手,就老老實實地別耍花樣。」

    嘖,當師傅教訓人的感覺可真不錯,現在她能理解當初教自己功夫時外祖和祖父為什麼這麼愛訓她了。

    等到賀千里逮了一堆魚蝦回來時,賀秋水居然把一套太極拳打得有模有樣兒了,這就是天賦啊!再回頭一看賀滄海,還在那兒傻跑,還是一身濕。

    得,這兄妹倆都是比不得人的,資質平庸啊!



6.歸匣記

    到得十月底時,碣石鎮依然還不算太冷,海邊佔著大海的便宜,有海水調節氣溫,便是隆冬時分也不用穿太厚。只是晝夜溫差大,晚上得蓋得厚實一些。

    這小半個月來,仨人也算積攢了一點小錢,過冬足夠了。再加上大海就一天然寶庫,吃喝不用發什麼大愁,愁的就是怎麼攢錢在冬天到來之前把倆間茅屋徹底修一修。

    十月底還有一件事,胡寶珠擺招郎宴,急於歸還匣子的賀滄海頭天就啟程去福縣。賀滄海不在沒人當苦力,賀千里只好歇兩天了,只是刀子閒不下來,賀滄海前腳走,她後腳就帶著賀秋水到碣石鎮上去了。

    碣石鎮上有兩家鏢局,現在這倆家鏢局就是賀千里的目標,她只是想把賀滄海培養培養然後送進鏢局做個武師,武師是教武藝的,不像鏢師一樣需要外出奔忙,更為安全。

    之所以碣石鎮上有兩家鏢局,完全是因為碣石鎮有鐵礦和玉礦,大概幾年前發現的,巨大的礦藏量引得許多巨富之商揣著大把銀子到碣石來。

    鐵礦是官家營生碰不得,可玉礦卻是有錢就能做的,希朝和中國古代一樣以玉為貴,一塊兒上好的玉能讓京中那些荷包鼓鼓的人競相解囊以求。

    也正因為這樣,碣石鎮才漸漸富裕起來,所以賀千里靠賣烤串掙了那點兒小錢完全沒有人眼紅,甚至都沒人效仿她做這營生。山裡大好的礦藏,街上大好的生意,這麼點辛苦小錢,也就賀千里這沒錢的才願意幹。

    「姐姐,你總盯著鏢局做什麼?」賀秋水說完眼圓圓一瞪,指著她道:「姐姐,你不會想劫鏢吧!」

    使勁拍了賀秋水額頭一掌,賀千里說道:「你才劫鏢呢,我是想看看這裡的鏢師什麼水準,我希望哥以後能進鏢局做武師。做鏢師太危險,做武師需要高深一些的功夫,可是哥就有股子力氣,完全不講究技巧,好難教啊!」

    知道賀千里不是劫鏢賀秋水就拍著胸口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姐姐,我覺得哥哥力氣大,你教他這些靈巧的功夫,他確實不好學呀。」

    這倒是提醒了賀千里,因材施教啊,她怎麼就忘了這出。俗話說得好,一力降十會,任你功夫靈巧如泥鰍,任你技巧嫻熟,幾百斤重的石頭砸下來,砸不死也得缺胳膊少腿兒。

    就賀滄海那力氣,她是徹底領教過了,真叫天生神力。他們整屋去山上砍木頭,三個人都抱不過來的木頭啊,他一隻手拎著輕輕鬆鬆下山,連粗氣兒都不帶喘的。

    「秋水,你真是聰明死了,早知道我應該給你取名叫語嫣或阿衡的。」這倆都是自己功夫不濟事,腦子極好使的,賀千里覺得這小姑娘也是個靠腦子行走江湖的。

    「語嫣?語嫣不好,語焉不詳,連話都說不明白。」這是賀秋水的回答。

    喲,希朝也有這個詞兒,真新鮮!

    再說賀滄海,趕到福縣胡家時,正是午飯後,他一個人走得快,加上最近一直吃得飽養得好,練功又勤快,腳步當然要比從前好。

    到福縣時,胡家在準備明天的正席,按規矩婚嫁的酒席要擺三天,甚至講究的人家要擺足七天,真到了大戶人家、名門世家,一般都往一個月去擺。

    只是眼下戰亂,年景差了點,一切從簡。不過胡家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又是招郎,面子上的工夫必需做足。

    去還匣子的賀滄海甚至沒使什麼花招,這時大家都圍著胡寶珠的閨房轉,主屋裡反倒是沒什麼人。賀滄海靈巧地從窗裡爬進去,把匣子隨便找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一塞,拍拍手就趕緊溜了。

    這半個多月來兄妹仨倒也掙了點小錢,賀滄海按照賀千里說的,第二天卻吃酒席時只花二十個銅板買了塊紅布去賀喜。也只是個意思,雖然她們有點錢,但剛夠過日子,而且禮多了容易招眼兒。

    這一塊紅布當然沒引起什麼注意,這麼多人,胡家婆娘也顧不過來,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賀滄海來過,禮簿上一塊紅布也沒多記什麼,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

    「福縣的布便宜,是不是該買點布回去給千里和秋水做衣裳,過年總得有過年的樣。」賀滄海倒沒給自己買,只給賀千里和賀秋水一人買了兩塊布,揣著布就往回走。

    幾十里路儘是走,賀滄海在黃昏時分就到了碣石縣,從鎮上回到海邊又耽擱了些時間,到茅屋前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到茅屋外一瞅,屋外點著火把,用松脂和樹油做的火把燃燒起來雖然味道不好,但卻照亮了屋裡和屋外。頓時間賀滄海有種回家的感覺,昏昏的燈火在空氣裡一搖一晃照在回家的路上,感覺分外溫暖。

    「千里,秋水,我回來了。」

    屋裡的兩個小姑娘一道迎出來,一左一右圍著叫哥哥,剎時間賀滄海就有了種「我要好好照顧她們,不讓她們吃苦受罪」的念頭:「喏,給你們的,過年要穿新衣,千里……呃,千里不會做,秋水你會嗎?」

    好在秋水沒搖頭,賀千里會吃會玩會武術,還會抓魚賣錢,可真讓她做點什麼,那純粹是不可能滴!

    「可是我繡工不好。」這是賀秋水的回話。

    但直等到賀秋水裁布做衣,往上繡花的時候,賀千里才領略到她這「繡工不好」是個什麼樣:「尼瑪呀,這也叫繡工不好,這丫頭還讓不讓人活了。我連針線都拿不得,這丫頭繡得活靈活現的還叫不好。這丫頭也才六歲多點兒,怎麼可以這麼能幹!」

    她可不知道,在希朝女兒家三四歲就得開始拿針線,那像她似的,三四歲就會玩橡皮泥。

    見賀秋水做得很好,賀千里又多買了幾塊布,自然少不了賀滄海的。在賀秋水準備過年的新衣時,賀千里在準備過年的吃喝,兩間茅屋早已經打掃一新,屋內外的牆上也用一種草石灰混著一種叫不出名兒的樹分泌的汁液混在一起粉刷過了。

    這時兩間茅屋真個是面目一新,遂有了幾分安家之感。

    冬至時,賀千里還把賣了小半桶鮑魚,不過這時代這東西不像現代這麼金貴,賣得的錢遠不能做什麼事。

    按照習慣,冬至得吃餃子,賀千里雖然手藝不成,包餃子還是會的。只是區別在於包得不如別人好看,餡調得不如別人好吃,花樣不如別人多而已。

    過了冬至年關近在眼前,三人忙忙和和的倒也過得歡快,只是賀滄海大概不會這麼覺得。

    「今天還不如昨天呢,又慢了,你看沙子都漏光了,昨天好歹還剩下一點呢。而且今天衣服又打濕了,哥,你這樣可不行啊!」賀千里沒幹別的,就是讓賀滄海天天抱著木桶跑上跑下,桶裡的水越加越多還不讓濺出來。

    這樣一來,一是長力氣,二是長技巧,電視裡少林寺就這麼幹,她只是有樣學樣。而且這樣還真有效果,於是她就堅持督促下來。

    一邊的賀秋水正打著太極拳,一套太極打下來行雲流水,對於賀秋水的出色天賦,賀千里已經學會了無視!

    可憐的賀滄海抱著木桶不敢撒手,他最近已經被賀千里訓怕了,被訓完後只能苦著臉問道:「那怎麼樣才算行啊?」

    「簡單,抱著滿滿一桶水上山下山跟在平地一樣就行了,等那時候我才能教你開山拳。雖然這個我不擅長,可招式我全會呀,開山拳大開大合,以力降人最適合你,你要是想學就得聽我!」賀千里說完又舀一斗沙子放上去,然後說道:「重新來!」

    垂頭腦袋,賀滄海已經放棄了反抗的念頭,老實抱著木桶灌好水往山上跑。這時要是有人在,肯定得張口結舌,一半大小子,抱著滿滿一桶水,怕得有百十來斤,他居然抱著大氣兒不喘一個地跑來跑去,雖然慢了點兒顛簸了點兒,可這力氣也夠驚人了!

    「秋水,這一套太極你學得差不多了,明天開始教你另外一套,我們這太極拳套路很多,你慢慢學!」什麼慢慢學啊,賀秋水學什麼都快,唉,天才果然是用來氣死人的。

    至於她自己,技巧和身法、步法確實都還在,不過力道和身體都暫時還支撐不起。要真比打太極拳,賀秋水當然不是她的對手,可人才學一個多月啊,當年她學半年才有賀秋水現在這程度。

    羨慕妒忌恨啊……

    不過賀千里也不知道自己練好一身功夫做什麼,賀滄海倒是可以去當武師,可鏢局裡不收取女鏢師和武師,走鏢就不能有女的,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開個武館,不行,開武館得防被人踢館,還是開武校吧。做老師比做師父省事,做師父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做老師帶學生沒這麼多講究。」於是賀千里開始幻想,自己帶著一幫小鬼在紅日之下身穿白衣,一招一式齊整整地練功,這場景怎麼越想越美好呢!

    想法越是美好,現實就越殘酷,這是定律。

    想開武校,路漫漫其修遠,千里路難行呀……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3:45 PM

7.尋匣記

    幾場大雪一下來,眼看著就到了年關下,不管貧家富家,窮過奢過也總得準備過年。辦年貨自然少不得,便是各地今年收成不好,一到冬月裡也照樣兒處處忙和熱鬧起來。

    此時的福縣也是一樣,酒館掛起紅燈籠,家家戶戶門前貼起紅對聯兒,包括丫頭小子們都在等著穿新衣,擁擠的人群與各種色彩讓福縣有了年節氣氛。

    正街兒往裡,便是胡家,胡家今年新招得郎,自然與往年要不同。今年各色禮比任何一年都備得足些。

    「娘,隔壁那家怎麼好像有人住進來。」胡家隔壁原是空屋,主家早已經搬去別處安家,胡寶珠和何川上街採買回來,就見人來人往地往裡搬東西,看架勢還不像是一般人家兒。

    「可不是有人住進來,大年節底下還搬家,真是有錢愛折騰。聽說是哪裡來的貴人,家裡有人在朝中做官。大傢伙兒都在說,現在貴人們都愛往野角落裡鑽,就喜歡咱們這樣天不管地不管的地方。」胡家婆娘也是聽左鄰右舍談論,這才知道一些。

    不過胡家婆娘不關心這個,她當然也想攀高枝,不過胡家婆娘有一個好,那就是攀不上的看都不看一眼,在外人看來這得叫「窮得有骨氣」,在胡家婆娘這兒無非只是「攀著沒好處」。沒好處的事還得熱臉貼冷板凳,胡家婆娘自然不幹。

    但是胡寶珠和她娘不一樣,生在山窩裡、長在山窩裡,眼看著還要在山窩裡過上一輩子,胡寶珠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所以她覺得自己必需要謀出路,而不是像她娘給她預定好的那樣生活下去,太過乏味而且太沒出息。

    像她這樣被人追捧著長大的姑娘,心氣總是會高一些,嫁給何川她都覺得是種委屈,就算何川長相好又溫和體貼,還有著一身好手藝,胡寶珠也照樣委屈:「大川,過幾天爹要回來,你去重陽關接爹,年關底下車馬少,總不能讓爹走回來,那可得好幾天呢。」

    「誒,寶珠你去歇著,走也走累了,我去給你倒水。」何川說完就轉身出去,留下母女倆在堂屋裡坐著。

    待何川一走,胡寶珠就跟她娘說道:「娘,明年讓大川和爹一塊兒去跑商,做木匠能掙幾個錢,還不如爹掙得多呢。」

    「我替你們倆打算著,你爹這些年積下些銀錢,明年讓你爹和大川自己幹,買些騾馬,大川是木匠,自己就能把車打好,這也省了錢。你爹這些年跑商,早跑出門道來了。你就放心吧,不會讓你跟娘似的過這苦日子。」胡家婆娘對自己女兒那真是沒話說,親娘嘛,跟做舅母當然不一樣。

    胡家婆娘自然不知道,自己這女兒還另有打算。

    到冬月二十五,家家戶戶開始準備,福縣有做年食兒的習俗。年食做好後要端去給左街坊鄰居,家家互換。各家都得先打聽別家做什麼,這樣三十兒的團圓飯自家就只用隨便準備幾樣。

    胡家今年做的是肉丸子,按說胡家婆娘沒這麼大方,但是今年胡寶珠新婚,得討些好綵頭。肉丸子用肥瘦得宜的肉和上雞蛋、香菇、蝦仁、麵粉,下油鍋炸得金黃香脆,年食兒做好後得趁熱送。

    送年食的任務歸胡寶珠和何川,兩人一東一西去送年食,提著籃子到門口,胡寶珠一指西邊說:「大川,你去送西邊,東邊我去送。」

    東邊……東邊就有那剛搬來的貴人!

    只是讓胡寶珠頗為失望的是,那家的貴人怎麼敲門都不應:「怎麼連個應門的門倌兒都沒有,看來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劉財主家都有人守門呢。」

    嘀咕完胡寶珠就轉身走人,在胡寶珠走後,門輕輕開出一條縫兒來,裡邊的人探著腦袋左右看一眼後又縮回去。

    片刻之後,門後便有了聲音:「是胡家的女兒。」

    「打到這起都沒見到賀家那倆小孩,也不知道東西還在不在。」另一人說道。

    「是啊,好不容易從曲九嘴裡撬出話來,到地兒不見人。大哥,你說會不會是曲九騙了咱們。」

    「不應該,知道這事的也只有曲九才不是什麼情高義深之輩,餘下的那些老鬼,一個個都拿著義薄雲天的架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等咱們拿到東西,他們肯定搶得比誰都凶。」

    「大哥,明天有廟會,我們正好趁機會去探探,看東西在不在這裡。」

    「嗯,看來也只好這樣了。」

    次日廟會,胡家上下清早就出門了,而隔壁的「貴人」闖著空門大張旗鼓找東西。

    這的自然不是別的東西,就是賀千里讓賀滄海放回來的匣子,那匣子按照賀千里和賀秋水想的,放一個既不起眼,又最光明正大的地方,主屋房樑上。

    對於把匣子放會去,賀秋水想出來的主意讓賀千里覺得臉紅,她也看過不少推理偵探片兒,怎麼就沒人這心眼兒呢。

    賀秋水說:「一件東西久放會有塵土,新撒的和本身有的肯定會不一樣,所以哥哥看房樑上乾淨不乾淨,如果不乾淨把房梁打掃一遍,打掃乾淨後一兩個月就會有塵土。他們家剛辦完喜事,如果真有人去找,看到落的塵埃不多也不會多疑心。」

    當時賀滄海就補了一句:「別留下手印腳印還有頭髮絲兒,鞋底的泥沙和身上的東西也記住一點兒別落下,小東西最容易壞事。」

    所以當那兩人找到匣子時,匣子上的塵埃和別處並沒有不同,而兩人還就真順勢往那仨小孩預計的方向去想。這匣子沒鑰匙打不開,兩人自然把匣子取走,然後還撒些塵土讓一切恢復原樣兒。只是這倆人的手法,還不如仨小孩兒想出來的縝密。

    有第一批人來,就會有第二批,那倆找匣子的人前腳才離開,沒過多會兒就有人又找上門來,再仔細一看,卻正是那胡家招郎的那個何川。他借口回來,四下裡一翻,最後看到了房樑上的腳印,以及原本放匣子的地方那些明顯與別處不同的塵土,而且塵土還很新。

    「有人把匣子取走了!」何川一驚,趕忙出門,這時怎麼可能看到人影。

    「會是誰,曲九這個混帳到底告訴了多少人,老子回頭非找他算賬不可!要不是明裡來會驚動那些老鬼,老子早把這一家子全剁了,哪裡還會有這事,混帳!混帳!」何川罵完又忽然一樂,嘿然自語道:「老子總算還采著朵花兒,也不算太虧,至於匣子嘛,肯定會有風聲,有人替老子從這取走匣子,老子還得感謝他,省得被那群老鬼追殺。」

    遠在碣石的兄妹倆自然不知道,眼下已經有人把匣子取走了,他們還匣子,其實多算是小孩兒心性。便是賀千里,也無非是推理偵探片兒看得多,非神神叨叨地要玩這麼一出不可。

    很多時候,人生就是這麼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

    因為取了匣子的人不敢聲張,年節底下自然不敢動手,倒是讓胡家過得個安穩年。

    碣石那邊,賀千里也早早預備好一應年節物品,雖然三人都是小孩兒,但年也過得有聲有色。賀千里雖然什麼也不會做,但她會花錢啊!

    而且花起錢來非常算計,便是一個銅板兒也恨不能摳成幾份花,眼下他們的銀錢剛夠過粗茶淡飯的日子,如果不算計著,肯定是有上頓沒下頓。

    「姐姐,你在門上貼的什麼。」賀秋水指著賀千里貼在兩個茅屋門上貼的對聯問道。

    「對聯啊!」賀千里答得理所應當,她自覺自己的毛筆字還能見人,賀滄海不寄望,至於賀秋水,年紀還小也不指望,所以她就自己上手寫。

    卻只見賀秋水一聽是對聯就捂了眼睛,只留出手指縫來側臉看賀千里:「姐姐的字好難看,而且這什麼對聯呀,平仄不對,對仗不工,還好俗氣呢。」

    ……

    被一小屁孩兒鄙視,賀千里遂瞪著眼兒說:「怎麼不好了!」

    她懂什麼對聯,無非就是現代常見的那些,什麼「招財進寶、紫氣東來」之類,就是貼個意思。

    小大人似的賀秋水背著手站在賀千里面前說:「上聲對上聲,去聲對去聲,入聲對入聲,姐姐你看……」

    然後賀秋水就把對聯細細點評來,最後賀千里被說得直點頭,等她醒過味兒來時,狠拍一掌賀秋水的腦門兒說:「要覺得不好就自己寫去,反正我就這水平,別盡在這品頭論足!」

    「品頭論足,這個辭兒真好,姐姐有時候還是很有文采的。」賀秋水說完就進屋,就著桌上的紅紙和筆墨刷刷寫出兩副對聯來。

    沒對比還不覺得,一對比出來賀千里就臉紅心虛得很,默默地把自己寫的揭下來,讓賀秋水把對聯掛上。

    眼下賀千里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權威,除了還能教這倆練武和想些掙錢點子之外,其他方面一直被鄙視,從未被仰視!

    掀桌,她現在覺賀秋水才是穿的,她是一小土著呢!瞧人,同是六歲左右,人要文采有文采,要天賦有天賦,要腦袋有腦袋,要相貌有相貌,說起話來都有條有理。

    最最關鍵是的人還有失憶的橋段,她什麼都沒有,哭!



8.開山拳

    春節過後鬧元宵,這些時候海邊上佔著地利,倒也不算太冷,雖然海風常來,但茅屋立在背海背風的山窩兒裡,只怕就連颱風來了也不必擔心被吹著。

    到元宵節時,賀滄海基本上已經可以提著兩桶水上山下山不歇氣兒,而且桶裡的水涓滴不灑。步法上,賀滄海也有很大進步,至少一趟下來不會把樹枝撞得東倒西歪,也不會濕透衣裳,對賀滄海這慣用蠻力的人來說,這已經很不錯了。

    上元一過,賀千里就說道:「哥,從今天開始教你開山拳,不過上山下山的練習還是不能停,有道是練功千日疏於一時,所以一天也不能歇知道嗎?」

    這話也就對賀滄海說說,對賀秋水她是不說的,至於對自己那就更不說了。練是經練,不過練習技巧和力量是完全不同的練法,技巧需要悟性,力量則真是需要堅持不懈。

    賀滄海一聽說有招兒練,高興得很,至於提水上山下山,現在對他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知道知道。」

    大開大合的開山拳,需要的其實僅僅是力道,它直來直完,技巧有但是比起大極、長拳一類,它的技巧幾乎可以忽略。開山拳就是以力降會,招式乾脆利落不花哨,開山拳只需要你力量足夠,那任何花哨的招式都可以一拳過去,打得人滿腦袋包。

    其實真到了力拔山河這境界,開山拳都不需要,隨便掄倆幾百斤的大錘,一錘砸下去誰也受不住。如果打群架,那就得用流星錘,一舞起來誰敢近身,不是找不痛快嘛。

    說起來,劍好看,刀霸氣,暗器出其不意,可流星錘最打群架,等舞得針扎不進水潑不進時,抽冷子拍倒一個,再冷不丁放倒一個,當真是群毆群架必備!

    「開山拳說是一力降十會,但它還是有點兒技巧的,比如肘腕臂,還有手上想要有力道,得從腳上開始發力,你這樣光靠手是不行的。人的手能有多大勁兒,你得從腳帶動身體,然後把整力道發在拳上……就像我現在這樣,你試試。」賀千里示範完後覺得自己用這開山拳,簡直比花架子還要更花架子一些。

    但是賀滄海一比劃,自己踅摸幾回,不斷熟悉招式,並且按賀千里說的那樣去感覺力量從腳到腰背,再到臂、肘、腕,然後發在拳上,再一拳砸出去,居然有了破風之聲。

    雖然破風之聲和海邊風大到底有些關係,但至少說明速度、力量都已經達到了要求,現在賀滄海還缺對開山拳的領悟。不論什麼功夫,瞭然於胸是不夠的,就像賀千里似的,一招一式她能倒背如流,但一點兒用沒有,所以的招式都需要領悟,領悟後才功夫,而不是招兒。

    「哥哥好厲害。」賀秋水這小狗腿子在旁邊拍掌叫好。

    惹得賀千里瞪了她一眼說:「練你的太極拳,最近的套路都很複雜,你上點心好不好,老是分心二顧。你這樣練功快是快了,可還不如哥一步一個坑兒來得好,速則不達,秋水你是太快,所以到現在還是個練招兒的!」

    她說的這些話老成得很,完全不像是小孩能說出來的,但是架不住另倆也是小孩兒。賀滄海在觀察力上純粹是零分,而另外一個說話比她還鬼精鬼精,所以完全沒人對她說話老成表示疑惑。

    當然,她在外邊兒還是盡量像個小孩兒,賀秋水其實也一樣,倆人在外邊,就是典型的六歲小姑娘。

    見賀千里訓話,賀秋水就朝賀千里做個鬼臉,然後繼續老老實實打著自己的太極。

    「姐姐,練好了可以我們可以飛嗎?」賀秋水終於問出句小孩兒話來。

    「不可以。」反正賀千里沒見過會飛的,不過小二層樓下來屁事沒有倒是常見。至於像電視武俠小說裡演的那樣枝梢水波上飄飄然來去,那只存在於電視小說裡,現實裡沒見有這樣兒的。

    「可是江湖中人不都是飛簷走壁,高來高去嗎,為什麼我們練得這麼辛苦還不能飛。」賀秋水又問道。

    辛苦……賀千里瞪了一眼說:「你還辛苦呢!」

    頗為不好意思地笑幾聲,賀秋水說:「我繼續練,我繼續練……」

    倒是賀滄海接著話茬子問道:「千里,為什麼不能飛。」

    「飛,說書人講的故事裡俠客們才會飛吶,你們要想知道為什麼咱們不能飛,得先逮個能飛的活體給我,到時候我再告訴你們為什麼!」賀千里如是回答。

    於是那倆都老實了,繼續各練各的,這倆看來也是只聽過傳說沒親眼見過。

    至於生計,除了賀千里賣魚、賀滄海打獵外,他們又添一項新的收入來源——賀秋水給一家成衣鋪做衣裳繡花兒,給的價錢還頗高。這高當然也是相對他們現在的情況而言,其實一小孩兒去,怎麼都要剋扣一些,雖然這三人去成衣鋪時說的是:「娘病重,不方便來,這才讓我們拿來賣。」

    但該剋扣的人可沒手軟,三小孩兒也知道不能多說,萬一要知道儘是幾個小孩兒人還不定怎麼剋扣,道是無奸不商嘛!

    輾轉到夏季時,賀滄海的開山拳打得有形有意,只是賀秋水的太極拳依舊還停留在練招的境地半些沒進境。

    這日三小孩兒在街上聽來一個消息,說是福縣出了樁大大的命案,現在各地都發下來海捕公文,這命案的事主不是別人,正是胡家婆娘。

    「那胡家婆娘慣常和鄰里處得好,卻不知怎麼死在了鄰居刀下。」

    「我聽說是為一件東西,卻不知道是為什麼!」

    鄰居,為一件東西……

    估小孩兒互相看了一眼,到暗處時各自抖了抖,不是他們要胡思亂想,實在是這事兒聽著都像是為那匣子而起的。

    「姐……姐姐,不會是……」賀秋水一緊張就說不話利落話兒。

    「別胡說,我們什麼都不知道……」賀千里也沒敢讓她說完,連連擺手,還特意把「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多說了幾遍。

    如果說這件事只是讓他們嚇著,那麼接下來幾天有人在鎮上打聽賀大山和賀二丫就讓他們有些惶惶不可終日。

    幸好仨小孩兒在街上,人都連姓都不知道,只從仨人彼此叫喚裡知道他們的名兒:「別緊張,這鎮上都沒人知道咱們姓什麼,以後如果有人問起,我們就說姓何。他們只知道咱們是兄妹倆,可咱們有仨個,應該不會疑心到我們頭上。」

    不過這樣一折騰,仨人也沒敢再改變日常作息,不過該賣魚的還得賣魚,該做衣裳的也不能停下,要不然更扎眼。唯一改變的是,三人練功都比從前更認真,尤其是賀滄海,一套開山拳幾可碎石。

    這日在鎮上,賀千里明顯覺得有人在周圍盯著自己和賀秋水,賀滄海把東西送來就回山上打獵,所以賀滄海不在這兒。等到下午時,才有人裝作不經意似地走過來,買了幾串烤串然後又裝作極不經意地說起:「誒,你們知道那叫大山和二丫的兄妹倆嗎,我是他們的親叔叔,聽說胡家出事特地來找他們的。找遍了好些地方都沒見蹤影,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

    「大山、二丫,這鎮上有好多叫大山和二丫的,你問的是哪個?」賀秋水多機靈,小臉兒一撇天真無辜地反問那人,這比說不知道效果好上太多!

    那人愣了愣,笑道:「兄妹倆姓賀,噢,對了,你們叫什麼名姓?」

    「我是何千里,這是我妹妹何秋水,我們倆還有個哥哥叫何滄海,本來還有娘親的,可是……」賀千里話沒說完眼淚就嘩嘩往下掉,那悲慟模樣,只怕是好親媽來了都得以為自己有個好歹。

    「姐,別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賀秋水也是實力派,眼淚說掉就掉,要是賀滄海來了肯定沒這效果,那傢伙哭不出來。

    來問的人見倆小姑娘哭成一堆,周圍的人又指指點點,遂安慰了幾句轉身離開。賀千里可沒停下,非得哭得聞著傷心見著流淚,真以為她們死了親媽不可。

    她不停下,賀秋水就跟著嚎,最後……原本要賣一天的烤串中午就賣完了,還多收下許些銀錢,這讓賀千里差點決定改行唱戲,碣石鎮上有錢人真多啊!

    倆姑娘一回海邊就合計著弄了個骨灰罈子放在屋裡,還有模有樣地供起來。不但這樣兒,賀秋水還用幾塊兒舊布頭做了幾身大人穿的衣裳,從裡到外都有,連線都用的是舊線。

    最後兩間茅屋裡用許多零零碎碎地東西擺在一塊兒,用以證明從前真有個成年女人生活在這,而且是病死的,破藥罐子和藥渣兒他們都沒落下!

    至於這些從哪兒來,想想辦法總會有滴~

    以至最後賀滄海回來都有些受不了他這倆妹妹:「你們倆用不用這樣,把這屋裡擺得亂七八糟。」

    「就是因為原先太乾淨齊整,一看就像是剛搬來,這樣就不像了!」

    事兒做縝密些總沒錯,有時候一點兒疏漏就能滿盤皆輸,賀千里只是不想惹上麻煩,那些江湖中人動刀動劍——她很怕疼的!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3:50 PM

9.數寒暑

    嘉淳二十五年間,希朝對南翼國用兵,各地遂紛紛徵兵,這一年賀滄海十五歲。

    十五歲的賀滄海看起來更像是十八、九歲,身高一米八有餘,按古人的話說那就是堂堂七尺男兒,雖然還不足,但也不遠。

    練開山拳五年多下來,那身力氣得到充分發揮,現在給他一根結實的木料,他能扛著木料從山頂下來,視山路如平地,最重要的是木料上還坐著賀千里和賀滄海。

    現在的茅屋也鳥槍換炮,已經成了原木小屋,還是倍厚實的雙層,中間是草木混泥土而成的土牆,別看東西糙,但住起來那叫一個冬暖夏涼。

    「姐,不能再哥扛木頭,再扛往哪兒放。」賀秋水雖然覺得坐在木頭上被賀滄海扛下山很好玩,可一看木屋前邊兒那堆得跟小山一樣的木料,她就得發愁,再堆下去她那些花花草草可就得受壓迫了。

    「知道了,正好明天買把新鋸,讓哥把木頭收拾好再蓋幾間木屋。這回咱們蓋小二層,春天住樓下濕氣重,還是樓上舒服。」賀千里就這麼先打算著,反正賀滄海也沒什麼事兒干。

    這幾年賀滄海除了學得一身好功夫之外,還在木工上自學成材,這山窩裡的木屋全是賀滄海沒事時蓋的。漁民們看了那是笑得嘴都合不攏,不用錢白給蓋,又漂亮又結實,現在已經有兩戶人家搬過來長住,兄妹三人也因此有鄰居作伴,這日子過起來就更是有滋有味兒。

    對於賀千里的回答,賀秋水還是歎氣:「姐,蓋那麼多木屋幹什麼,將來你打算找個姐夫,生好多好多小孩兒,然後把屋子全裝滿嗎!」

    擰頭瞪賀秋水一眼,賀千里道:「我這是給你和哥預備著,你才這麼大點兒就有人惦記,我要不先準備,將來會來不及的。」

    比調侃人,十個賀秋水也不是她的對手,賀千里甩胳膊輕輕一晃,賀秋水那招兒又被她化解了去,連帶著她再輕輕一帶一推,賀秋水倒退好幾步才站穩。

    站定後,賀秋水順勢收招兒,頗有些不服氣地道:「哼,姐每回都用這招贏我,我不幹。」

    笑瞇瞇地也收了招,賀千里挑眉說:「你不幹也不信,明明都是這招兒,你說你為什麼老能著這道呢。你再不仔細想想,我都想乾脆替你想好。」

    「知道了,姐又說我沒用心嘛!放心放心,明天我一定贏。」賀秋水說著轉身去看昨天挖好的坑今天有沒有東西。

    這幾年他們還是主要靠吃海,只不過三人都不再天天上鎮上賣東西,而是隔一段時間去買些皮毛和山裡海裡的乾貨。其實最主要的收入來源,還是賀千里做的那些臘魚、臘肉、薰干、煙筍,這些東西在鎮上還頗受歡迎,現在每過幾天鎮上的酒樓飯館就會派人來收。

    「千里,你看……」忽然一邊的賀滄海大叫這麼一聲。

    賀千里回頭一看,沒發現什麼異常,遂問道:「怎麼了,什麼也沒看見啊!」

    只見賀滄海白她一眼,然後指著身上的衣服說道:「你看,今天衣服沒有濕,一滴水都沒沾上。」

    「誒,是耶,哥你終於過關了!」學了五年要是還不過關,賀千里都得替自己臉紅,這可是她教的啊。

    兩兄妹好一通高興後,賀滄海又和賀千里一塊兒練了一套太極拳,練完太極拳後賀滄海站著半晌沒說話,末了琢磨著說:「千里,我覺得太極拳和開山拳路數雖然不一樣,其實技巧上的東西可以相互借鑒。」

    怎麼借鑒?賀千里思來想去都覺得這完全不一樣的招式,根本沒有借鑒性:「哥,你借鑒個給我看看。」

    「你看,這一招也可以這麼用……」賀滄海打的是開山拳,但明顯借鑒了太極拳裡某個招式,先退再卸後擊,開山拳裡沒有這樣迂迴的招式。

    一招下去,一人合圍也抱不下的樹樁就這麼碎成渣鋪滿一地……

    看完後賀千里張大嘴愣神,她實在沒想到,其實賀滄海是個有武學天賦的呀,雖然就天賦未免遲鈍了點兒。幸虧剛才她沒說不能借鑒,果然不能太武斷:「哥,你是正確的,繼續領悟,其實天下武功學到至處,道理都是相通的,都是以拳、掌、劍等各種形式帶動全身的力量致敵。所有招式到最後都可以是虛的,實實在在的只有力量、速度,以及運用力量、速度的技巧。」

    被忽悠了的賀滄海連連點頭,在他心裡賀千里被神仙點化過,那說的就都是對的。所以賀千里讓他幹什麼,他從來不投機取巧,說做十成不會少一分,也因此賀滄海才比賀秋水這聰明得讓人咬牙切齒的姑娘修為更精深一些。

    「滄海哥哥,我也要學。」說話的是石娃子,新搬來那兩家其中一家的孩子,才六歲,生就一副正太樣兒,那小瓜子臉兒看著就……很受!

    「石娃子,你想學什麼。」賀滄海一隻手就把石娃子舉起來,然後兩隻手輪換著把跟扔球一樣扔石娃子。

    石娃子一邊「咯咯」直笑,一邊說道:「我要學滄海哥哥,像哥哥一樣,一拳就把木頭砸碎,這樣就不用劈柴了!」

    掂著手裡那小份量,賀滄海搖頭說:「你這六歲沒我當年一半高,沒我當年一半重,還沒我當年一半的力氣,你學不我的可學不了。你還是跟著姐姐們學,姐姐們的功夫也很好,又好看又厲害。」

    「喂喂喂,石娃子,你爹娘可指著你識文斷句,將來好考秀才中舉人當老爺呢,你可別亂打主意,老實跟著你秋水姐姐唸書。」賀秋水這聰明勁不止在武功上,在詩詞歌賦上也有一手,附近的不少人都知道有賀秋水這麼個小小才女!

    萌正太扁扁嘴,原本還挺高興的臉頓時間垮下來:「我不要,唸書好難的,昨天學的昨天晚上就忘了,秋水姐姐會罵我笨的。」

    「我什麼罵你笨了,我天天被千里姐姐罵笨,怎麼可能這麼罵你嘛。這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賀秋水提著兩小桶海貨走過來說道。

    「行了行了,別拐著彎說我。」賀千里看著桶裡滿滿的海貨,回頭看著賀滄海說:「哥,我看最近得上一趟鎮子把堆著的東西都給賣了,再過段時間雨水多,存放不好容易壞。」

    「行,那明天去,我去把車點上油,明天咱們一塊兒去鎮上。」賀滄海說完順手把賀秋水手裡的桶提在手上,然後轉身向木屋方向走去。

    這時賀秋水看石娃子一眼,忽然想起樁事來:「姐,石娃子他們家讓我給取名字,你說取什麼名字好?」

    名字……賀千里琢磨著自己取的名字都屬抄襲,再幫人取名字還得抄襲,還是不禍害金大俠那點兒東西為好:「讓你取嘛,跟我說什麼,自己解決。」

    「不是姐更會取名字嘛,姐給哥給我取的名字都好,滄海、秋水,多好聽啊!姐,你就再幫石娃子也取個名字唄。」賀秋水的意思是,既然取得這麼好,那就別推辭了。

    ……

    抄襲果然有罪啊!

    「石娃姓楊是吧,楊過……」看著石娃子那正太臉,怎麼也不像古天樂,賀千里是看古天樂版神雕長大的,所以趕緊搖頭把這名字掐了:「楊康?這個可不行,石娃子你這白面小生樣兒取什麼好呢!」

    最後她還真想著一個名字——段譽,琢磨著給改改,賀千里點著頭說:「那就叫楊端譽。」

    說著賀千里還在沙上把字兒寫出來,賀秋水一看點點頭,然後又搖頭說:「這名字很好,像是個學文的名字,只是姐的字寒磣點兒。」

    「以後別找我幫你,幫你忙還嫌我字難看。」如果說賀秋水在武學一道上沒什麼太大進境,那麼賀千里的字和她這武學進境有得一拼,一直就很挫,從未進步過!

    於是賀秋水又趕緊陪笑臉,回去時順便把石娃子送回家告知名字,兩人回到木屋時把海貨收拾好,然後該曬曬該醃醃。

    等到次日去鎮上時,兄妹三人馱著一整車山貨海貨,到鎮裡先去固定的幾家酒館飯店送了,餘下的賣給食雜鋪子。然後兄妹三人找個地方先吃飯。

    「吃完飯我去買鋸和木工用具,千里,你和秋水在鎮子上看看,有什麼要買的一起買,省得來回折騰。」賀滄海說道。

    「行。」

    飯菜上來時,三人安安靜靜吃飯,這規矩是賀秋水帶來的,吃飯時一不准說話,二不准碗筷出聲,三不准吃相難看。起初賀滄海和賀千里都非常痛苦,但是賀秋水那時候小,一不按她說的辦她就哭天嚎地,沒辦法,兩人只好按著她說的辦,漸漸地也就習慣了。

    三人安靜地吃飯時,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讓人禁不住抬頭去看,究竟是怎麼樣一隊人,多數人都想應該是紀律嚴肅、軍容整齊的軍人。

    但從門前而過的,卻是身穿私府衣著的侍衛……

    眾人遂小聲議論,碣石鎮上不乏富貴之人,也不缺有見識的,便聽得有人說:「看起來像是京裡來的,怕是哪位貴人的隨從。」



10.靖遠軍

    侍衛過後並不見騎在高頭大馬上甲冑鮮明的王孫公子,那隊侍衛只匆匆經過,如朝露來,如潮水退,很快街面上便恢復平靜。眾人也很快不再談論這件事,畢竟有那樣的私兵,想來主人也不是他們能隨便談論的。

    「誒,你們知不知道,聽說今年在我們這一帶徵的兵會編到豫親王那兒去。」

    「消息實不實在,要真是豫親王,是不是應該讓我那不成器的二小子去試試,說不定能成。」

    「拉倒吧,豫親王帶的兵那是升得快死得快,要有真本事,三年一將軍,五年一元帥。你看左路元帥不就是從豫親王營帳裡出來的,可人一身好武藝,要謀能謀,要斷能斷,打起仗來一點兒不含糊。你的二小子在咱們鎮上倒算是能文能武,可放到豫親王帳下,只怕還是不成,豫親王帳下雄才輩出,這個誰不知道。」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賀千里對這個並不關心,碣石鎮遠離邊關,近海近京,真要打到碣石鎮來了,只怕整個希朝都差不多玩完嘍。所以眼下她只需在碣石安枕高臥就成,不用去操心天下是不是太平,反正眼下碣石鎮是一直很太平的。

    而她身邊的賀秋水聽著明顯地愣了愣,然後側著腦袋支著下巴在那兒出神,半晌半晌後她說道:「姐,為什麼我覺得他們說的聽起來這麼熟悉。」

    「你是希朝人不,是希朝人應該都覺得聽起來很熟悉。」賀千里心想自己不是希朝人都聽得爛了,何況賀秋水是一土著!

    「噢,也是。」賀秋水說完就招呼小二過來結賬。

    等三人從飯館裡出來,賀滄海就說道:「那我往那頭去買木工工具,你們就在這街上逛,我買好就來找你們。」

    「行。」

    兄妹三人各自向著街東西方向走,賀滄海往東,還沒走出幾步就見有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看著一堆東西發愁,碣石鎮人多富足,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找人搬東西。賀滄海見狀問明了一隻手拎著東西就走,看得老婆婆直問道:「後生仔,有沒有相中的人家……」

    拎著東西輕鬆穿越人群,雖然眼下街市上人來人往,但賀滄海早已經在賀千里的折磨下練就好步法、好身法,在人群裡擠去擠來,愣是連旁人的衣袖都不帶碰著。

    末了,賀滄海自個兒回頭看也不由得直樂:「嘿嘿,千里教的東西果然有用,老神仙留下來的就是好。」

    得,合著賀滄海到現在還認定是老神仙留給賀千里,然後賀千里轉述給他的。這也好,簡單的人才快樂嘛!

    一直跟在賀滄海身後的老婆婆嘖嘖稱奇:「後生仔,謝謝你嘍,要不是你我還得在那發愁喲。」

    「不用謝,我就有股子力氣,捎帶手的事。」賀滄海說著把東西放下,然後轉身就走。

    他渾然不知,此時對街的茶樓之上有人正巧也把這一幕收入眼簾:「爺,那人倒是好力氣。」

    「我看不止好力氣,剛才穿越人群那功夫當真漂亮。」

    「功夫,我倒沒看出來有什麼功夫,力氣倒是實打實。」

    「你自個兒往下看看,這人來人往的你下去能像他一樣,一手舉著東西還帶著個人絲毫不停滯地走出來!」

    待站著的兩人爭執出個結論來後,那坐著的男子才說道:「萬軍陣中若得此一人,既可一人一身救人傷人。」

    「這評價也太高了些,爺這是在高看他。」

    「郭方,去看看。」

    「是,屬下得令。」

    這會兒賀滄海已經買好東西往回走,路過衙門時正見衙門擺好徵兵的檯子在那兒,他多瞅兩眼後發現也沒什麼好瞧的就也沒多作停留,當然也就更不知道有人這時候已經墜在自己後邊玩跟蹤。

    賀滄海是發現不了,但賀千里和賀秋水這倆一個比一個精,三人匯合後沒多久姐妹倆就發現不對勁,再多注意注意就發現有人跟在後邊。

    「姐,會不會是幾年前那些人?」賀秋水倒是比賀千里還緊張這事,她現在也是無依無靠,就這麼一哥一姐,當然緊張。

    「應該不是,不會突然又跑來,也沒道理盯上我們。哥、秋水,你們繼續走,我來逮這人一遭,看看到底是什麼路數。」賀千里說著就很自然地揮揮手,然後轉身往另一條巷子去。

    人精二號賀秋水也笑著揮手說:「姐,下回再一塊兒逛集市。」

    再不精明的人這時候也得發現不對勁,這姐妹倆的動作太明顯,賀滄海正想要往後頭看,忽然間又趕緊把這主意打住,他回頭看更明顯:「秋水,我們回家。」

    老實人憋起壞來才真壞呢,賀滄海以為是什麼不良份子,轉個身就領著人往鎮上的衙署後門走。不過那塊兒確實也可以通嚮往鎮外的路,只是繞點兒而已。

    不過沒有到衙門那叫郭方的人就被賀千里給攔下了,賀千里坐在牆頭上居高臨下地說道:「你是誰,為什麼要跟著我們?」

    郭方實在沒想到,就跟著三個小孩兒還能被揪出來,一時間詫異得很,再一看,眼前就相當於是一個死胡同,三個小孩兒堵在那,眼看著他就要面臨進退兩難的境地。

    他當即一袖手,倒也沒再拿眼前這三個當小孩兒看:「在下郭方,乃豫親王帳下,適才見小哥舉重物行街而過,步法身法極是漂亮,這才起了結交之心,原是想與小哥認識一番,也好切磋切磋。」

    聽郭方這麼一說,賀千里遂扭頭看向賀滄海:「哥,有這事嗎?」

    提著一堆木工用具的賀滄海想想連忙點頭,那些木工用具遂隨著他的動作一片叮叮鐺鐺作響:「嗯,剛才我幫人拎東西過集市。」

    「噢!」賀千里還不太放心,又盯著那郭方問道:「有什麼能證明你的身份嗎,害人之心我不敢有,防人之心卻不敢無,如果你不能證明你的身份,那麼咱們就上衙門裡說話。」

    暗地裡捏著滿手心汗,郭方忍不住要想:「這世上的孩子都怎麼了,這麼……」

    郭方不太能找出形容詞來,只得一邊從懷裡掏出東西不,一邊說道:「這是靖遠軍中的出軍牌,應當可以證明身份。」

    細細察看,其實賀千里知道什麼呀,她仔細看這軍牌就好比現代上街買東西,明明不會看秤卻認認真真盯著,端是讓賣家不敢欺她不認秤而已,其實真要短少她哪裡知道。

    而這時候仔細看軍牌無非是為看郭方的反應,正在她要把軍牌還給郭方的時候,賀秋水接過看了一眼,然後嗅了嗅:「嗯,是油棣木,姐,看來真是靖遠軍的人。」

    這又讓郭方大吃一驚,各軍的軍牌在木質上有區別,除去靖遠軍的油棣木,另外四路大軍的軍牌質地也各有不同。但普通的士兵並不知道這些,這是為了防止有人進行仿冒,真正能知道詳細情況的只有一些軍中高級將領和軍務處那些鬼頭子。

    等驗明身份後,賀滄海才叮叮鐺鐺地走近來問道:「你來找我做什麼?」

    半大小子,雖然這些年在賀千里和賀秋水倆鬼精的帶動下多少老道一些,但那老穩得略顯遲緩的性子就從來沒有變化過。這時上來這麼一問,看著都讓人覺得這是個憨小子。

    「在下郭方,還未請教……」郭方心裡又得想,這幾個孩子誰家的,警惕性夠高的,到現在還沒通名姓。

    「何滄海、何千里、何秋水。」賀滄海倒是沒忘賀千里交待的事,對外一直稱他們兄妹三人姓何。

    這幾個名字當然不像鄉里那些富貴、有財那樣,一聽就屬那能識文解斷字的人取出的名兒。不過郭方到底久在各方歷練,再鬼精的孩子也終歸不如他老練,最後還是問出些東西來,這才好去回復他們家那位爺。

    「滄海、千里、秋水,倒確實如你所說,不似是鄉間尋常名姓。」

    「爺,想來這兄妹三人的父母必是識文斷字之人,兄妹三人比起同齡孩子來更穩妥一些,而且兄妹三人功夫都應當不錯。」郭方說道。

    另一人遂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三人功夫不錯,你們過招了?」

    「不曾,他們三人反追堵著屬下,直到他們說破屬下都不曾發覺。屬下自前鋒營斥候拔升,竟沒發察覺被人反跟一路還堵在道上,足見這三個小孩子功夫都不錯。」郭方倒也沒埋沒他的出身,雖然沒動手但觀察力足夠。

    「誰家的孩子?」

    「回爺,聽鎮上的人說這三個孩子早幾年前死了母親,兄妹三人相依為命,一直住在鎮子外東海邊上。只是卻不知兄妹三人的功夫自何人學來,這倒是一樁奇特之事。」郭方打聽了沒人教這三個孩子,他就不由得琢磨,難道這三孩子自小習武,再難道這些都是當年僅有十歲的何滄海教下來的!

    「明天去海邊,東海日出也是一景。」

    「是,爺,屬下這就去安排。」

    「不必了,你們兩隨行便是。」

    最後,郭方還聽得他們那位爺低聲歎息了一聲,似乎說的是「似是似非,看看吧」……

    似是什麼,似非什麼?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3:51 PM

11.初相見

    東海邊上幾年來如一日,賀千里開始是督促著賀滄海和賀秋水晨起練功,到得後來漸漸的兩人會慣性起床練功,要是逢著下雨天,還會在雨停的間歇練上一會兒。

    時逢春末夏初,東海邊上風漸暖,早晨陽光出來時,兄妹三人各自練著。賀千里和賀秋水的大極已經由拳至劍,賀滄海則剛扛著樹從山下跑下來,這時滿頭大汗地打著開山拳。

    「姐,我發現了,太極不管是拳是劍,講究的都是以柔克剛、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賀秋水一邊和賀千里練劍,一邊頗有領會地說道。

    「秋水,現在讓你跟哥打一場,你覺得誰會贏。」賀千里手中的劍微微一退,腰身一扭,整個人在朝陽中翻了一圈兒,接著便「叮」的一聲彈開賀秋水的劍,裙擺遂如浪花一般湧起又平復。

    見自己又輸了,賀秋水收劍站著看了眼賀滄海,那一拳一拳打得作響,她摸摸自己的胸口說:「當然是哥,一拳砸下來,又快又狠,我豈不是要跟那石頭一樣。」

    聞言一笑,賀千里叫停賀滄海,一揮手把劍插在沙地裡,然後一抬頭對賀秋水說道:「一力降十會是沒錯,但在力度還不足夠時降不住,你一直覺得太極在實戰裡吃虧,都是些花招兒,那是你還沒有吃透招兒。難道你覺得正到了開打的時候人還會跟你講套路,這時候就要看你對招式的運用,以及對太極的領悟,所以我才說你沒用心,用心早該悟了。」

    「千里,你……你不會是要跟我過招吧!你可別來,我一拳下去沒輕重,傷著你怎麼辦。」賀滄海看著雖然長高不少,但比起她們在自己面前那就是小猴子之如大猩猩。

    笑嘿嘿地看著賀滄海,賀千里說:「看來哥信心十足,還沒開始就先怕傷著我。哥,你別擔心,只管地使出十成勁兒來。」

    聽她這麼說賀滄海倒也放心,反正這幾年經常過招,雖然那時候多屬喂招的性質,但對賀千里的功夫,他完全信任。

    開山拳直來直去、大開大合,賀滄海雙腿微開力量一沉,那山一般的氣量就奔湧出來,倒還挺逼人。

    他對面的賀千里負手而立,陽光在她背後為她鍍上一層燦爛光圈,這時要穿一身白衣,那就真像是回到了現代公園:「哥,出招。」

    話音一落下,便見賀滄海一拳直取賀千里面門,賀千里迎著拳頭一笑,臉一側便避開拳,再雙手一架,順著賀滄海的力道向前走,然後又猛地一頓腳,手肘借力擊在賀滄海的腰腹軟處。

    一擊便如穿花繞柳一般自賀滄海胳膊下而出,照著賀滄海的背又是一拳推出,賀滄海一時不察一個趔趄摔個臉朝地,啃了滿嘴沙子。

    從前他們過招,都不用勁,只正面過招,賀滄海想也沒想過今天賀千里會這樣用招兒,而且這一招一式透著眼熟:「太極拳?」

    笑著拍拍手扶起賀滄海,賀千里道:「就是太極拳,我知道你們倆都覺得太極拳是花架子,因為在和哥過招的時候我慣於用長拳以對,那是因為太極若融會貫通正好就是克制你的。」

    ……

    這會兒賀滄海只想說:「有你這麼當妹妹的嘛,好麼,倆妹妹學的都是克制自己的,以後還不就她們倆說了算,徹底沒地位了,兄長威信何在啊!」

    想完後賀滄海又訕訕一笑,心道:本來也沒有……

    「原來不止是漂亮的花招兒,不過我如果使太極開山拳你就制伏不了我吧。」賀滄海得意呀,要不是當年有這領悟,今天他還不得被倆妹妹吃得死死的!

    瞧她們這哥得意的,賀千里遂瞥他一眼嘿嘿地答道:「哥,你別得意,我想要制伏你,不消片刻。」

    「我好像懂點兒什麼了,讓我再琢磨琢磨。」賀秋水說著蹲一邊劃圈圈想事兒。

    「哥,應該差不多了,你去撿一趟海,我去摘菜煮麵條。」賀千里心想自己來這別的倒不新鮮,都是以前也做的事,唯一新鮮的就是自己居然學會煮麵了!

    她現在做飯做菜仍然是誰也嚥不下去,獨獨在煮麵上居然天賦突出,主要是做為一個現代人,而且家裡南方人北方人都有,做面的花樣實在多得很。大概是吃得多,所以做得好。

    ……

    論起來飯和饅頭、餃子吃得最多,看來跟吃得多也沒關係!

    「姐,今天吃什麼面。」畫著圈圈兒的賀秋水還沒忘抬起頭來問上一句。

    「米漿子面,我得趕緊回去先做,你也趕緊回,待會兒給順子和石娃家都送些去。」所謂的米漿子面就是大米泡漲後磨成漿,然後隔著開水攤開,起泡就算熟。磨漿子這種事有賀滄海這個勞力,簡直跟現代機械化沒什麼區別,比養頭騾馬還省心呢。

    「米漿子面,嗯,我要海陸鮮匯……」

    「要求真多,這點你得跟哥學,用油辣子、鹽和醬油、小蔥一拌就能吃下幾大碗,你啊,就是吃得太精細了。」賀千里不免腹誹,這丫頭果然是富貴人家出來的,海陸鮮匯面一擺上,在五星級大酒店裡都不寒磣,賀秋水吃過一回後就執著地好上那口。

    嘀嘀咕咕往回走,到沙灘邊緣時賀千里忽然停了停腳步,然後又笑靨如常地繼續走。只不過她沒有回屋裡,而是從山邊繞到後面,然後上了沙灘邊的一處高台。

    也不知道是二丫同學這身體分外敏感還是怎麼的,她現在對呼吸、氣息以及各種感覺很靈敏。她甚至能明顯的感覺出方位來,而且應該是三四個人,功夫應該都不錯,要不然也不能瞞她這麼久。

    其實那幾人要是弄出一番動靜來,她也就當附近的村民忽略過去了,卻是那麼氣息內斂地站在那兒,怎麼也不像是村民呀!

    「還真被我猜中了,三個人,應該沒有其他人在附近,不過這三個人也不像是江湖中人啊。」江湖中人是什麼樣兒,她清楚得很,這三個人身上散發出一種肅然之氣來,就算只是迎風站在那兒,也能吹過來一股子紀律儼然的味兒。

    當兵的!

    她說怎麼這麼熟悉吶,錢家有三個兒子都是軍人,而家裡來往得多的是習武之人,習武之人和軍人身上流露出來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

    「難道還真看上哥了,哥放到軍中去倒是可能出入投地,不過現在戰亂四起,處處不安生,當兵太不安全。我在這可就一個哥,又不是什麼太平盛世,可不能讓他軍營裡打滾。」賀千里想好了,絕對不把自家那總是慢幾拍的哥哥給眼前這幾個人。

    「爺,我們怕是被發現了。」

    「嗯。」

    那被稱為「爺」的回頭朝賀千里貓著的地方看一眼,賀千里投以鄙視的眼神,要不是她故意讓他們發現,他們怎麼可能發現她。

    「在下晏東樓,未請教……」

    賀千里現在弄明白了,這三個字一出來就代表著人等著自己上趕著自報家門,當即她慢悠悠地從樹後邊出來,倒也不刻意擺出小孩兒樣。但是很悲催的半道上被一籐給絆倒了,立馬氣場下去九成,賀千里苦著臉捶地,心裡直想掐死自己:「賀千里啊賀千里,你能不能再丟人一點!」

    苦惱好半天正想爬起來,忽然見有隻手伸過來,正是那天見過的郭方,這會兒這傢伙正滿臉憋著笑呢,賀千里見了更懊惱:「這地上要是有個縫兒就好了!」

    「好讓你鑽進去是吧!」另外一個賀千里不認識的這時也上前來,這人一看著就是個極為促狹的壞蛋!

    瞪那人一眼,賀千里利落地一個翻身從地上站起身來,再抬頭一看時就見一陰影罩過來,她長歎一聲小聲嘀咕道:「我最恨長太高的人。」

    ……

    在現代使勁長也才一米六,要知道老錢家有一個是一個,都是男一米八以上的高個兒,女的平均也一米七左右,她那身高不是任人「宰割」就是任人「欺凌」,當真是滿腹辛酸呀!

    賀滄海抽冷子長那麼高,她心裡就夠不平衡,不過現在她能安慰自己,她才十一,有的是時間和空間來長高個兒。

    那叫晏東樓的人雖然聽見了,倒也不見有什麼情緒變化,依然還是剛才那語氣態度:「理由!」

    「長那麼高,天生就不夠平民,天生就要讓人仰視,天生就……」賀千里抬頭一看就沒了聲兒,剛才站得遠,沒看清什麼,這時那晏東樓就近在眼前,自然看清了,看清了就自然把話往回咽。

    起先她敢這麼大膽,是因為覺得無非是三個尋常當兵的,想把賀滄海弄回去好向上司邀功,或者說結交一支潛力股。但是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是尋常當兵的。

    在現代因為三個哥哥的關係,她見過很多軍人,隨著三個哥哥軍銜增長,她能見到的軍人級別就越來越高,所以對於這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非常熟悉。

    這樣的人且不論長相怎麼樣,站在那兒就是山嶽,既談不上俊秀,也談不上高山仰止,看一眼,就像是看到了在月色下青灰色的山脊,那起伏的曲線雄渾大氣,姿態寬廣而舒緩沉靜。站著便是不笑不怒,也自有一番氣魄,雖多不壓人但會讓人覺得必需仰望,那渾然天成的渾厚總會讓人覺得如見山嶽。

    擁有這樣氣度的人往往身居高位,按某些小說裡的詞兒來說,這是上位者的氣度。



12.坑對坑

    「就什麼?」

    「就讓人容易脖子發酸!」她現在就開始酸了,這樣的小破地方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現在的戰事已經升級到什麼程度了,竟然必需讓這樣的人來徵兵。

    其實晏東樓恰恰和賀千里看到的完全相反,他是一個既平民又不好被人仰視的,於是他往旁邊的石上一坐,說道:「現在不會讓你脖子發酸。」

    好在賀千里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人,在這人眼裡,現在自己就是小屁孩兒,再說自己又沒生賀秋水那麼一張禍國殃民的臉,不至於惦記的人從八歲到八十歲都有。

    於是她神色自如,完全忘了剛才自己還摔個五體投地,互相通過名稱後,她問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總不會是來看東海日出的吧?」

    「令兄一身好武藝,為何不投身軍營,憑令兄的身手定能有一番作為。好男兒當志在四方,碣石地處偏遠,令兄拳腳功夫再好,又到何處去施展。」晏東樓倒不轉彎,他通常被人認定最好的地方在於,不管面對什麼人,他說話做事都認真而坦誠。

    只不過這個認真而坦誠的人耍起心眼兒來,會讓人連頭腦都摸不著而已,需知——兵者,詭道也!

    說得真好聽,賀千里心裡不免腹誹這麼一句:「我就這麼一個哥哥,我和妹妹都得仰仗著哥哥過日子。不說別的,如果您有兩個相依為命的妹妹,她們在世上別無所依,您會輕易離開她們嗎?就算她們再能幹,也就是兩個小姑娘,真遇上事兒時哥哥就是我們的主心骨,所以我不願讓哥哥去當兵,哪怕哥哥可能因此而一步登天。」

    「你問過令兄嗎?」晏東樓不答反問。

    這個當然沒問過,賀滄海今天回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對於郭方的出現,以及聽到靖遠軍的相關傳聞也沒露出很感興趣的模樣。所以她現在是主觀判斷,或者說只是從自己的想法出發去替賀滄海選擇。

    「我離家時,小妹才八歲,比你還要小些,她所處的環境比你還惡劣難面對一些。」晏東樓說道。

    他的話說出來,郭方和另外一人面面相覷,然後各自垂目露出笑臉兒來,他們這位爺呀,就喜歡頂著一張真誠無比的臉,神色坦誠地看著對方挖坑埋人,再笑著看對方跳進他挖出來的坑裡。

    「不像,看你的面相,應該是父母雙全,兄弟姐妹眾多,且個個享盡人間富貴。當然,想得大富貴,必面對大困難。像我們兄妹三人,不想要大富貴,也不願面對大困難,只想過安平日子,這樣晚上能睡得很踏實。我倒想問您一句,您又從出生起到現在,除了嬰幼兒時期之外,睡過多少安穩覺?」跟她抖心眼兒,賀千里從一出現起,就沒拿自己當孩子,而是用大人的口穩說著話。

    有道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附近幾個村子,哪家的小孩兒不是一個賽一個的成熟穩重。呃,楊端譽那小正太是個例外,總得請允許有幾個例外出現嘛!

    至於面相什麼的,純粹詐晏東樓,順便忽悠他一場。在現代她也有不少師兄弟,各行各業都有,就有那擺攤看相忽悠人的。她雖然沒那份本事,但至少這時候說出來她自我感覺還是蠻有氣場。

    她這話讓晏東樓身後的郭方抬起頭來,迅速地和身邊人一塊兒掃了賀千里一眼,皆是嘿然。郭方和站他身邊的人退了幾步後,郭方貼在人耳邊說道:「嘿,我說老沈,我怎麼越看越覺得這倆是一路人呢。」

    被郭方稱為老沈的與郭方同為晏東樓近衛,全名叫作沈謁堂,被稱為老沈其實也不過十八九的年紀,只是這時候的人十三四就能參軍打仗。沈謁堂參軍六年有餘,被稱一聲老沈倒也很正常。

    「想互在身後揮著小鏟等著坑對方,在這上頭來說確實是一路人。嘿,真有趣,在這麼個小破地方遇上這麼幾個好玩的小孩兒。現在想想,那叫賀滄海的和爺倒有幾分相似,都是力大無窮、人高馬大。」沈謁堂說道。

    聽得沈謁堂這麼一說,郭方忽然沉吟了會兒,然後說道:「我倒覺得那叫賀秋水的小姑娘像是在哪裡見過,透著眼熟。」

    對此,沈謁堂投以鄙視的眼神看著郭方說道:「去,你是看人家小姑娘漂亮吧,你怎麼不覺得這叫賀千里的眼熟啊!」

    「懶得搭理你……」郭方說罷繼續尋思,還不忘時不時抬頭看看不遠處的情況。

    而這會兒晏東樓正說道:「噢,你小小年紀居然還會相面。」

    對這個問題,賀千里一挑眉,虛虛實實都有地說道:「其實我倒不是會相面,不過您往這一坐,言談舉止都不像是尋常人。我們兄妹三個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面,但這些年在市井摸爬滾打,別的沒操練出來,這察言觀色嘛倒是練出來了。人說富養人,貴養氣,您便是穿得再樸素一些也很容易看得出來。」

    聞言,晏東樓微微一皺眉,又迅速地舒展開,看著賀千里點頭說道:「應該猜出我是誰了!」

    嘿嘿地搖頭,賀千里心說:「在這沒報紙沒電視沒網絡,只有八卦口口相傳的年代,想知道你是誰可不容易。就算是皇帝老頭兒站在咱面前,咱也不認得!這點倒是好呀,要擱現代,主席他老人家心血來潮想玩微服,做夢。」

    「我只會察言觀色,又不是真的能掐會算,就算我能掐會算吧,你又沒報生辰八字,我怎麼掐怎麼算?」賀千里忽然覺得自己如果混不下去了,或許真可以將來擺個攤兒忽悠人去。

    「平康三十二年十月初八辰時三刻。」

    「啊?」

    「生辰八字,任掐任算!」

    心裡懊惱的長歎一聲,賀千里忽然覺得自己遇上的不是什麼富貴有度之人,而是一個兵痞,一個大大的無賴、流氓!她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人站在坑邊只需要輕輕拍著手說她活該就行了,作孽呀!

    「不好意思,我不會。」賀千里堆著滿臉假笑,咬牙切齒地說道。

    她一答不會晏東樓就笑了,這一笑,讓晏東樓整個人都金光燦燦起來……呃,是海上的太陽正好從雲裡出來,一抹陽光投照在這邊的高台上,正好落在晏東樓身後。

    她剛才那是什麼眼神!

    「可以見見令兄嗎,或許你應該詢問令兄心意如何。」晏東樓話鋒一轉,又回到了這件事上。

    「我……」

    「有什麼事直接來問我,別嚇著我妹妹。」賀滄海不知道幾時走過來,走到兩人中間輕輕拉賀千里一把,這樣一來賀千里就稍稍站到他身後去了。

    「在下晏東樓。」

    「在下何滄海。」

    「何小哥隨意坐。」晏東樓揮手隨意一指,就像哪兒真有座似的,而且就像在自己家正式招待客人一樣,倒一點沒把這海邊高台當成野地。

    就這份氣度足以讓賀千里側目,至於賀滄海麼,他嘿嘿一笑,找塊石頭也坐下來:「晏兄弟從哪裡來,來這裡為什麼事?」

    「自軍營而來,那日在街上見何小哥一身武藝著實喜人,且何小哥一身功夫似一位故人,本以為是故人弟子,現在看來倒是我唐突了。至於來此為何事,何小哥一身武藝,我是見獵心喜,想問一句何小哥可願隨我入營參軍?」晏東樓這話得直接,至於故人弟子這事,倒也確實有這麼回事。賀滄海的功夫讓他想起了自己師父,尤其是身法,只是拳法卻大不相同。

    「軍營?」賀滄海疑惑地問道。

    「靖遠軍。」

    「噢,我記起來了,昨天那個叫郭方的就是你們靖遠軍的人。」賀滄海說道。

    他說完這話,郭方就從不遠處站起來揮揮手,笑著示意他在這兒:「何小哥。」

    郭方話音才一落下,賀秋水就過來了,捂著肚子可憐兮兮地說:「姐,我好餓。」

    ……

    真是個敗壞氣場的,賀千里瞪她一眼說:「知道了,哥,那你們談,我去煮麵。」

    說著賀千里拽著賀秋水一塊兒走,賀秋水臨到要走卻不住地回頭看晏東樓三人,半晌半晌後說道:「姐,我覺得那幾個好像見過。」

    「可不是見過,昨天見過。」賀千里以為賀秋水昨天地集市上曾經瞟到過這三個人。

    「噢,是這樣。」賀秋水也不細究,跟著賀千里她早已經感染了一個習慣,那就是隨他去吧、順其自然,總會有結果、有答案的!

    做好面,賀千里和賀秋水先吃,賀滄海的麵條要等他下來再煮,湯和料都備著,只要賀滄海一回來,分分鐘就能吃。

    「秋水,你把米漿子面給順子和端石娃家送去,我去看看哥那裡。」賀千里還是不放心,麵條吃完了都不見人下來,她心裡有些不踏實。

    「行,姐先過去,過會兒我也來,他們要是敢動手動腳,我們三個就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賀秋水說完端著米漿子面轉身去給附近的兩家送。

    留下賀千里在原地愣神,片刻後指著賀秋水的背影嚥了口唾沫,苦著臉說:「好好的名門淑女,居然被我帶成這樣,她居然說屁滾尿流,要是哪天她爹娘真找上門兒,會不會挖個坑活埋了我!」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3:53 PM

13.好功夫

    思量著會不會被活埋這件糾結的事,賀千里抽身往賀滄海他們方才待的地方去,這時日上竿頭,正是海面上天光共波光一色的時候。

    一般說來,這樣的時候,兄妹三人都會很奢侈地在這高台上曬太陽,因為賀千里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說是八至十點的太陽最宜多曬。在這個沒抗生素,醫學又不夠廣譜的年代,多曬太陽就當殺菌唄……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賀千里記得,多曬太陽可以促進鈣的吸收和生成,所以非拽著賀滄海和賀秋水陪她一塊兒曬太陽不可。

    一邊腦子裡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邊往上爬,走近時卻忽然聽得一陣打鬥聲,拳來腳去全是破空之聲,夾著風聲和枝葉之聲傳播開,聽來頗是激烈。

    「打起來了?」賀千里伸長脖子一看,果然就像她想的那樣,賀滄海居然正在和那叫晏東樓的過招。

    拳來腳去卻是賀滄海落下風,晏東樓顯然力道和招式都比賀滄海更勝一籌。一個閃身間賀千里只覺得眼前一花,晏東樓的拳頭就直直往賀滄海面門上招呼,而賀滄海也不知道是傻愣了還是來不及躲,居然就那樣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甚至沒伸出手來格擋。

    賀千里一看急了,趕緊上前去,借勢微微一拽一推把賀滄海推到一旁,自己的手則迎著晏東樓的拳柔柔一帶,再稍稍側身彎腰,整個人順著晏東樓拳頭發力的方向微退。待到力道稍稍減弱時,整個身子一頓,從腳下而起借勢沉臂推掌。

    推完她就揉手腕,這人力氣實在太大,她現在小胳膊小腿兒,還真得再長長才能打得過眼前的人:「你幹什麼,為什麼打我哥。」

    「好功夫。」晏東樓不回答,反而眼中流露出幾分意外與高興來。

    如果說對賀滄海的功夫他僅僅是滿意,並且覺得可收歸帳下並加以提攜,那麼對於賀千里顯露的這一手,晏東樓就著實意外,能接下他拳腳的人已經不多了。

    尤其還是這麼一個小姑娘,明明軟綿綿的招式,也感覺不到太大的力道,但是卻輕易地打得他退開幾步。

    「小姑娘,這手漂亮,爺可是多年打遍軍中無敵手,這一身力道哪個敢正面接下。你今天不但是接下來,還把爺打退了,你比你哥強。」說話的是原本立在一旁的沈謁堂。

    剛才賀千里這一招使出來,雖然他們都叫不上名兒,但個個都是眼睛毒辣的行家裡手。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兒,他們三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內行,當然都能看出門道來。

    不會是……在試招吧?苦著臉低下頭,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在這高台上多挖幾個壕溝,出了糗才好貓進去。

    「一物降一物,我使的正是以克制力度見長的招式,只是技巧,比起哥來,當然還是哥更強一些。」雖然是恨不得找個縫兒鑽進去,但賀千里還是嘿嘿然地回話。

    該出的糗也出了,她現在就特適合一句俗話——死豬不怕開水燙。當然,還有另一句更合適——債多不愁,虱子多不癢,糗多了臉皮自然會厚起來的!

    「以柔克剛的路數不是沒見過,卻沒見過渾似無力又勁力十足的。」晏東樓說罷手還走著招,正是剛才賀千里手上的動作。

    看得賀千里直汗顏,她隨手使出來的真沒什麼招,要她說太極兩個字她不好意思。萬一老祖宗越要時越空地來抽她臉呢,她可擔待不起:「只是一時情急使出來,卻不想真的有用。今兒之前我也沒跟人動手,除了和哥還有秋水之外,以前一直覺得只是漂亮,練練反應而已。」

    她一說完眾人都看著她,賀滄海的眼神明擺著,那就是在說:「妹,你又哄人。」

    賀千里很想冷哼一聲說:「你懂個屁,這叫扮豬吃老虎,說得通俗點兒就裝逼,這是可流行趨勢啊!」

    其實賀千里是真沒想到自己還能贏賀滄海以外的人,主要是她覺得賀滄海一直在讓她,而且賀滄海所有的招兒都是她一手一腳相授,閉著眼睛都瞭然於胸,所以賀滄海這輩子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但是晏東樓的招式她明顯沒見過,居然情急之下一出手,就把人震退當場。

    至於郭方和沈謁堂,這會兒都眼露驚愕,最首當其中的晏東樓麼,只在那兒似乎很高深莫測地看著賀千里,眼神似乎在說:「我聽得出這是胡話,從胡話裡我也能聽得出胡話外的真話來。」

    「可惜是個女兒家,要不然……」

    雖然賀千里不是女權主義,但是這話也聽不得:「女兒家怎麼了。」

    「女子不得入軍營,你要是個兒郎定收歸帳下,調教一番又得是一個於赫城。」於赫城是晏東樓帳下出來的左路元帥,是晏東樓最喜歡也是最器重的大將之一。

    調……調教!這個詞兒是多麼不純潔呀,賀千里瞥晏東樓一眼,知道這倆字在這時還是純潔的,於是低頭自己特不純潔地笑,說道:「那我得謝謝這規矩!」

    ……

    幾人頓時間無言以對,誰也想不到賀千里還能這麼答,郭方最先開口,他搖頭小聲對沈謁堂說:「這要是個兒郎,準是個賴子。」

    「這麼直厚的兄長,這麼溜滑的妹妹,這一對兄妹確實有意思。」沈謁堂頗有興味地說道。

    這時老遠老遠賀秋水奔過來,一看這情形就問道:「打架了,為什麼不叫我!」

    暴力份子在這兒呢,賀秋水學得一身武藝從來就沒在外邊使過,碣石鎮上雖然也不乏地痞流氓,可她年紀小,加上有賀滄海這麼一哥,誰想調戲她都得先想想賀滄海那一拳碎石的勁兒。

    所以賀秋水一直想找個地方實踐一下自己的武藝學得如何,眼下居然有架打,可是她來卻已經打完了,扼腕呀!

    「秋水,你怎麼就知道打,以後我要是不在,你四處招惹人可沒人幫你去嚇唬他們。」賀滄海如是說道。

    「不在?哥,你要去哪裡?」

    這句話賀秋水沒聽明白,賀千里聽明白了,遂指著晏東樓三人看著賀滄海說道:「哥,你真要跟他們去參軍嗎?」

    「千里,晏兄弟說得好,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就算不建功立業,也應該出去闖一闖,看看這天下。」賀滄海不知道怎麼被說服的,肯定不止這麼句話,因為賀滄海脾氣很強,等閒的幾句話說服不了他。

    聽著一點兒也不豪情壯志,也一點不煽情的話,賀千里當然沒任何感覺:「哥,大丈夫更應該出則安邦定國,入則可放馬耕田,你這志向立得一點也不好。你現在會放馬、會耕田嗎,又或者胸懷安邦定國之策?」

    「這……」賀滄海沒話說了,連帶著晏東樓和郭方他們也都啞然無語。

    誰從軍當年是奔著安邦定國去的,就算是晏東樓當年也不是存著這念頭才去軍中的,賀千里一席話讓他們紛紛側目。

    「一人一兵,又不是為將為帥,安邦定國的胸懷應該徐徐圖之,哪能一口氣就奔安邦定國去。」沈謁堂失笑說道。

    「哥,如果你只能做個小兵,我不會攔著你,以哥的武藝,做小兵必能安全無虞地載譽歸來。但是,哥,你只想做個小兵嗎,或者說你只能做一個小兵嗎?」說完賀千里又尋思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嚴重了,剛才她一時情急,說話就不經大腦,結果現在是騎虎難下。

    唉,當初不應該天天圍著幾個哥哥轉,結果聽這些東西聽多了,她就被光榮傳染,現在一張嘴就是莫名其妙的話,她自己聽了都暈。

    「我……」賀滄海今天才知道賀千里這張嘴又多能說會道,怪不得他被自個兒妹妹吃得死死的,就憑今天這幾句話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甭想打翻身仗了!

    「不去做不去經歷永遠不能胸懷安邦定國之策,安邦定國之策從旁處學不來。」晏東樓等人到底比賀滄海更多見多聞,賀千里這番話賀滄海應對不來,晏東樓只一句話就把中心點說出來。

    「好,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們就不說這個,哥,你打算留下我和秋水怎麼辦?」賀千里話鋒也轉得快,這話題既然繼續不下去,咱換個理由照樣能成。

    這時,賀滄海看了一眼晏東樓等人,然後說道:「碣石鎮上的駐軍會照料你們倆,守將也是靖遠軍中出來的,有晏兄弟相托,他一定會好好照料你們。」

    見賀滄海似乎是鐵了心要走,賀千里心中頗為憂心,其實以上的理由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賀滄海這麼遲鈍,軍中雖然是個煉鋼爐,但同時也是個派系嚴重的地方。賀滄海去軍營,指不定傻不愣登地就成為犧牲品,到時候身敗名裂是小,小命不保是大。

    因此,賀千里決定先緩一緩,別一上來就把話說死,先穩住賀滄海再說。

    但是等回了屋裡一想,她又覺得自己挺自私,其實私心底還是覺得賀滄海在身邊總有個依靠。在這時代家裡就兩個小姑娘,很容易招事兒,她心裡自然會不安。



14.大宗師

    這頭是兄妹倆在各自糾結著,他們心底都有著自己的思慮與想法,而引起這些思慮與想法的人,眼下正在碣石鎮上悠哉游哉地喝著小酒,吹著小風,一個個顯得無比逍遙。

    私底下,郭方和沈謁堂總是沒有太多拘束,晏東樓是個壁壘分明的人,在外條理儼然、規矩分明,但私底下與他帶的這些兵卻是親如手足,或者說比手足還要更親一些。

    「爺,我現在還尋思今天小姑娘那一手功夫,真漂亮。」郭方咂咂嘴,似乎在回味賀千里今天卸力擊退晏東樓的那一招。

    一邊的沈謁堂卻忽然搖頭歎氣:「唉,以後誰娶這小姑娘可得費神兒了,牙尖嘴利功夫好,脾氣還拗。」

    話一說出來,惹得晏東樓和郭方都看著沈謁堂,沈謁堂連忙笑道:「我是在想,托給陳北照料,一來二去要是真有誰不開眼看上人小姑娘……爺也知道,營裡一堆糙老爺們,嘴上若有個花口,還不得……」

    「這還真是,得跟陳北先通個話。」郭方尋思著一樂,又道:「要真有人看上了,那可好看,以後還不得天天上演全武行。」

    郭方與沈謁堂說說笑笑間,晏東樓只是聽著偶爾也會心一笑,他現在正在想著另一件事,只不過這件事無論如何有些大膽。

    最後另兩人見晏東樓許久沒話,遂問道:「爺,您尋思什麼呢?」

    「我在想,碣石鎮的駐地教習喻逍不知道有沒有興趣收個徒弟,這小姑娘的路數倒和喻逍是有異曲同工之處。」晏東樓緩緩說道。

    他的話讓郭方與沈謁堂齊齊一愣:「爺,喻逍雖然是駐地教習,可脾氣臭得很,就算是您出面他也未必肯聽。」

    「我倒覺得可行,雖然喻逍脾氣古怪,但說不定這小姑娘就對了路數。爺,不過,咱們是不是應該查查這何家兄妹三人的背景。」沈謁堂覺得這小地方有這樣的人本來就不尋常,再說賀滄海進靖遠軍本也應該查查身家背景。

    「自有軍務處去查,謁堂,你去跟陳北說,餘下的事讓他自己看著辦。如有什麼不便,或小姑娘自有主張,那也隨她。」晏東樓說完卻又想起賀秋水來,不是因為賀秋水漂亮可愛,而是因為他有和賀秋水差不多的感覺,覺得這小姑娘眼熟。

    至於賀千里,晏東樓只覺得這個小姑娘應當人盡其才,既然一身武功挺漂亮,就不應該荒廢。同為習武之人,寒來暑完練功不易,總不應該埋沒在山野裡,晏東樓也就這麼點兒想法。

    「是,爺,我這就去。」

    「老郭,以後何滄海就交給你,我希望將來你能給我帶個……上馬則安邦定國的大將。」晏東樓說著一笑,看來還是記住了賀千里關於安邦定國這四個字的言論。

    聞言,郭方也是一笑,應道:「是。」

    而那未來預備安邦定國的大將,這會兒正在被倆妹妹幽怨的小眼神看著,頗有些不自在地道:「千里、秋水……」

    「你就這麼被說服了,哥,你真是太好說話了!」賀秋水歎氣搖頭,看來實誠人就是實誠人,怎麼教也滑溜不起來。賀秋水一直自問是個挺滑溜的人,可這幾年下來,不管怎麼言傳身教,賀滄海就是能一直這麼副稟性一點兒不變!

    對賀滄海,賀秋水老早就沒脾氣了。

    同樣搖頭歎氣,賀千里說的卻是:「哥,既然你決定了,那就好好去做。好男兒志在四方,我雖然私心想把你留在這兒,但你一身所學終究要有一展身手的舞台。是龍就不應該困在河灘裡,是虎就不應該關在籠子裡,我早就應該有這認識,哥應該去更寬廣的天地裡。」

    「姐,你不勸就算了,還這麼說。」賀秋水也覺得不應該去,當然她的理由和賀千里完全不一樣。

    「秋水,你詩文好,我不如你,所以有句話你應該比我更有體會——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們現在年紀都小,趁年小就應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對了,秋水想做什麼?」賀千里忽然問道。

    於是賀滄海就和賀千里一塊兒看著賀秋水,賀秋水眼珠子轉了轉,然後側著腦袋細想想後說道:「我不知道,姐呢?」

    迎著賀滄海和賀秋水的眼神,賀千里笑笑向窗外看去,片刻的失神後她回過頭來笑道:「開山立派做一代宗師怎麼樣?」

    ……

    另兩人沉默良久,最後還是賀滄海先回過神來,看著自己妹妹摸著腦袋笑得特憨厚:「千里一定行!」

    「既然姐想做這麼大的事,那我也得好好想想……」賀秋水說完撇開腦袋去,似乎真在想將來要做什麼一樣。過得一會兒,賀秋水猛地站起身抬頭特豪氣地說:「我知道將來想做什麼了!」

    「什麼?」賀千里和賀滄海齊聲問道。

    「等著做大將軍和大宗師的妹妹。」

    屋裡半晌沒聲音,賀千里和賀滄海相互看了一眼,嘿嘿然笑罷各自起身忙事兒去。留下賀秋水在屋裡拍著手,同樣是笑嘿嘿地說:「那麼辛苦做什麼,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嘛!」

    「嗯,這也是個想法!」賀千里說道,通過賀滄海的事,她覺得自己不應該謀劃誰的人生,不過她對賀秋水一直沒什麼謀劃,從前也就偶爾想過要把賀滄海培養成武師而已。

    她自己的人生且沒細想過,何況是細琢磨別人的一輩子。

    「姐……」其實賀秋水也有自己的打算,這及時行樂的話也只是說說而已,她沒想到賀滄海和賀千里就這麼沒點兒玩笑心,她說他們還就信。

    「我知道你想著找父母,但是希朝這麼大,你又沒印象,人海茫茫你無從找起,就只好想辦法讓自己人盡皆知一點,好讓父母來找你。不管你想做什麼,我和哥都會幫你。秋水,你說等你長大了,擺個天下擂台比武招親怎麼樣……嗯,那你可得認真學功夫,要不然爹媽還沒找著就先被人給……」賀千里說罷滿臉壞笑的朝外走。

    而賀秋水則在她身後跺著腳半怒半嗔地說道:「我好心緩和緩和,姐還取笑我!」

    因為晏東樓他們會在碣石鎮停留約十天左右,他們在這等待靖遠軍來接應,所以相對的也賀千里他們多一些時間準備。賀滄海倒真沒什麼要準備的,東西隨便拎一拎,軍營裡什麼都有,不需要帶太多東西。

    但是賀千里一直在忙前忙後,又是準備吃的喝的,又是準備一些可以長時間存放的食物,比如臘肉、魚乾、肉乾,還特地在衣裳裡縫了暗袋讓賀滄海多帶點銀錢。

    雖然賀滄海不要,但是賀千里堅持:「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在外邊行走首先就少不得銀錢,真到要用的時候,一文錢都能難倒人。多帶點兒沒事,我和秋水現在也不缺花用,哥不用擔心。」

    「哥,你到軍營裡以後還得堅持天天練功夫,姐說過一日疏百日失,你可不能偷懶。要是哥以後回來功夫沒進步,我和姐輪流招呼你。」賀秋水能幫著做的就是貼身衣物,軍營裡不是沒有,只是總不如自己做的貼身舒服。

    「哥,去了軍營裡要和大傢伙兒好好相處,既不能倚仗一身武藝輕視旁人,也不能輕視了自己,遇事需三思而行,遇人則不卑不亢。給你帶的東西可以招呼大家一塊兒吃,路上如果碰見乞討的千萬別心軟手軟,實在看不過眼,要飯的給點錢,要錢的給點飯……」絮絮叨叨地說著,其實從心理上來說,賀千里覺得自己更像是眼前這倆的媽。猛地賀滄海要出遠門,她還真有點兒行千里母擔憂的感覺。

    「你和秋水也要小心……」賀滄海說話時低著頭,似乎為自己要離開姐妹倆而感到愧疚似的。

    再多東西也總有收拾好的時候,整理妥當後賀千里輕輕一歎說道:「哥,你別這樣,陳校尉會照料我們,我和秋水等你回來。」

    陳校尉就是碣石鎮的駐防長官陳北,兩天前來過一趟,主要是為了認認人,至於晏東樓說的事陳校尉還一字沒提。晏東樓帳下出來的人都秉承了他的習性,不管是人是事都得親自看看再來定。

    「哥,知不知道此去最重要的是什麼?」臨到快要走的時候,賀千里忽然問出這麼個問題來。

    賀滄海撓好一會兒腦袋才試探著答道:「安邦定國、建功立業?」

    搖頭說不是,賀千里見來接應的人都在遠遠的地方,這才輕聲說道:「安你個大頭,是保命啊!不管是別人的還是你自己的,當然首先是你自己的。我這些日子跟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吧……一路上多琢磨琢磨,不管是為自己著想還是為以後可能跟著你的人著想,你必需把這些琢磨明白。」

    「噢,好!」賀滄海說完笑笑,便在心裡暗暗下決定,一定會照賀千里說的去做。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3:55 PM

15.出陽關

    從碣石鎮出東門往合陽關外去便是靖遠軍的駐地薩蘭洲,而從薩蘭洲來想進鎮上也只有東門這一個選擇。

    這日黃昏一隊輕騎絕塵而來,帶起一溜兒黃土進城,陽光、黃塵、駿馬,一切看起來浪漫悲壯得要命,這要擱電影裡準得英雄史詩片兒。但在東街上的賀千里看來,這非但不浪漫,甚至還有點兒操心。

    靖遠軍的人來了意味著賀滄海最遲後天就會啟程離開碣石鎮,轉而踏向他的征途。她是說過不干涉賀滄海的選擇,但是真到要分別時,她卻只想把賀滄海打暈了藏起來。

    她雖然沒親眼見過戰爭,但歷史書上、歷史片兒裡,戰爭都是靠人命堆出來的。這個認知她有,但是賀滄海沒有,就算是有大概也會去,男性——不管是男孩兒還是男人,骨子裡都有英雄情結,如果不能馳騁江湖,那就縱橫沙場。

    靖遠軍的入城後不久,便派了人來知會賀滄海,什麼時候啟程,去哪裡匯合。來人還按照軍中舊例發放了一些銀錢,做完這些來人便轉身回鎮子上,留下兄妹仨在屋裡面面相覷。

    此時天將暮,夕陽只在天際存著一抹餘光,暖暖的橙黃色在夜色四起時顯得分外絢爛。兄妹三人久坐在海邊的高台上,賀千里和賀滄海都沒有作聲,賀秋水左右一看也沒吱聲。

    「哥……」賀千里其實不是第一回送自己的兄長去從軍,不過在現代她要擔心的只是很久見不到兄長,不能撒嬌,不能要零花錢,不能拖著哥哥當苦力,僅此而已。可這是在希朝,有傷亡且醫療情況不容樂觀,又沒電話網絡,普通的小兵通信也殊為不容易。

    「千里,你放心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賀滄海知道這是賀千里最擔心的問題,所以連連保證。憑著他的功夫,別的不行想脫身還不容易。

    「我是想跟你說,既然去了就不要有顧慮,我和秋水會過得很好,不要擔心我們。去軍營以後多讀兵書,在排兵佈陣方面多看多想多聽,打仗不僅僅要靠拳頭,還要靠腦子。路上多熟悉熟悉怎麼用流星錘,雙錘加起來二百斤吶,貼身的短劍要放好,練功一天也不能少。你要是哪天沒練被我知道了,就等著我和秋水一塊兒收拾你吧!」賀千里其實也不懂這些,只能依靠著僅有的知識跟賀滄海一一叮囑。

    憨厚一笑,賀滄海伸手揉揉千里和秋水的腦袋,然後說道:「好,我聽你們的,你們倆也要乖乖在家裡待著。秋水啊,以後出門遮一遮,別頂著張臉上街上招搖,我不在可沒人替你嚇唬他們。還有千里,你……唉,你的拳腳功夫別練得太厲害,說話也別這麼厲害,萬一將來找不著婆家怎麼辦!」

    ……

    沒好氣地瞪著賀滄海,賀千里惱怒地說道:「找不著婆家哥得負責養我一輩子。」

    「那可不行,你放心吧,軍中若有好兒郎哥給你留意著,等回來的時候哥給你們帶幾個好的回來,一定讓你們都好歸宿。」賀滄海說話間那屬於兄長的氣勢就出來了,他覺得給自己的妹妹找歸宿這種事最能顯示兄長的權威,這時候不說以後說不定就沒機會說了,尤其是秋水這丫頭,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人拐走了。

    至於自己的親妹妹,跟秋水一比確實差了點兒,但她絕對能拐人!

    他的話說得賀秋水面皮上泛紅連連嗔罵,可賀千里這沒臉沒皮的小手一揮說道:「行啊,我要最好的、最高大帥氣的!」

    臉紅著的賀秋水一聽直愣神,然後迅速反應過來:「那也給我留幾個。」

    「幾……幾個?」

    「當然了,我得在好的裡邊兒挑好的!」賀秋水這會兒倒是不臉紅了,仔細一想還覺得這挺不錯的。姑娘家嘛,哪個不盼著找個如意郎君呢,賀秋水又不是賀千里,正統原裝的古代小姑娘當然存著傳統觀念——「出父家入夫家」。

    被這麼一打岔,三兄妹當即又有說有笑起來,各自嬉鬧著直到天亮時分,賀千里依舊給煮麵條。賀滄海食量大,每頓都得拿盛湯的大湯碗吃飯,早上的麵條天天都得見頂才足夠。

    靖遠軍上午出城,在日落前必需趕到下一個驛站去,所以吃完麵條賀千里和賀秋水就去送賀滄海。約定的地言是碣石鎮東門外,兄妹三人到東門外時靖遠軍正在準備集結,老遠有人見兄妹三人過來就迎上來:「何小兄弟來了,這是你兩個妹妹吧,都……不錯。」

    迎上來的人是暫時負責安排新兵的軍務處軍官名叫馮廣,是軍務處的低級軍官,專司徵兵以及安排各項事宜。

    「馮大人。」賀滄海趕緊行禮。

    「誒,別多禮別多禮……我長你幾歲,叫我一聲馮哥就行。離啟程還得有會兒,你先和妹子們說說話,待會兒我再來叫你。」馮廣說話間又趕著去招呼從鎮子裡走來出來的人。

    於是乎姐妹倆又把賀滄海好一通叮囑交待,又是讓他路上小心,又是讓他去了軍營好好跟人相處,又是交待他到軍營要常寫信回來。直到賀滄海都聽得只會應聲點頭了姐妹倆都不太放心,依然繼續說著,賀滄海也不多說只老老實實應著。

    就在賀滄海聽得耳朵都快發麻的時候,城門處忽然傳來一聲:「沈都尉到。」

    兄妹三人遂跟著大家一塊兒望去,卻見城門處笑吟吟走過來的是沈謁堂,只見靖遠軍的人紛紛抱拳行禮,倒是一個個也都臉上帶著笑。沈謁堂一邊走一邊揮著手,嘴中稱道:「兄弟們都別多禮,進了一個門兒就是一家人,以後管我叫沈哥,別都尉都尉的叫,聽都都寒磣人。」

    得,看來靖遠軍中那管叫「X哥」是有傳統的,萬一到開什麼會的時候好幾個將軍都一個姓,這得怎麼叫啊!只是卻只見這沈謁堂,那郭方和晏東樓都沒人影兒:「秋水,看來我猜得沒錯,看來那晏東樓是位將軍,這郭方和沈謁堂都是晏東樓帳下的都尉,剛才我聽他們稱郭方也叫郭都尉呢。」

    「將軍也不算太稀奇,光靖遠軍裡就有十六名將軍,加上四路大軍,希朝的將軍得有一百上下。」賀秋水渾不在意地說著,卻壓根不去細思量為什麼自己知道這些。不僅是這個,還有軍牌兒,不管是她還是賀滄海、賀千里都從來沒把這個放在心上,幾人還都以為這是常識性問題吶。

    小兵大將,賀滄海這際遇可夠電影兒的,賀千里想想說道:「不是稀奇不稀奇,而是一來就碰著個將軍,也不知道對哥來說是福是禍。」

    沒想到賀秋水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就答道:「姐不常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嘛!管他呢,是福享著,是禍接著,反正哥現在也不能再說退出,當逃兵會一輩子被軍務處的人折騰到發瘋。」

    這話可答得真光棍,賀千里轉念一想也確實只能這麼去尋思了:「哥,還記得我說的吧,不諂上不昧下,位再高的人別高看,位再低的人別輕視。嘖,我跟你說這個做什麼,得,你們快要集結了。」

    在賀滄海要轉身走時,賀秋水不知道從哪兒撈出罈酒來,臉上露出小小的有點兒壞的笑:「哥,去軍營後除非打勝仗,否則不能喝酒的,趁現在你還沒入營喝個餞行酒吧。」

    一看有酒賀滄海臉上也露出和賀秋水一樣的笑來,這讓賀千里簡直懷疑這才是親兄妹倆,她就不愛喝酒,這倆一見了酒就能不要命!

    兄妹三舉起杯來,賀滄海先說道:「敬千里,敬秋水……」

    「敬哥哥。」

    嗯?靖哥哥……

    第一杯喝完第二杯,第二杯輪到賀千里說話,她比賀秋水大嘛,按順序是她來。她端著酒杯沉默會兒,然後才說道:「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喝罷第二杯酒,賀秋水說:「姐,我不喜歡這句,我喜歡你那天說的那句——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哥這一去必是去時無聞,歸時人人知名。」

    第三杯酒也飲盡,送別酒有酒不過三的說法,所以兄妹三人停下來各自看著對方,最後賀滄海說道:「我會早些回來,也會經常寫信,雖然我的字不好看,我會練習的!」

    這字難看嘛也是相對賀秋水而言,賀秋水那一手漂亮的楷書寫出來,就跟打印的沒什麼區別。相比較賀千里和賀滄海差是差點,可拿出去也絕對不會丟人,這幾年除了學功夫還經常練字,水平總不會太差勁。

    兄妹三人正說話間,忽然一聲號子響起,新入營的小兵雖然什麼都不懂,但靖遠軍來接應的人一聽得號子聲便齊整整地開始集結,一個個列隊嚴整地站在東門外一片空地上。剛才零零散散地站著還不顯,這時一個個跟標槍一樣站在那兒時,軍人作風不言自表,這絕對是一支虎狼之師。

    「千里,秋水,那我過去了。」賀滄海這時也開始不捨起來,畢竟是從小相依為命,怎麼可能不難過呢。

    「哥……」賀秋水搶在先頭哭起來。

    一見賀秋水哭,賀千里就使勁眨眼把淚花兒壓下去,笑著說:「哥,你是最好的,我相信你。」

    賀滄海重重點頭,從此便踏上和屬於他的征程,也許不久的將來會是一段傳奇,或者佳話!



16.江湖人

    送走賀滄海後,姐妹倆在東門外愣愣地站了許久也不忍離去,似乎還期待著賀滄海忽然回頭說這只是玩笑,他不會走會永遠守在她們身邊。

    但是直到正午,除了漫漫黃土,耀眼卻不灼人的初夏陽光之外,只有來來往往的陌生人,那隊甲冑鮮明的靖遠軍早已經走出很遠,連氣息都已經散盡,甚至鎮子上的人都不再多談論。

    很多人在這回徵兵中把孩子送去,碣石鎮多是富商豪客,大都子孫多得很,只是再多也都是自己身上的肉,總會不捨得。雖然這一送去都抱著成則光宗耀祖,不成也不過損失眾多子孫其中一個的念頭,但也是骨肉相親,多少會有離別的惆悵。

    走在碣石鎮的大街上,賀千里時不時地仰面看著陽光從枝椏間落下,青碧的光影之間,偶爾有陽光透過枝葉照在她依舊稚嫩的臉上。

    「姐,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胡思亂想呢。」

    嘴裡雖然這麼答著,但是賀千里腦子裡思索著的事卻非常複雜,或者說很難有解答。她在想著自己自從到希朝後做了些什麼,在現代她對於活著一直沒什麼太大的概念,因為她一直活得很熱鬧。

    身邊有很多朋友,在還來不及感受到寂寞前就會被熱鬧的場面包圍,所以她很少有空閒像現在一樣空著腦子想一些很本質的問題。

    「秋水,你覺得人應該怎麼活著才不枉此生?」從前她算是稀里糊塗過來的,和眾多現代年青人一樣,從來不會想自己要怎麼去活著,而是被動地接受生活給自己的東西,然後去做出自己的應對。

    她的問題讓賀秋水一愣,然後皺著張小臉很為難地說道:「姐,這個問題好深奧,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這麼多年忙裡忙外,我也沒想過這個問題,生存下去都不容易,談什麼不枉此生。」也許是賀滄海的忽然從軍讓她想起了現代的親人,回憶了一番自己在現代的生活後才會有這麼個疑問。

    猛然間前世今生一併想來,她有些糾結……

    「姐,你不是說你要開山立派做一代宗師嗎?」賀秋水很慶幸自己想起這個事來,要不然還不知道該怎麼回賀千里的話。

    前幾天才說的怎麼會忘記,可那哪是目標,簡直理想到了夢想的高度,太高大全,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任務:「是啊,我說過,可咱們倆在這空口白話說開山立派就開山立派成為一代宗師啊!讓武林中人知道了,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幾句話說下來,賀秋水聽完搖頭說:「我不同意姐的話,覺得困難就不去做,這和覺得路太遠、山太高,所以不走不爬有什麼區別。再高的山都有人爬到頂上去過,爬都沒爬過的人怎麼能說自己爬不到峰頂呢。」

    也是,賀千里一琢磨確實是這麼個意思,末了再想想自己好些年前不就有個想法麼:「秋水,我們弄個武校來玩玩吧,就招附近的孩子……不過我們會不會太小了,人能不能信我們。」

    「別人我不敢說,可附近幾個村子誰不知道哥是姐一手操練出來的,姐要是願意他們巴不得把孩子送給你呢,反正也不耽誤幹活務農。」賀秋水嘿嘿一笑,然後又說道:「姐,只要你想弄這什麼武校,這事我來做。」

    「別,你先等我規劃規劃,好好想想這事怎麼辦,既然要做那就做好,不能白瞎了我錢……千里的好名聲。」賀千里本來想說錢家,幸好把話又圓回去。

    對於錢家的家傳武藝她一直心存敬畏,畢竟傳承多少代依然還在,而且弟子眾多,所以雖然她隔時離空遠在這麼個地方,也不能墮了老錢家的門楣。

    一邊尋思著武校應該怎麼辦,一邊還不免要想這時代辦武校不需要什麼太繁雜的手續吧,另外還得琢磨開在哪兒。後來一想,海邊就不錯,那麼多木屋遠一點的孩子過來能住下,而且海邊上空地要多大有多大,沒有比海邊更合適的練功場了。

    這想法才剛開始,忽然見眼前有三三兩兩帶刀兵的人從眼前過,這些人卻渾是一股子江湖味兒。碣石鎮上從來不缺少江湖中人,有錢人家誰不雇三五個江湖中人看家護院兒,但是眼前這些人明顯的與那些個只能看家護院兒的不同。

    自古窮文富武,真正功夫高明的人不可能會缺錢花,誰見過大俠為一日三餐愁啊,不管喬峰還是虛竹,什麼時候上客棧一摸口袋會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就算是丐幫,那也是花錢不眨眼兒的主。

    眼前這些人,個個是鮮衣怒馬神態傲然,賀千里趕緊拉著賀秋水退到一邊:「秋水,看來鎮上是真要出問題嘍。」

    「出什麼問題,這麼個小破鎮子,能出什麼問題啊,姐,你想太多了。」賀秋水一直認定碣石鎮就是個養老的地方,哪能有什麼驚天的事。

    「你看這些人,絕對不是尋常的江湖中人,如果習武真能讓人飛簷走壁,這些飛起來應該都輕輕鬆鬆。我們平時看到那些看家護院的不過是江湖裡下三流的角色,這些才是真正上得檯面的人。咱們跟下三流的角色打得交道,那是因為咱們也下三流,可跟這些人一比,咱們還是躲遠點為妙。看來武校的事兒也別想了,這些人一天不走咱們倆都得老實點過日子。」賀千里還惦記著海邊那把鑰匙,只要那把鑰匙的事一天不弄明白,她就一天不會把自己放在眾人的眼光下,更何況是這些老江湖的眼睛下。

    「噢,好。」原本膽比天還大的賀秋水早被賀千里帶歪了,現在是既能說髒話又膽小兒,說好聽點兒叫如今穩重平民。

    姐妹倆見那些個鮮衣怒馬的江湖中人走過後,才溜著牆根兒出城,一路上都有些提心吊膽,真不是他們膽兒小。這得叫疑鄰偷斧,越想著那把鑰匙他們就忍不住越要尋思,究竟是怎麼樣的一把鑰匙,裝在這麼厲害的盒子裡,水浸不壞火燒不壞刀砍上去都沒印子。

    試想啊,一個天底下最保險的保險櫃,總不能在裡邊兒放倆石子兒吧,縱便真是石子,天天看著想著也得尋思那是不是另一顆海洋之心!

    回到海邊,姐妹倆一個坐在那平凡不起眼的土磚上,一個高坐看著,賀秋水托著下巴說道:「姐,難道是寶藏。」

    「住最好的客棧,一出手就包整個客棧一個月,這樣一擲千金的人不會為個等閒的寶藏而動心。而且,你見過哪兒的寶藏是用鑰匙開的嗎?」在賀千里心裡,寶藏絕對不可能用這麼俗的方法來開。

    「不用鑰匙開,難道像姐講的故事一樣喊芝麻開門!」賀秋水冷幽默了一把,雖然她不知道這就是冷幽默。

    「嗯,也可能是西瓜開門!」賀千里比賀秋水還冷。

    倆人尋思無果,遂決定升灶做午飯,只是賀千里手藝實在太潮,也不能總吃麵條啊。看來賀滄海一走,她們面臨著唯一重大的問題是——怎麼吃飯!

    「姐,我求你了,別動它們!」賀千里的手藝賀秋水實在不敢嘗試,這位是飯都能做成炭的人,絕對有前科,絕對不能相信。

    站在灶台前,賀千里心說她也想不動,可她不動誰做飯,不做飯吃什麼:「我不動可以,誰做飯,你嗎?」

    嘿然一笑,賀秋水說:「姐,咱們倆不相上下,但是做了不能吃還是白搭啊!」

    「那怎麼辦,你不做我不做,吃什麼?」

    「呃,我們請個人吧,我多繡兩件東西就是。」賀秋水為了不吃自己或者賀千里做的飯,那也算豁出去了,要知道這丫頭可是懶得有合適。就算一個月能繡三床被面兒,那她也能生生只繡一床,按她的話說叫物以稀為貴。

    「不行,會繡壞眼睛,安心啦,咱們現在也算已經脫貧,雖然算不上大富,但是花幾百文錢請個人不是什麼大事。別忘了,哥每個月有軍餉,我們不吃他吃誰呀。」賀千里也只是嘴上這麼說,暗裡也不過打主意,這賣海產品的事兒得加緊再想想主意賣得更遠一點。

    乾貨這東西在碣石真不是什麼稀罕貨,但在東邊北邊一些內陸洲郡乾貨絕對是稀罕東西。只是賀滄海一直不許她們倆直接接觸行商走商的生意,在希朝商人也同樣是最底層的,所以一旦沾上買賣,那就一輩子脫不得籍。

    想辦法啊想辦法!

    辦法要想人要請,這事兒雖然棘手可也得辦,畢竟她們倆的飯菜實在不敢恭維。鄰居倆家誰也不閒,雖說她們去吃飯給些銀錢也不至於多什麼言語,但這承人恩慧與人同吃一鍋飯的事,畢竟有些不好。

    將就著隨便做了些吃食,晚上有楊端譽家叫吃飯,這倒讓倆姐高興得很,終於能吃上頓好飯了。

    雖然楊家一直說以後就跟著一塊兒吃,但是賀千里還是拒絕了,賀秋水對此持相同意見。這倆都是不慣到別人家蹭飯的,眼下要不是沒辦法,也不會在楊家吃飯。

    果然是民以食為天,吃真是頭等大事兒啊!唔,明天趕緊去附近村子找個能做飯的嬸子,這才是正經事。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3:58 PM

17.小少年

    找人的事提上日程,這事當然得落在賀千里腦門上,思來想去也只有去相熟的村子找,只是家家戶戶都有老有小,誰能拋下家裡跟她來呀。

    能出去幫工的早出去了,也不至在那兒等著她們去找,而且找個做飯合心意的不難,畢竟姐妹倆現在胃口極其強悍,只要稍稍正常點的菜都是人間美味。關鍵是不僅要飯合心意,人也得合心意,長在一個屋簷下處,互相看不順心那多鬧得慌啊!

    「姐,我去教端譽和順子認字,姐去鎮上要記得帶點好吃的回來。」說到好吃的,賀秋水咬字分外重一些,實在是不管姐妹倆誰,都不擅長做飯做菜,通常稀里糊塗就是一頓。楊家和順子家倒是經常來叫她們吃飯,不過她們又不好經常去蹭飯吃。

    「知道了,我今天要去鎮上,正好順道可以先去附近的村子去看一看,我們倆得好好找個合適的人來做飯吃。說起來咱們還得努力掙錢啊,我們也得想想長遠的生計,得踅摸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這邊好是好,可天不是自己的地不是自己的總不是個長久之計。說起來,這裡真不知道是誰家的,咱們住了這麼多年,怎麼就從來沒見過地主來呢?」手頭寬裕一些心裡頭就會有打算,賀千里還是秉承著中國人固有的觀念,要有房子,而且得是有天有地的房子。

    臨到出門時聽到賀千里這問題,賀秋水答道:「海防三十里,關防五十里,這山是朝廷的,歸當地駐軍管轄,只要陳北不來趕我們走,我們住上千年萬年都沒人管。」

    這倒是個好消息,賀秋水在山窩深處教倆小子讀書,賀千里看著她過去後才收回視線。收拾了些東西,又貼身帶些銀錢,這便往鎮上去,去鎮上送完東西收妥銀錢這才往隔壁的村子去。

    隔壁村子離這約是三里地,憑著賀千里的腳力大約半小時的光景,不過她卻是慢步走在小道上,不時看著小道兩邊繁花鋪地碧草無邊。

    「現代還沒這麼好風景呢,這裡空氣也好。其實現代也有風景好的,城市有城市的現代化,鄉村也有鄉村風味兒。只是在現代我從來沒有好好停下來看看身邊有什麼,現在想想應該錯過了很多東西……也許還錯過了很多人。」賀千里心想既然上天安排給她這麼一段人生,那她就走慢一點,多關注身邊美好的人和事。

    「現代有個詞兒叫慢生活,那我也慢一回唄!」說著側臉看著路邊的花嘿嘿壞笑,然後大叫一聲滾進花草堆裡,野花野草可不像公園裡那些嬌嫩的花草,滾過去被壓倒了沒一會兒又會還原如初。

    本來就沒什麼憐花惜草心思的賀千里一看更歡快,摘得五顏六色花兒編織出一個漂亮花環來,戴在腦袋上後繼續在花草叢裡摘花。清晨的陽光柔柔照在花草之上,草葉與花瓣都泛著柔光,賀千里置身其中心情大好,遂不清不楚地哼著小調兒。

    就在她翻著滾兒撒著歡興致正濃時,忽然有個聲音傳來:「別再往那邊滾了,有水渠。」

    ……

    來不及了!

    憤憤然地從水溝裡站起來,雖然這時代的水渠乾淨清澈,可初夏時節被弄一身濕還是很冷的。苦著臉從水溝往一頭往上爬,正在她憤力揪著一把草往上蹬的時候,忽然見一隻手伸出來,並著一個聲音一道傳來:「誒,你也滾得太快了,叫你都來不及。」

    這叫什麼話,滾太快了……賀千里苦著臉爬出來,也顧不得身上濕先趕緊謝自己的救命恩人。這才一打眼看,原來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和賀滄海不同,這少年雖身高不差,卻顯出一派俊秀來,看著就是個讀書的料兒。

    「謝謝小哥,要不是你我還夠爬的。」

    這會兒賀千里什麼樣兒啊,花環亂烘烘沾著水還在腦袋上頂著,身上半濕半干,好在初夏時節還穿得厚並不透。只是這臨風一站,水靈靈的模樣,看起來卻是清新可人。

    少年看著眼前的姑娘,並不知名姓,頭上戴著各色野花編成的花環,穿著一襲杏黃色衫子,眼眨巴眨巴低頭說謝謝時,少年遂想起了書本上說的那句--眸生煙水,面帶清輝。

    並不是個多漂亮的小姑娘,但卻有一雙極漂亮的眼睛,微彎著望過來便能令人感覺到愉悅,是清澈歡快得像溪水一樣潺潺流淌的眼神。

    「姑娘還是先回去換衣裳,雖已初夏仍有薄寒,切莫在外流連沾染風寒。」

    多可愛的小少年啊,賀千里再頂著孩子的身子過上千年萬年,那也是個年紀不小的成熟女性,對眼前這看起來溫潤儒雅的少年雖心生喜愛。但也只是怪阿姨對小朋友的感覺,還是一個心理年齡已經超過三十的怪阿姨。

    「謝謝小哥,噢,對了,你叫什麼?」賀千里正想著要看美好的人和事,眼前就躥來一個,可不得問問人家叫什麼嘛。

    而且多可愛的小少年呀,總該問個名兒,再而且這小少年和賀秋水多般配呀,說不定就是個潛力股。

    或許少年從來沒被人這麼直接了當地問過名姓,所以有些微愣神,片刻後才微微一禮說道:「在下安豫城,老家在豫城一帶,遂有此名,還未請教姑娘……」

    這人說話都透著文氣,而且客氣有禮,絕對不像那酸秀才,也不是那些個沒意思的文匠,越看越和賀秋水相襯:「我叫何千里,住在東海邊上,安小哥住哪兒,是這附近的人嗎,怎麼以前沒見過?」

    「住在西潭村南頭,剛來不久,何姑娘還是先回去換衣裳吧。」安豫城笑著說道。

    他只覺得這小姑娘稀奇,一雙清靈靈的眼裡看著他居然有品評的意味,渾不似別的小姑娘面帶羞色,卻是落落大方一點兒也不扭捏。

    「那謝謝安小哥,回頭我要去了西潭村一定順便去找你。我還有個妹妹,你們一定合得來,都是詩書禮樂儼然。」賀千里說著又道了聲謝,這才轉身一路小跑,也就轉身後才覺得冷,要不然她也不能跑起來。

    而不遠處的安豫塵卻是不由得搖頭失笑,在他笑著的時候不遠處走來幾個人,也同樣是一路跑來,只不過安豫塵看到他們時卻是臉上笑意頓失。

    「公子,公子……你在哪裡啊,公子……」

    「看,那兒是不是公子?」

    「唉呀,公子啊,小的們可算是找著您了,再找不著您我們可怎麼跟老太太交待。」

    看著家中尋來的下人,安豫塵頓時間沒有了剛才的好心情,自然臉色也是一沉,說道:「不過是出來散散心,跟你們說了別尋來,讓我一個人靜靜神,你們總是亦步亦趨。」

    「公子不喜歡我們跟著,我們遠遠避開便是了,只是這裡沒人認識您,您也不認識路,萬一遇上歹人或找不著路可怎麼辦。」

    「行了,回去吧。」安豫城已經失去了繼續散步看風景的念頭,不過臨走時回頭看一眼草地,又覺得今天還是有收穫的,剛才那小姑娘便讓他覺得愉悅。

    可以說一句淳樸不點染,也可說一句簡單純粹,總之還沒被這紅塵浸染。安豫城也沒多想,畢竟在他眼裡這只是一段偶遇,偶遇著一個挺有意思的小姑娘。

    這邊安豫城跟著家丁往西潭村去,那邊賀千里也回東海邊換好衣裳,這回她可不敢再往草地裡滾,看看就行了。

    安安順順到最近的水井村,水井村賀千里常來,這邊經常能收上來不少鮮貨,這些鮮貨多是漁民們看不上不要的,她收來做成乾貨,燉湯是不錯的。

    一進水井村,就有人跟她打招呼:「喲,小千里來了。」

    「叔,最近有沒有出海,有什麼好東西可得記著我。」賀千里笑著招呼道。

    「有有有,回頭叔給你送過去,你哥不是從軍去了嘛,你和小秋水總提不動。叔劃個船就到,也省得你們姐妹倆搬來搬去。」

    「謝謝叔,對了,叔認不認識比較會做飯的大嬸兒,我想找個嬸子做飯。我和秋水做的飯菜根本就不能吃,還不如我哥呢。」賀千里也沒頭緒,她雖然認得不少人,但是也不知道誰家的婆娘有空方便到她那兒去。

    那個大叔想了想,壓低聲音說:「你要是不嫌棄,我倒記得去年死了男人的李家婆娘做得一手好菜,這李家婆娘生得好,在村裡不免要聽人花口。那些個二賴子你也知道,雖然沒膽兒不敢幹出格的事,可嘴上花花沒把門的。李家婆娘可不像們們兄妹三個,一身好武藝,隨便三拳兩腳都能把他們放倒。你要是不嫌棄就當做個好事,這李家婆娘也是人可憐人。」

    「行,沒什麼好嫌棄的,只要做飯菜好吃。」

    事兒就這麼定下,和李家婆娘見過商談好後賀千里就打算回去,正要往村外走時,忽然想起水井村離西潭村不遠,於是她想起了那個叫安豫塵的可愛小少年。



18.打群架

    想起那個小少年呢她就忍不住想:「下回得帶秋水去,給他們製造點兒見面機會!」

    按她這想法,這倆人一樣的文氣十足,和她這糙了叭嘰的人不一樣,這倆肯定一見如故,再然後天雷勾動地火……

    呃,不是,再然後得是郎情妾意花前月下!

    這才念叨著小少年呢,還沒出水井村就見著了,在村口上賀千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很久沒反應,直到慌亂中有人叫了一聲「公子」,然後安豫城擰過頭來,賀千里這才從混亂的場面中清楚地看到安豫城。

    眼前的場面怎麼說呢,混亂,非常混亂。而且像是附近哪個村子的村民,怎麼安豫城跟村民們打鬧起來,為什麼呀這是!

    好不容易看著個眼熟點的人,賀千里趕緊問道:「大哥,你們這是做什麼呢?」

    「是千里啊,這小子不知道哪裡來的,村裡正在祭海,他不知道從哪裡出來的,一出來就把場面全攪亂了,還把我們供奉給海神的祭品給放跑了。」

    祭海,供品似乎是牛來著,按照這邊的習俗要未成年的少女去送,看來安豫城肯定是生了誤會,以為要用小姑娘去祭海,這才出手攪了局面。

    這種事兒倒是小說裡常寫的,某某初出茅廬的少俠,路見有人以漂亮可愛的少女祭祀某神,然後少年路見不平拔刀相救,最後少女心生感激以身相許……

    呃,這橋段不對,這麼一來少年以後就成了一拿刀劈柴的家庭主夫。一般來說,少女應該在某次意外中喪命,然後少俠終成一代宗師,這故事也夠狗血的,比她這穿越還狗血。

    「大哥,別……別打了,那人我認識,就是個有點兒不諳世事的秀才,你們也不能真把人打死了,他也受夠教訓了,就這麼算了成嗎?」賀千里可不會出手,當地人善良淳樸是沒錯,可一個個夠彪悍,一旦真是為這人這事開打以後自己在這塊兒可沒法過平和日子。

    「秀才?」

    「誒,大家別打了,這是個秀才,打個半死就算了……」

    這還叫別打了……

    沒法兒,賀千里只好趕緊去找水井村的里正,裡正趕來後這才把事兒勸下,村民見安豫城也已經吃足苦頭這才算完事。安豫城也確實夠嗆,左手被擰得有些變形,大傢伙兒可能聽說他是秀才,沒好衝他右手招呼。

    除卻左手外,身上也處處掛綵,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看起來夠嚇人的。

    「安小哥,你沒事吧?」

    問完賀千里就覺得這問題真找抽,眼看著這像沒事的人麼。

    但是安豫城卻能頂著滿身傷,咧著嘴一邊低聲痛呼一邊答道:「沒事沒事,這回是我該謝謝何姑娘的搭救之恩。」

    「沒事沒事,以後別這麼衝動,問清楚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賀千里說著看看安豫城的左手,伸出手來比劃比劃後雙說道:「安小哥,我給你揉揉,要是再不揉會生淤血,很久都不會散而且會疼。」

    「啊,還是等大夫來吧。」安豫城覺得眼前這小姑娘機靈是機靈,可不一定會治傷,他這傷還挺嚴重。

    大夫?水井村以及附近幾個村都沒有正經的大夫,全是一些草藥郎中。當然,她這麼說也不是看不起,那些郎中治治尋常傷病可以,但是論起治這種在打鬥中產生的外傷,誰也比不上她。

    她這叫久病成醫,又是一段血淚史築就的!

    「沒事,大夫來再讓大夫看。」說著雙手一按,這下安豫城就是想動也動不得嘍!

    賀千里雖然年紀不大,可手勁十足,比起安豫城這純粹才子一半武生的品種,她可是純習武之人,手上的力道小不到哪兒去。

    往安豫城手臂上四處捏捏,然後賀千里便胸有成竹地問裡正要來一瓶跌打酒,先是揉通血氣,然後抻拉擰扭,不多會兒她便拍著手說:「可以了,試著動一動看哪兒還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將信將疑地動動左手,越動幅度越大,到最後安豫城抬頭驚然說道:「都好了,看不出來何姑娘還有這一手。」

    幸好這時代沒有碰一碰就要負責的規矩,要不然也夠賀千里煩的:「那是,久病成醫,我從小摔到大這點能耐都沒有早摔殘嘍。」

    「謝謝何姑娘。」

    「我們好像一直在謝來謝去,以後不說謝這字兒,互相幫忙本就是應當的,只不過你下次再幫人的時候一定看清楚。要是像我這樣確實需要伸以援手的那就伸手,要是像祭祀這樣的事千萬問清楚再伸手。」賀千里實在覺得這人好笑得很,果然是讀書人,讀書人的腦子裡就是缺點兒東西。

    她的話讓安豫城有些不好意思,他這屬於好心辦壞事兒,再好心也掩蓋不得現在這結果:「是,吃一塹長一智,下回不能再這樣。」

    「我倒是沒看出來,安小哥身上居然還帶著幾分俠氣,有話說交友需帶三分俠氣,做人要存一點素心,你這朋友當真交得。安小哥,那我們也算朋友了是吧。」賀千里此時作派純粹的江湖兒女風範,她習慣於這樣的行事作風,因為她長在這樣的人堆兒裡。

    但是對於安豫城來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姑娘,先前的印象且不說,這時便只覺得這姑娘做事當真是乾脆利落大氣灑脫。安豫城也不是沒見過希朝武林中的名門千金,那些武林中的名門千金乾脆利落有,但真正要像賀千里這樣灑脫奔放大氣天然卻少之又少。

    「是,當然是朋友。」

    「回頭我傳你幾招,以後去伸手助人也有幾分底氣,不至於像今天這樣。」賀千里說話間想起自己還得去鎮上一趟,今天要去幾個酒樓飯館把乾貨的賬結一結。正好安豫塵也該回家養著,與安豫塵道別後,賀千里向鎮上去。

    碣石鎮上酒樓飯館永遠都是那麼熱鬧,來來往往的客商似乎永遠都是那麼多……

    「咦,不對啊,沒從前那麼多。怎麼這幾年來往的客商好像一年比一年少,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兒?」賀千里從前也沒關心過這些,現在也未必多關係,只是正好想到這兒看到這兒而已。

    去酒樓飯館結賬時,她順嘴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為什麼碣石鎮上的客商比從前少,一家酒樓的掌櫃憂心忡忡地說:「聽說咱們鎮子附近幾家玉礦出產的玉石越來越不成,幾家大戶都似乎有撤走的意思,那些來投機取巧的小商販當然就更不敢往裡邊去。我看再過兩年鎮上就熱鬧不起來嘍,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小千里啊,你們也得趕緊想想別的營生,別到時候餓著凍著。」

    倒是不擔心沒吃喝,只是猛然一聽覺得很唏噓,原本是說礦藏很豐富,沒想到這就開始說玉石品質不如從前,看來這碣石鎮上也會有亂的時候。

    不少人砸下大筆銀錢進來,有很多都沒收回本兒,到時候還不定會亂成什麼樣兒,這時賀千里開始慶幸自己答應陳北擔任駐地教習,至少不用擔心自己的生命財產安全。

    只是賀千里遠沒想到,她預想中的混亂來得比她想像得要早得多,不知道是哪家把玉礦枯竭的事捅出去,整個鎮子上投了銀錢在採礦開礦上,乃至是投錢在玉石切割、雕刻上的商販聽到這消息也得瘋起來。

    「秋水啊,看來我們最近還是別出門為好,又是江湖中人,又是鎮上玉礦枯竭,看來是要出大亂子嘍。我們少出門,免得受了池魚之災,那可劃不來呀!」賀千里回到木屋後跟賀秋水說道。

    「姐,什麼是池魚之災?」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你要做這池魚麼?」

    賀秋水用力搖頭,不過她對賀千里嘴裡蹦出來的這句話很感興趣:「姐,為什麼你老能從嘴裡說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話來。」

    「啊呸,敢情我糙得連有道理的話都不能說,你一邊兒去。李嬸子,今天中午不用做秋水的飯,她吃飽撐得慌。」賀千里瞪眼道。

    在一旁李家婆娘也才剛來沒多久,見倆人鬥嘴倒也不多說,只是一邊晾著衣服一邊看著倆姐妹笑,就像是看著倆鬥嘴的小孩兒——她們確實是倆在鬥嘴的小孩兒,只不過這倆誰也沒拿自己當小孩兒。

    吃罷午飯,姐妹倆在屋前曬太陽,賀秋水發愁地說:「姐,這些木頭怎麼辦啊,你看我這些花花草草都曬不著太陽了。就算不想想花花草草也得想想這些菜,冬天就指著這些蔬菜過日子了。」

    「別說這麼可憐,回頭我想想辦法……我們是不是可以把這些木材給賣了呀,這可都是上好的木材,哥上山砍木頭我都專撿沉的硬木讓他砍,這要是蓋房起梁最好不過。」賀千里從前是一直覺得這木頭山上就有,肯定沒人買,這時也是窮思變,要不也不能把目光放在這堆木頭上。

    「既然要賣木材,不如賣給我吧!」

    是陳北,他來做什麼!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3:59 PM

19.我拒絕

    說買木材,陳北還真有模有樣兒地看,等看完後不由得面帶喜色,轉過身來對賀千里說:「行啊,全是上好的木材,幹得不錯,正好碣石的海防該維修翻新,回頭我讓人來馱,銀錢上不會虧待你。按市價,一方木材一兩五錢銀,我給你二兩。」

    這倒解決了不小的問題,賀千里瞇著眼睛還是沒應好,在沒弄明白陳北的來意前她什麼也不會答應。她這人,天生安全感不高,所以不會隨隨便便自己往套子裡鑽:「難道陳大人今天就是木材來的?」

    「當然不是,你哥走前把你們倆托付給我,我又受命關照你們,當然得給你們找個安安生生的去處。過些日子就要去巡防治防,一去怕得好幾個月,想來想去也只有把你們送到喻教習那兒去。」陳北只是答應了晏東樓,這也是硬著頭皮來,喻逍答應不答應還在一邊呢。要知道軍中教習只授軍中兒郎,這本就不是人份內之事,喻逍完全可以不答應。

    「教習?」

    「碣石鎮駐軍教習,別看喻逍身在碣石鎮駐軍中,那可也是個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只是當年打賭輸了,只好應下這差事,要不然怎麼可能逮著這位。」陳北是有苦自知,他這叫先斬後奏,萬一喻逍不答應他還得另想轍,他們那位爺啊真會給人找麻煩。

    忽然間一旁的賀秋水站起來,沖陳北一揚腦袋,瞪眼說道:「駐軍教習不授外徒,領事於軍中期間內,除親傳弟子外不得授受。陳北,你這是在違反軍紀!」

    ……

    伸手抹額頭上根本不存在的汗,陳北覺得眼前這小姑奶奶說得挺唬人,差點兒他還真被小小姑娘的氣勢給弄懵了。但是陳北很快反應過來,他尋思這小姑娘怎麼連軍中紀法都記得這麼清楚,按說這事兒除了軍務處那些黑鬼之外只有軍中級別高一些的將領才知道。

    這事也不是小兵需要知道的,陳北陪著笑臉說道:「小姑娘,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怎麼生搬硬套呢。有道法理不外乎人情,你們兩姐妹也不算外人,正是軍中家眷。」

    「這樣也可以嗎?」賀秋水看來知道是知道,可到底繞不過陳北這久在軍中打滾的老油條,所以疑惑地問過後就沒再對這個多說什麼,而是看向賀千里,看她姐怎麼回答。

    「有什麼好處,有什麼壞處。」賀千里問道。

    好處、壞處?陳北看著這倆小姑娘,一個跟老江湖似的,一個呢看著天真無害,卻熟知軍中建製法紀,這倆小姑娘不好關照啊!陳北心中長歎,頗有些無奈地答道:「好處是以後不管碣石鎮上出什麼問題,你們姐妹倆都能安安生生過來,而且能從喻逍那兒學得一身武藝。至於壞處,這似乎沒有任何壞處。」

    對於希朝軍隊制度不熟悉,所以賀千里看向賀秋水,賀秋水也糊塗啊,她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懂這些,沒來由的就是從腦子裡蹦出來:「怎麼沒壞處,喻逍很驕傲,跟只孔雀一樣,我不喜歡太驕傲的人,好臭屁!」

    臭屁……唉,賀秋水現在徹底被帶歪了,她有罪啊。賀千里心中歎氣,心裡祈禱賀秋水的爹媽還是別找來,免得被賀秋水現在的模樣給氣出毛病來:「我也受不了那樣的人!」

    這下陳北就不是心裡長歎了,而是當著倆姐妹長歎一聲:「也對,喻逍終歸是武林中人,你們倆也應該聽過他的名頭,不瞞你們說確實挺驕傲。你們倆可不知道,平常衝我們都不帶多說句話的,天天一張冷臉牛氣沖天。」

    「那陳大人還把我們托付過去,我哥可沒托大人這麼照顧我們吧。」賀千里涼嗖嗖地說道。

    ……

    沒話說的陳北只好自己鬱悶,這倆姐妹果然像沈謁堂說的那樣鬼靈精怪,一個賽一個的不好哄:「那你們的意思是?」

    想也不想,賀千里就說道:「我拒絕……噢,不對,是我們拒絕。陳大人,你看這麼些年來我們相依為命也過來了,不定是非要誰來照顧我們不可。陳大人只管去巡防治防,我們姐妹二人管保沒事兒,比起普通村民來我們倆也不是好欺負的。」

    這邊說不通,那就只好先去說通喻逍,陳北只是心中苦著,為什麼晏東樓要派這麼個差事給他。

    待陳北走後,賀秋水問道:「姐,你為什麼不答應,其實我覺得這事可以啊。你不是擔心鎮上會出亂了嗎,有軍中的人關照沒人敢動我們,何況那喻逍確實大大有名,說不定真能學著什麼呢。」

    「哥就一小兵,你說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而且哥和他也不熟。正所謂無功不受祿,受人恩慧哪裡是那麼簡單輕鬆的事情,他不能憑白無故讓施恩不望報吧。」賀千里還是主張自力更生,眼下木材賣出去買棟宅子的錢都足足有餘,加上這些年存的銀錢倒是不用再擔心生計。

    乾貨的事繼續做著,只是得尋個合適的行商來合作,只是這事她現在頂著個蘿莉身子也辦不定,人不能信她!

    念想輾轉之間忽聽得遠遠有人叫她的名字:「千里姑娘,千里姑娘……」

    「嘿……姐,有個小公子來找你喲!我看看,生得真不錯,面如冠玉,風采翩翩。姐,看來你還是很有市場的呀。」市場這倆字是跟賀千里學的,經常賀千里都說賀秋水有市場,而且市場極其繁榮,賀秋水這也算是扳回一城。

    「噢,那個小少年呀,我給你預備的,你不覺得你們很相襯嗎?一樣長得具有欺騙性,一樣好管閒事,一樣的文縐縐。」賀千里之所以挺喜歡這小少年呢,那純粹是因為這小少年實在心地善良到了很高的程度。

    「小少年?」賀秋水很奇怪為什麼賀千里會這麼稱呼,那小公子看起來明明比她們倆都要大一些。

    但對於內心蒼老得一塌糊塗的賀千里來說,沒就小孩子就很客氣了:「他叫安豫塵,前幾天他救過我,我也順手救過他。你可不知道,這傢伙太可樂了,隔壁村正在祭海,他跑去把人姑娘給救下來,滿以為是要拿姑娘的命來祭海,結果被追著打得滿頭包……」

    對於賀千里救人的過程絲毫不關心,賀秋水更關心的是:「姐,他怎麼救你的?」

    「呃,這個嘛……那天我去隔壁村,看見路旁花開得好就去採花兒,沒想到掉坑裡了,是那安豫塵把我拉出來的。」可憐見的,掉坑已經很悲劇了,居然還要複述一遍給賀千里聽!

    「噢,那這可是救姐姐於火坑的人,那我不能佔姐姐的。姐,你好好努力,這個安家是不錯的人家。安豫塵雖然有點兒迂,但人還是不錯的,至少乾乾淨淨不欺人不昧心。」

    ……

    賀千里稀奇地瞪著眼,半晌半晌她還沒說話,賀秋水先苦著臉出聲:「姐,為什麼我會知道這些東西,為什麼好像每個人我都認識一樣,為什麼最近越來越覺得很多事情很熟悉,就像刻在骨子裡一樣。」

    對於這苦惱,賀千里沒半點兒體會,她唯一的體會是穿越佔有別人的身體過自己的人生,雖然有點兒糾結,可她不是個愛糾結的人,早就把這事兒扔腦袋後邊去了。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我遇著你的時候,你就在街邊屁事不知道,人卻鬼精鬼精,這些年我是看出來了,你丫比誰活得都明白,可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誰。」賀千里總結道。

    這時安豫塵走得近了,滿臉是笑天真燦爛無比地走過來,這安豫塵有一雙深谷幽泉一般清冽的眼睛,看著人時總讓人覺得這人從裡到外都是乾淨不染塵埃的。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擁有這樣的眼神本來就不容易,遲鈍如賀滄海,都早已經沒有了這樣不涉世的眼神,所以從一開始賀千里就覺得安豫塵的眼神很具有欺騙性。也因此,賀千里才說安豫塵和賀秋水是天生一對兒。

    「千里姑娘……這位是?」安豫塵說罷一施禮。

    站在一旁的賀秋水便頷首還一禮:「我是何秋水。」

    「這是小妹,秋水這是安豫塵安小公子。」賀千里這時倒客氣起來。

    只見安豫塵連連揮手,臉上遂帶了一層薄薄的紅,似是有些羞澀一般:「不用不用,別稱公子,叫我豫塵就好,我們年齡相當,自然是平論交,公子來公子去倒是生疏了。何況千里姑娘不是說教我兩招嗎,我這是來投身學藝的,叫公子就不合適了。」

    她只是說說而已,賀千里真想狠狠白安豫塵一眼,她可沒打算收這麼大一徒弟。而且以後萬一真和賀秋不弄一塊兒,她收了徒弟可就成亂倫了,這個時代最重綱常:「那怎麼行,切磋切磋可以,說學就過了。」

    「那千里姑娘是答應了,那就好,不管是學是切磋都成。我這些年多讀詩書,一直不重養身習武,你也見著了,跑不贏誰打不過誰。學問再好沒個好身體那也白搭,千里姑娘說是不是。」安豫塵笑瞇瞇地說道。

    喲,這位只怕來意也不怎麼單純吧!



20.落花有意

    最初和安豫塵相遇在鄉間小道上,賀千里相信那確實是偶遇,至後來破壞隔壁村祭海,她也相信那是偶然,可這忽然主動找上門,絕對不像是安豫塵這樣的羞澀少年應該幹的事。

    這只能說明兩個問題,一安豫塵的羞澀是假的,二安豫塵目的不單純。

    「那你看什麼時候得工夫就來,不過最好早上來,練功要趁早。早上的時候天地間氣清而富有生機,最適宜練功。」賀千里也不問這傢伙是為什麼,反正最好別是為那把鑰匙來的。

    目前為止,沒人能確認鑰匙在他們手裡,所以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武林中人來,她倒也稍稍能安心。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江湖裡不是有句話叫「防老防小防女人」,眼前這安豫塵就在小的範圍裡。

    「行,早起便早起,倒也不礙事。沒想到這邊人家挺多,這麼多木屋。」安豫塵看了四下一圈兒,見不時有小孩兒在這邊打打鬧鬧,就這麼問道。

    「嗯,是啊。」

    一旁賀秋水真扁嘴,意思是這倆人太沒趣味了:「豫塵,你不是說來習武的嗎,先走兩招看看,我們見識見識你到什麼境界了。」

    「我從前就和家裡的武師練過一點,主要習文,倒是很少練武,不過我箭術不錯。」安豫塵答道。

    「劍術,在我面前說劍術不錯,那我們得比比。」終於又多一個過招的,賀秋水心裡暗爽。

    兩人說的根本就不是一樣東西,等賀秋水把劍拿出來安豫塵就知道要糟糕,今天怕又是來挨打的。

    待在旁邊等看對打的賀千里也不知道安豫塵不會,於是就踏踏實實找了個地方等圍觀。

    安豫塵拿劍站著的時候還有模有樣,畢竟家裡有武師,沒練過劍總看過人練,起勢如何,站姿如何還是清楚的。只是一動劍就傻眼,不但是賀千里看出來了,連賀秋水都有些驚詫,這人不會劍怎麼還拿起劍來,難道是哄她的!

    這麼一想賀秋水劍招更不留力,太極劍裡本就有迅如雷電一般的招式,這一去一揮間讓人都不及反應。

    不過賀秋水的劍再快也快不過賀千里,她起身隨便撿了根柴,欺身而上撥開在那兒閉著眼睛等迎招兒的安豫塵,然後錯身一擋,木柴將將把劍卡住。

    不等賀秋水的劍抽回,賀千里就順著她的劍勢,三兩下便把賀秋水的劍收到手裡了:「秋水,他明明不會劍你還下這麼狠的手。」

    「可是他剛才明明像是個練過很多年劍的!」賀秋水渾不樂意地指著安豫塵怒道。

    在賀千里身後的安豫塵探出腦袋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有些羞赧地說道:「我只見人練過劍,我只會弓箭,不是這個劍……」

    其實安豫塵多冤枉,不管是賀千里還是賀秋水都冤枉他了,他眼神清澈乾淨那得怪爹媽生得好、家裡環境好,上上下下都疼愛他沒讓他涉及太多。至於為什麼來這,那多明顯,這位呀覺得賀千里挺有趣。

    從在路邊的野草叢裡初見時他就覺得賀千里有趣,從來沒有一個女子像賀千里一樣生動地出現在他視線裡。安豫塵見慣的是名門淑女,要麼貴氣雅致,要麼溫柔淑女,可就是沒有一個像賀千里一樣,頂著頭上的野花野草用一雙春草蔓蔓般的眼睛看著他。

    這比較通俗的說法是大魚大肉吃多了,想吃點兒小菜換換品味,再通俗一點兒,這叫視角麻木,美人兒見太多了,猛見個不怎麼美但有趣味的那就太新鮮稀罕嘍!

    所以羞澀和乾淨的眼神都有解,來的目的自然有解得出來。

    「不會就不會吧,千日練劍,不是一時一日的功夫。安小哥要是在這裡待不長,還是學些拳腳功夫比較實在一些,拳腳穩健自然就不用怕人追。」賀千里說完把安豫塵手裡的劍也收起來,省得這倆再開打。

    這天安豫塵走後,姐妹倆合計了很久,賀秋水憑著自己的那份熟悉感說服了賀千里:「姐,安家在京城是名門世家,累世的貴族,安豫塵的姑姑就是當今的皇后,如果不出意外安豫塵就是未來的皇帝表哥。」

    也確實算是位極人臣,應該不至於惦記一把鑰匙,而且這鑰匙似乎一直是江湖中人在惦記,官府中人好像真沒誰透過這意向:「成,那我信你了,到時候真出什麼問題你得負責。」

    「啊啊啊,我負責,我看現在就該給姐繡嫁妝,要不然來不及的!」賀秋水嘿嘿然笑,這時代姑娘家十三四就能出嫁,滿十八而不嫁者得到官府交罰銀。

    所以賀秋水說起這些事來絲毫不覺得很遙遠,她們都快十二了,也就是兩年三年的事。

    「嫁人?我才十一,再等十年都嫌早。」在現代三十左右結婚才正常,在這上面賀千里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

    「十八不嫁就要罰銀,姐你真要再等十年,有三年要交罰銀的!」賀秋水眨巴著大眼睛說道。

    「啊……」

    要不要這樣,不嫁還罰錢,這社會咋這麼黑暗,不但要小姑娘小小年紀嫁,還一輩子守著一個可能三妻四妾的花心大蘿蔔,不卡嚓算是脾氣好。

    「其實,特殊情況特殊辦,姐要真當一代宗師,誰還能來罰你的錢不成。像雁雲谷的關大家都二十有二了,不照樣沒成婚,難道誰敢上門去跟關大家要罰銀?」賀秋水咂巴著嘴說道。

    與此同時,賀千里得出一個結論:「只要自身強悍一點,那什麼規矩律法都是浮雲!」

    打第二天起,走了個賀滄海來了個安豫塵,不過安豫塵吧,比賀滄海聰明,但是沒有賀滄海那份力量。不過比起賀秋水來,安豫塵的聰明更多體現在悟性上。

    安豫塵不急著學招式,反倒是把每一招都細細琢磨上很多遍,然後再跟賀千里交流一些他的想法。當然了,這交流的時間同時也可以用來談談天說說地,再近一點兒可以談談人生談談理想嘛!

    「這一招,先推後撤再起而落,講究的是力道……」這不安豫塵又跑到一邊蹲著處裡海鮮的賀千里旁邊說心得去了。

    對於這小屁孩兒,呃,至少是心理上的。對於安豫塵,賀千里只拿他當小屁孩兒看,實在是這位眼神太乾淨,看著都像個孩子,她是怎麼也起不了邪念的。

    要擱希朝,她做安豫塵的媽一點兒也不嫌年輕,所以對待安豫塵時她總不自覺拿著大人對小孩兒的態度。話說她從來沒這樣過,大概是這時代孩子的眼神也不像現代嬌養的小孩兒,那樣無憂慮無塵埃。

    「你跟秋水去過兩招,讓她留點兒手,別下狠招。功夫不光是練出來的,還是比試出來的,這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是一個道理。」賀千里說完繼續處理手上的海魚,大魚小魚先分開,然後一一處理乾淨內臟,然後再醃鹹鹽風乾。

    風乾後的魚乾要是保存得好可以留上幾年,只不過時間越近的越新鮮。

    安豫塵聽了又嘰哩咕嚕地在一旁說著什麼,但是賀千里一個字沒聽進去。她眼下正想著掙錢大計呢,這會兒武校不好辦,還搭上請了個做飯的李嬸子,生活更得好好操心。

    在安豫塵說著一些比較肉麻的話時,賀千里正在腦子裡想:「魚露是怎麼做的呢,蠔油又是什麼製出來的呢,還有魚罐頭好不好實現呢。不做魚罐頭,超市裡一包包的那種麻辣魚乾兒好不好儲存呢,要用什麼樣的包裝比較好,既能長時間保存又便於流通。」

    在現代她就會吃這些,至於魚罐頭,那是老錢家那幾隻帝王貓必備口糧。

    她低頭出神想著這些時,安豫塵竟然就這麼在一旁看癡了,他心裡在想:「發呆的樣子也這麼有趣,臉上沾著一些髒東西看起來也靈動得很,這才知道為什麼有句詩叫『不著群芳色,卻有風流姿』。」

    要是賀千里知道這位在想什麼不知道會不會冷眼看著他,然後自己吐血,這位實在是太自說自話了!

    雖然安豫塵一直努力引起賀千里的注意,無奈賀千里早早就把安豫塵給定性了。安豫塵就是一小孩兒,她反正沒有嫁小輩的癖好。

    「誒,那是不是你家裡人尋來了,看起來像是那天見過的。」賀千里手裡抓著條魚,把魚腦袋衝著外邊的道口上指著來人。

    順著那魚腦袋,安豫塵往外邊看去,果然見自己的家人尋來:「是他們,我沒讓他們這時候來,我準備晚上吃飯再回去,這會兒還早啊!」

    咦,這人學武不給錢還想白吃一頓午飯,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那你先回去吧,你的家人也是擔心你。」

    頗有些不樂意,但是安豫塵居然很快又恢復眉開眼笑的模樣,道別後就蹦著跳著迎向來人。他一邊蹦一邊嘀咕著一句話,如果仔細聽那就是——「剛才千里的語氣好溫柔啊!」

    幸好賀千里不知道,溫柔個毛啊溫柔,那純粹是你如果敢說「不回去」就踹你一腳的語氣!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01 PM

21.流水無知

    從感情方面來說,賀千里是個很遲鈍的人,她感受不到安豫塵對自己有什麼不同。不過這也是因為她內心的定義太過強大所導致的,拿同齡人當小正太調戲,怎麼能感受得到安豫塵的心意。

    至於賀秋水,她覺得這倆再明顯不過,安豫塵表現得連白癡都知道他對賀千里有意思。所以賀秋水可沒打算說什麼,萬一賀千里惱羞成怒胖揍她一頓怎麼辦!

    且說安豫塵隨家人回去,安家在西潭村南頭有一間大宅院,靠山面水依山勢而建,整個宅院呈階梯式。安豫塵住在山腰處,他一進門就打算回自己屋裡,卻不料念頭才起就被人攔了下來。

    「姨母可是有什麼吩咐?」安豫塵這時既不羞澀,眼神也深邃了幾分,比起和賀千里在一塊兒時,這時才是真正的世家子作派。

    叫著姨母,其實就是安家老爺子的妾室,這位姓姜,是安老爺子第五房姨太太,也是最後一位。這小的最年輕漂亮,自然也最受寵愛,只是安老爺子心裡最惦記的卻始終是自己的結髮妻子,也就是安豫塵的母親。

    「少爺,是這樣的,京裡送了東西來,老太太專門給少爺備下一份,還需少爺親自去查驗才好。」姜五太太恭敬地說道。

    每每看著父親的妾室對自己恭敬小心時,安豫塵就分外想念自己的母親,那可是個能大巴掌扇他,還能罵髒話的。

    安豫塵的母親是位教養出挑的世家小姐,大方雅致,擅騎擅射,在宅院裡是個貴氣十足的世家婦,到了外邊卻是個英姿颯爽、不讓鬚眉的俠女。

    那位曾經拜在雪山門下,一身功夫漂亮厲害,世家裡都慣於把姑娘小子送到各大門派去習藝,一是為了強身,二是為了防危。而像安豫塵母親一樣把功夫學得這麼好的,就得算是世家小姐裡的異類。

    「姨母不必客氣,點了歸倉便是,回頭再給我列個文書,有需要時再去取也來得及。」安豫塵說罷微微頷首為禮,這就要轉身走。

    但是今天姜五太太似乎還有話要跟他說,又喊住了他:「少爺。」

    疑惑地回頭看著姜五太太,皺眉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今天問及門房,說少爺是去習武學藝,還請少爺見諒,我與鄰人打聽了一番。原是擔心少爺安危,問過附近村民後聽聞是兩個姑娘家,不知少爺可是有意……」姜五太太沒有說下去,這有意後邊兒的意思麼那就大家心知肚明著吧!

    「瞎猜什麼,那天是千里姑娘替我解了圍。」安豫塵並不多解釋什麼,雖然是真有那麼點兒心思,但對現在宅子裡這些人卻不能多說,一顆心千萬個眼兒——盡顯擺心眼。

    「那……如果那兩位姑娘功夫真不錯,不知可否讓珊珊跟著一塊兒學。少爺也知道,珊珊從小體弱多病,我也就這麼一個女兒,也不指望別的,只期望著能安安順順長大。」姜五太太對女兒卻是真心心疼,畢竟是自己的骨肉,與隔著肚皮的就是不一樣。

    見姜五太太鼓足通氣說出來,安豫塵遂多看了兩眼,最後點頭道:「嗯,明天讓珊珊跟著我去吧。」

    這珊珊全名叫安語珊,在符裡多不受重視,一是身體弱,二是姜五太太現在在家裡愈發沒地位,所以更是受盡冷眼。安豫塵出來之所以要姜五太太隨行,更多的也是想把安語珊帶出來,少受點兒欺負。

    「謝謝少爺。」

    「少爺,你又心軟了。」

    聽著台階上傳來的聲音,安豫塵沒好氣地說:「對,她們就掐准了我心軟,要不是我心軟,怎麼會答應父親把珊珊帶出來,明明是躲這裡來享清靜,到底還是清靜不得。」

    「五太太倒也本份,要不然老爺也不會讓少爺帶她們出來。」

    「安明啊,你說爹這時候答應把我放出來過清靜日子,到底是真被我纏得煩了,還是另有什麼事?」安豫塵一直有些不解,對於自己那位父親行事他實在很難以琢磨透。

    被稱作安明的是安豫塵的書僮,從小一塊兒讀書生活,這安明倒也是一身的書卷氣。比起安豫塵,安明的眼裡更多了幾分人情冷暖與世事艱辛,所以往往看事情更深刻一些:「少爺何必問這麼多呢,老爺既然放您出來,您就踏踏實實過清靜日子。您在這清心,老爺在京城也放心。」

    走到安明身邊,安豫塵盯著他道:「看來爹又跟你說了什麼,真是,爹有什麼事兒都不告訴我,怎麼專跟你說。」

    「那是老爺心疼少爺。」

    「心疼?說句不好聽的話,我不能在爹的照顧下過一輩子,爹也活也得那麼長。他總像娘臨走前說的那樣,要讓我無憂思無顧慮,可是我都十五了,總該幫爹分擔一些才是。」安豫塵歎道。

    跟上安豫塵的腳步,安明笑道:「其實我也想問問少爺,到底是去學武習藝了,還是去看小姑娘的。」

    「不管是看小姑娘,還是去學武習藝,到最後結果不會有什麼太大差別。鄉間小姑娘而已,莫驚擾了,以後總是要天各一方難得相見,既然碰上了又順眼,就多看看多談談。」安豫塵雖然喜歡,但是一直對自己的未來認得很清楚,所以他對於賀千里的兩眼一摸黑看在眼裡,卻並不在意猶自熱情四溢著。

    趁年少還能天真,無妨天真一些。

    「少爺明白便好。」

    「對了,我那姨表妹還是沒有消息嗎?都六七年了吧,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裡,那麼可愛的一小丫頭,不知道在江湖裡受著什麼樣的苦,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那小丫頭小時候這說過要嫁給我呢,我倒沒反悔,她先跑沒影兒了。」安豫塵笑道。

    聞言,安明搖頭說道:「還是沒消息。」

    雖然在預想之中,但安豫塵還是長歎一聲:「默默一天不找到,姨和姨夫就一天不合好,心裡再擔心對方見了面也吵得面紅耳赤,還是該好好找找默默。」

    「撒出多少人去都沒找著,只怕難得很,這些年表小姐也長大了,當初還能憑著樣貌認,如今只怕對面也難識得。」

    「是啊,我們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安豫塵說完看了眼天空。

    他看的方向是東海邊小木屋處,這時賀秋水正被賀千里訓話吶,無他……這丫頭去隔壁村教孩子們認字,沒想到被幾個江湖中人撞上了。這本來也沒什麼,裝做什麼事都沒有走就是,但是偏偏事情就沒這麼簡單。

    「秋水,跟你說了在外人面前不能現功夫。」賀千里瞪道。

    「我當時正跟大傢伙兒說著話,也沒想那麼多,翻手一抬就把東西抓在手裡。當時距離挺遠的,哪知道那些人居然能看得一清二楚。」賀秋水一樣很惱,後悔得很。

    揉著發疼的額角,賀千里淚流望天:「那些現在上趕著要收你做弟子,你說我們該怎麼應對,那些武林中人一個個跟長了狗鼻子似的,而且咱們在這兒好問好找。」

    嘿嘿然陪著笑好一會兒,賀秋水說道:「姐,要不我們上軍中躲兩天,跟陳北一說肯定能行得通。」

    這主意倒可以,雖說軍中不留女眷,但軍中偶有探親的親眷來,營地內有一處專供親眷們暫歇的營房。只是承人情終究不太好,尤其是自己剛剛拒絕沒多會兒又上門去,她臉皮真沒這麼厚:「你去就行,他們又不認得我,我待這兒沒關係。」

    「我不去。」

    姐妹倆商量一晚上也沒個結果,賀千里不肯去,賀秋水也不答應,最後兩人一整晚上都在發愁。早晨時安豫塵過來,一問之下就笑道:「我們家莊院倒是夠大,正好家妹也想跟千里姑娘、秋水姑娘習武,我們得待上一年半載,你們就和家妹住一個院落,也方便照顧飲食起居。」

    還不是寄人籬下,賀千里可不覺得在軍中和去安家宅院裡有什麼不同,思來想去,賀千里決定提前購宅院,她雖然不打算住到軍中,但完全可以住到駐軍軍營邊兒上去。她就不信陳北到時候能袖手旁觀,嘖……她忽然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恥了呀!

    而安豫塵見說服不了二人,也不多言,只是在置宅院上,安大少爺發揮了他的特長,龐大的家丁隊伍以及人際關係網。才說要購宅子,第三天就已經什麼都辦妥了,一共選了三處宅院等賀千里去選。

    天可見憐,安大少爺可是頭一回為件事這麼上心,下邊兒的人自然也跟著重視起來。

    最後賀千里選的是離軍營最近的宅子,安豫塵四下看看然後說:「這間不好,離軍營太近,早上晚上出操會吵得睡不著。」

    「正好我們每天也得練功,不擔心這個。」賀千里非常習慣於軍隊的作息,而且很熟悉軍中的生活,畢竟她也是差點栽在軍營出不來的人。

    宅子只是普通民居,因久年沒人住有些破舊,得好一番拾掇,不過實在便宜。賀千里之所以選這個宅子,主要原因就是便宜,才五兩銀子,不過修繕整理起碼得花十好幾兩!

    「安豫塵,你盯著我幹嘛,我臉上是沾了飯還是沾了髒東西?」

    安大少淚流滿面中……



22.山間樹

    春季裡正是采各類菌菇的時節,賀千里雖然不認得哪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但是在李嬸子在,這可是個無米也能為炊的巧婦。

    這天吃完早飯李嬸子便說道:「等會兒我把碗洗好再一塊兒上山,這時節的野蘑菇最鮮嫩,燉魚燉雞再好吃不過。湯鮮肉香,保你們吃得不停嘴。」

    「別說了,嬸兒我幫你洗,洗完咱們趕緊上山去。」這是小吃貨賀秋水,平時恨不能不沾廚房門,可是一聽著好吃的居然能主動洗碗。

    然後賀千里就蹲旁邊看著李嬸子和賀秋水洗碗,這時代洗碗可是個費工夫的活兒,尋常人家得涮完再煮,這時代沒各類洗劑,不管洗碗洗澡洗衣服都是個費老鼻子工夫的活兒。

    想咱中國古代唐宋元明清那些個朝代不是用皂角粉,就是用茶籽搾油後剩下的渣滓。別說這時代也有類似的東西,只是皂角粉貴得很,似乎是很珍稀的物件。普通人家用茶籽粉,這東西得煮水後再用,洗碗勉強還成,可要是洗頭洗澡就難受了。

    「我又不知道洗潔精和香皂怎麼做,也不知道洗髮水什麼成分,就算把配方給我,全是一堆化學原料這時代可沒有。就算是有吧,我也不知道怎麼能配出來!」想想家裡洗澡用的細皂角粉又快沒來,賀千里就肉疼。

    起先他們也想用茶籽粉算了,可是不管是她還是賀秋水都不習慣,那就只好忍痛買皂角粉嘍,這東西用一個月能抵尋常人家一個月所有生活支出。

    直到到山上時賀千里還在想這件事,不過再怎麼想也沒好主意,最後只得長歎一聲無奈地仰面道:「活了小半輩子才知道自己是個廢柴,還真是就兩件事不會--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她這話讓賀秋水和李嬸子聽得直捂嘴笑:「姐,你很有自知之明啊!」

    「趕緊做采蘑菇的小姑娘去,回頭我唱個歌兒讚美讚美你。」

    「那姐呢?」

    「我往裡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麼野果子野兔子,回頭逮來吃。」賀千里一想起野兔子肉就想掉口水,冬天兔子不好逮,逢著有兔子逮的時候賀滄海這勞工又跑路了。

    「野兔子,好啊好啊。」瞧瞧,這倆都不是會憐愛小動物的,像電視上演的男角色逮著個兔子,女角色不讓吃的事絕對不會在賀秋水和賀千里身上發生。

    逕自往林深處走,不時有野鳥飛過,偶爾還能見著大型飛禽,賀千里就抬頭看啊,看完就特傷心地說:「要是我會一陽指就好了,再不濟彈指神通也行啊,到時候讓你丫再飛來飛去,一掐手指頭就讓你掉下來做我的盤中餐!」

    因為身邊沒人,賀千里也就沒收住腳步,腳幾乎不沾地地在林中穿梭。清晨的霧氣在她身周如紗般瀰漫,陽光從林梢偶爾投照下來,整片林子裡散發著氤氳的七彩光華。

    不知道走了多遠,忽然聽到林中有打鬥聲,賀千里腳下立馬轉個彎就要朝反方向去。只是她還沒走開幾步,那打鬥聲就越來越近,到最後她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兩個人在林間邊打邊移動,身形無比漂亮,一個個都如燕穿柳一般輕盈。

    「輕……輕功?」

    雖然不像什麼水上飄、踏雪無痕那麼稀罕,但這確實是輕功呀,那兩人憑著枝椏的力量在半空中移動,雖然不時要借力,但有時候三五米的距離也能輕鬆躍過。要是樹枝很粗賀千里覺得自己再練些年也能做到,只是練的時候得防把自己摔死而已。

    那兩個人倒像是沒看見賀千里一樣,畢竟這時候山上有附近的村民再正常不過,在賀千里喊話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飄出去好幾十米,空留下賀千里張大嘴巴怎麼也合不攏。

    待那兩人走遠後,賀千里還在反反覆覆說著一句話:「去看……不可以,不去看……好撓心!」

    「輕功耶,要是爺爺和外公知道,非得死了也從墳裡蹦出來不可。雖然沒武俠小說裡那麼誇張,可也沒現代那麼落伍。唉呀,究竟是什麼讓這樣的功夫失傳了呢?」撓著心還要去想傳承問題,賀千里覺得自己也真是有閒心。

    一甩腦袋,她決定還是不跟上去,這時一陣風吹來,不過多處傳來流水聲。賀千里探腦袋一看,她還記得這邊和賀滄海一起來過,真是深山深處人際罕至的地方,草長得比人還高,剛才不覺得,現在反應過來才糊里糊塗。

    好在這地方也來了許多次,不至於迷路,賀千里自覺方向感還是挺強,沿著小溪往下走不遠再折個彎就能回到和賀秋水他們聚集的地方。

    趁步往小溪邊去,小溪邊儘是潔白如雪一般的石子兒,整個小溪在白色的石子襯托下湧動著氤氳的水汽,陽光散射開便如同仙境一般,甚至四周還飄著一些七彩泡泡,水面上和小溪邊的石子上偶爾也有,更為這地方增添了幾分浪漫色彩。

    等等……泡沫,七彩!

    「難道這邊有皂角樹,如果有就太好了,我就說這深山老林怎麼沒點兒好東西呢,砍了這麼幾年樹居然連棵野生的皂角樹都沒見過。」說完賀千里撲到溪水裡,然後順著溪水往上走。

    「要真是皂角樹那就脫貧致富奔小康嘍,以後吃喝不愁出行無憂。」賀千里前後兩輩子都沒像現在這麼喜歡錢過,那是因為她從前不覺得自己缺錢。可是現在她有點兒小打算,所以很缺錢很缺錢呀!

    但是走到溪水沒有泡沫的地方四處尋找後,並沒有發現皂角樹:「沒道理啊,這麼大量的泡沫,不應該是動物或者鳥類帶來的,應該是長在水邊的樹才是啊!」

    可是……樹呢?

    忽然間林中有一束陽光穿過枝葉與霧氣照在溪面上,幾顆圓溜溜的果實從枝葉間落下來,賀千里下意識地伸手一抓,便有兩顆被她抓進手心裡,攤開一看,是兩棵灰不溜湫的果實。

    因林中濕氣中,果實摸上去有一層滑滑的粘液,殼已經有些松落,剝開一看倒有點兒像桂圓的感覺:「難道希朝版桂圓干,還是樹上風乾的!」

    「算了,看來是找不到,洗手走人,看來希朝的皂角樹果然很稀罕呀,這麼人際罕至的地方都找不著!」說完她便蹲下來掬起些水來洗手,一邊洗就還沒忘一邊四處張望,她還是有點兒不死心。

    「也不指望掙錢,洗澡洗頭,洗衣服洗碗筷,至少自己舒服方便點兒。」說完低頭搓手,才搓兩下就發現手上那些粘液和水一揉搓居然成了泡沫狀。

    怔怔地年著雙手上潔白細膩的泡沫,好一會兒都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下意識地湊近到鼻間聞了聞,有很天然的草木之氣,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哪兒來的?」

    「姐,你幹嘛呢?」賀秋水把李嬸留在原地,自己跑過來找賀千里,山菌野菜都已經採得,偏偏不見賀千里回,李嬸就叫她來找。

    見有人來,賀千里攤開雙手舉過額頭,說道:「秋水,你看……」

    看著自家姐姐手上的白色泡泡,賀秋水「咦」的一聲:「髒不髒啊,你這麼大的人還玩這個,趕緊洗手!」

    「你往那邊看。」賀千里指著一側,溪水正帶著很多泡沫流向遠處,不時有泡泡被風吹起,霧氣一散更顯得整個溪谷間絢爛多彩。

    「啊,真美……不過這些是什麼。」賀秋水問道。

    「我以前也沒見過,哪知道是什麼……不對,我好像聽說過。」這得托大學寢室的福,天南海北的舍友,總會遇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個舍友是貴州人,她們那兒山高林深,依稀記得有一年去她們家玩兒,就似乎是見過類似的東西。

    似乎按當地土話是叫「肥皂果」,還是叫「洗手果」來著,她記不清楚了,只記得當時覺得很新奇,還讚歎過古人的智慧,感慨過現代的洗護用品儘是化學成分。

    「是什麼?」

    「洗手果,這可是個好東西,可以洗手洗頭洗澡,還可以洗碗洗衣服。」希朝沒肥皂這東西,所以還是叫洗手果比較貼切。

    一記起是洗手果,賀千里就趕緊轉身去把剛才扔掉的那幾顆「桂圓」撿起來。仰面再一看,滿樹都是,洗手果夏天開花、秋天結果,這些果實應該是去年秋天結的,沒有人來採摘撿拾才留到現在。樹上仍舊掛了很多,再仔細一看,樹周圍除了溪水這邊沒有,地上的枯枝落葉間全是一顆顆圓滾滾的洗手果。

    「秋水,你還有沒有空的袋子。」每回上山都會帶幾個布袋,用來裝野果野菜之類。

    「有。」

    等裝滿佈袋後,賀千里看著滿地的洗手果說:「過幾天多帶幾個來,撿光它。附近應該還有小一點的樹或者樹苗,回頭挖幾株種院子裡,省得以後要用還得到山裡撿。」

    「可惜哥不在……」這話的意思是苦力跑路了,要不然打發他把這能結果的樹扛回去就成。

    扛著滿滿一袋洗手果,走在回海邊的路上,賀千里也沒意識到這東西能賣錢,要是皂角她能想到,可這東西她也沒用過,還想不到掙錢這份上。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03 PM

23.少年情

    洗手果是弄回去了,可是賀千里壓根不知道應該怎麼用,直接搓洗衣服洗手還好辦,洗澡就麻煩了不是。最後還是李嬸子說可以煮水試試,茶籽粉就可以煮水後取用。

    煮水也成,可是煮成什麼樣,煮到什麼程度也沒個借鑒,這時代可沒度娘。

    「我記得這還是一味藥材,那就多煮煮唄,邊煮邊試著用,看洗出來怎麼樣。」賀千里說完就守在灶台前。

    這時李嬸子拿來一個紗布做的小布袋,裡邊兒就裝了一些洗手果的殼和果肉,見賀千里在灶台前守著,李嬸子就說道:「茶籽粉也可以裝在紗袋裡用,我想著這個應該也可以,千里啊,你試試看。」

    看著紗布袋賀千里眼睛一亮,這就是古人的智慧呀,擱她是絕對想不出來的:「行,應該要洗泡軟吸水吧,那這樣裡邊要不要加團棉花。」

    「怎麼能加棉花,棉花可不便宜,加一塊小的絲瓜瓤就行了。」說完李嬸子就轉身去給賀千里找絲瓜瓤。

    絲瓜瓤就是老絲瓜曬乾去皮後留下的,用來洗碗很合用。賀千里也是到希朝了才知道絲瓜除了吃還能洗碗,她還一直可惜沒沐浴液,要不然搓澡肯定很痛快:「應該可以做一小的紗布袋裝在絲瓜瓤裡,要用的時候再浸水搓起泡來……咦,這不就是沐浴球,純天然無污染綠色有機環保沐浴球,在現代可以拿這個來做賣點,準有一大堆人樂顛顛地來買。」

    李嬸子取來絲瓜瓤後,又被賀千里支使著去做了個縮小版的紗布袋,絲瓜瓤中空,紗布袋裝好果皮和果殼後往裡一塞,不用擠沐浴露便可以直接搓澡的沐浴球就做成嘍!

    「先用來洗碗吧,應該比茶籽粉好用。」賀千里說到洗碗時就想起了電視裡播的那個洗潔精廣告詞兒--我家的盤子會唱歌!

    拿起一個盤子涮了涮,豐富的泡沫瀰漫著淡淡的草木朝氣,只是賀千里卻不免看著泡沫出神。這樣的場景真是經年不見,在現代她不愛洗碗,但每每一家人一塊兒吃飯,被推去洗碗的絕對是她。白泡沫、橡膠手套,一個個髒乎乎的碗……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不要多想……」重複著念叨了很多遍,她怎麼能不想,時時刻刻日日夜夜都在想,只是回不去老想著很傷神。她什麼也沒幹,什麼沒點兒誘因地穿越了,就算想找回去的方法都找不著。

    她剛念叨完不要多想,耳邊就響起絲瓜瓤擦過碗麵發出的細微聲響,再低頭一看:「李嬸兒你看,真的很乾淨,再拿水沖兩遍應該就可以了,以後不用再燒火專門煮碗了。」

    茶籽粉洗碗並不能洗出那種很光潔乾淨的感覺來,所以賀千里經常摸著有些滑膩的碗覺得吃不下飯,心理作用,其實現代用化學洗滌劑洗出來的碗未必能有茶籽粉洗開水煮來乾淨。

    「好久沒聽到這樣的聲響兒嘍,李嬸兒你聽,我們的盤子也會唱歌啦!」賀千里自覺幽默,她這會兒可沒仔細想李嬸聽不懂這個冷笑話。

    「還真是挺乾淨的,不過你們櫥裡頭這些碗還新著就沒怎麼用過,一洗就跟新的一樣。」李嬸接過碗,感覺確實比平時更乾淨一些,平時洗過碗用水煮,不管怎麼煮都會在盤子表面殘留一層很薄很薄的油污,日積月累下來,基本很難再洗乾淨。

    碗是年前買的,當然還新著,賀千里秉承老錢家一貫的傳統,每一年年底都要換新碗:「回頭再試吧,看來這麼用真挺好,多做幾個,以後洗澡洗碗都指著它用。洗頭先衣服看來還是得看這水煮出來怎麼樣,如果能用那真是解決了大問題。」

    「姐,如果你要試就拿我的被子試吧,我都拆好了!」賀秋水不知道什麼時候蹦出來,滿臉兒堆著笑的這麼說道。

    這位呢,比她毛病大,賀千里心說比起這半道兒上撿來的妹妹,自己的小毛病真不算毛病。賀秋水每半個月得洗一次被子,不論春夏秋冬每天都得洗澡,每天都要打掃屋子。托賀秋水的福,她天天不打掃也照樣住乾淨整潔的屋子,有個有潔癖的妹子也算是福氣。

    「拿過來吧。千里啊,我看煮得快要差不多了,秋水把被子拿來,被子得用熱水煮一煮,不容易生蟲也不容易受潮睡著更軟和。」李嬸子說著就去準備燒水,煮被子的水得加茶籽粉或皂角粉燒開後撤小火,等到溫度沒那麼高了再來煮。

    關於煮被子,賀千里還有一段血淚史,李嬸子一來洗的是她的被子,李嬸子說要煮,她就結結實實煮,結果煮出來皺得跟鹹乾菜一樣,耐得李嬸子慢慢上漿,又給漿平整了。

    「李嬸兒,你真好。」賀秋水又頂著那張具有欺騙性的臉開始忽悠。

    側臉翻個白眼,賀千里歎口氣說:「別賣乖了,趕緊去收拾東西,我今天就得先搬過去,你東西多先收拾,別到時候手忙腳亂。」

    「姐,你不是說得修整歸置好才能住嗎,不修整了?」

    雙手一攤,賀千里說道「我倒是想歸置好再過去,但是你這不是等不得嗎,萬一人找來你怎麼辦。」

    聞言,賀秋水連連點頭,趕緊一溜煙兒地跑回屋裡收拾東西去了。

    看著賀秋水的背影,賀千里連連搖頭,真不知道哪戶人家的大家閨秀被她盡往歪道上拐:「這丫頭以前多淑女呀,說話輕聲細語、文雅秀氣,走起路來是蓮步輕移、如柳扶風,現在可好跟急驚風似的。」

    「看來千里姑娘不但功夫好,文辭也好,單是蓮步輕移、如柳扶風八個字就餘味綿長,如酒如茶。」

    得,真正的文人來了,賀千里就搞不明白,這位不好好老老實實地做學問,為什麼愣是要天天跑來學功夫,果然是有錢有閒的人一般都容易吃飽沒事兒干瞎折騰。

    「我哪有什麼好文辭,但凡有也是不知道哪裡聽來的,我向來羨慕有學問的人。」這絕對是實話,從小生長在一群極陽剛的爺們堆裡,總覺得要是身邊全是溫儒俊秀的少年肯定很美好,那還不是想欺負誰欺負誰。

    「羨慕者,艷羨傾慕也。」說這句話時,安小少年微笑的眼眸中閃著盈盈光亮,像天上的星光一般璀璨耀眼。

    再把人當小孩兒也能從這話和這眼神裡察覺出不對勁兒來,賀千里揉了揉後腦勺,心裡也不知道是該哭笑不得,還是該暗爽。不管是老牛吃嫩草也好,還是被人「傾慕」也好,都是應該暗爽一把的事兒。

    乾笑兩聲,賀千里沒敢應聲,實在是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安豫塵一直讓她覺得是個小正太,甚至都不能隨便亂調戲,誰讓人不但是個文雅的,還是個有身份的。

    雖然安豫塵已經十五六了,但在怪「阿姨」心裡比她小十歲以上的都是正太,她前前後後加起來比安豫塵大上起碼二十吶!

    咬著下唇,賀千里忍不住有種罪惡感,心說:「我這就把人正太給拐了?罪孽呀,拐了蘿莉拐正太,我這輩子看來是清白不了嘍!」

    「羨慕是這麼解釋嗎?」賀千里眨巴眼問道,心裡卻在嘀咕:「幸好沒說愛慕,要不然我可接不住。」

    安豫塵這下也但笑不語了,這麼七巧玲瓏的人怎麼會不知道賀千里心裡已經明白呢!頓時間安豫塵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心意通了原來便是這樣一番水到渠成的境界。

    最怕的就是這些人但笑不語,而且笑得特別有深意,賀千里眼珠子一溜,看到李嬸子正在那兒提水涮被子就趕緊高聲道:「李嬸,放著我來,這麼重怎麼能讓你來提,你身體才剛養好呢。」

    說完連句話都沒有,趕緊奔過去,把安豫塵晾在原地繼續但笑不語,只不過這下笑意更深了一些。

    提著水健步如飛,賀千里倒沒像傳說中那樣,感覺到安豫塵的目光像向日葵繞著太陽轉一樣繞著她轉,她只是在想自己該怎麼辦。

    「出身高門大戶,將來可能三元及第,這孩子根正苗紅儒雅溫文,跟我這糙人應該不是一掛的,哪只眼睛不對勁看我了。」想著惡寒地抖了抖,心說這擱現代可是早早戀了,要被班主任叫去單獨談話的,擱不好還要叫家長!

    一想到家長就更是一陣陣寒意冒上來,想到自己家那些暴力男女,小心肝兒一陣陣顫抖。

    她現在就想跟安豫塵說一句--「孩子,你看上我哪兒了,我改還不成嘛!」

    最最關鍵的是,她雖然覺得能欺負這樣的少年肯定很順手很美好,但真講到要托付終生,還是英武雄渾的更符合她的審美需求。

    「現代一般怎麼解決這種問題,喊家長解決,可是在這兒沒家長沒班主任。不對啊,我沒有安豫塵有啊,高門子弟和寒門孤女,這樣狗血的故事安家長輩應該不至於眼睜睜看著它發生吶!」

    看來得找個機會上安家那棟外宅去一趟,不是正式的府邸應該不會有那麼多講究……



24.無心插柳

    搬家有安豫塵帶來的人,倒是很快,本來賀千里想拒絕,可是話剛到嘴邊上,安豫塵那張陽光燦爛的臉兒又讓賀千里覺得不忍,她真是個又心軟又渣的傢伙呀!

    在去往碣石鎮的馬車上,賀秋水瞥著她說:「姐,你今天好有心事?」

    她點頭長歎一聲,道:「秋水,我慘了。」

    她的話讓賀秋水大惑不解:「姐,你怎麼慘了,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啊,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現在長一聲唉短一聲歎的。」

    能不歎嗎,明明想著是比較單純的當鄰里朋友一樣來往,可是吧到頭來還是會變味兒,這種感覺很不好。

    「秋水,從前我聽人說過一句話,說這世上男女之間沒有純潔的朋友關係,就算有也不可能一輩子。」賀千里喃喃著,她心裡頭現在還沒想好怎麼去安家,怎麼讓安家人主動平事兒。

    「姐,你是說安豫塵吧。我覺得姐應該好好想想了,再過幾個月就十二歲了,趁可以相處好好相處,說不定將來就是我姐夫。其實安豫塵不錯,在京城聲名也好,家世也乾淨,安家只有他一個嫡子可謂獨寵當門。」賀秋水把安豫塵的家世說得頭頭是道。

    她最不愛這個了,在這樣的時代裡,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個出身高門的人怎麼會只娶一個,不管做妻做妾都不能舒心安穩過日子:「就是這樣才不好高門大院女眷多,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你說我鬥得過她們嗎?就算不用爭來斗去,要我天天在後院兒裡出個門兒都難,你覺得我能忍得住嗎?」

    聽著她的話,賀秋水低頭似是仔細想了想,然後又抬頭看著她說道:「嗯,也是,姐這麼沒脾氣又心腸軟的,在深宅後院兒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啊就得被人挖坑埋裡邊。如果這樣,姐應該早點說明白,不要等到說不明白的時候再來說,那對誰都不好。」

    連連點頭,賀千里也是這麼想的:「是啊,我也這麼想,可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看著他那清澈漂亮的眼睛,我就覺得要讓他滿眼失望,肯定會有罪惡感。本來是想去他家那外宅,伺機透露點什麼讓他的長輩出面兒阻止,可是覺得這樣挺不地道。秋水啊,要不你替我去擺平他。」

    這樣的事兒,擱誰也不肯,賀秋水又不傻怎麼會應她:「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小時候你教的。」

    ……

    「我錯了!我不應該把你帶回來,把你帶回來也不應該教你東西,教你東西也不該教這些亂七八糟的……」她現於體會到《武林外傳》裡的佟大掌櫃是什麼樣的心情了!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世上沒有後悔藥賣,姐好可憐啊!」賀秋水聽這話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每回到最後賀千里都能把這幾年來事情的種種因果說得極為可樂。

    這時馬車停下來,安豫塵站在挑開的車簾前笑容淺淺地說道:「什麼事笑得這麼高興,一路上盡聽著你們倆人笑。」

    倆人笑,明明是一個人笑,光賀秋水笑了,她可沒笑。賀千里憤憤地瞪一眼賀秋水,然後跳下馬車。

    跳下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院牆,約一米高的院牆被重新刷過,白漿子還是濕的,看起來便有著一股子耳目一新的感覺。雖然她覺得安豫塵這事兒很麻煩,但是卻不得不承認,有安豫塵在她們確實省了不少事。

    「裡邊只打掃整理一番,時間太短,來不及做什麼,你們將就著先住下,住東屋,西屋各處先慢慢整修著。」雖是簡單宅院,但安豫塵卻比修繕自家的宅院還要更經心一些,處處都想得妥當周到。

    其實這本來就是個被照顧得很周到的少年公子哥兒,被照顧得細加上本身就細心,自然是處處觀察,這算是他頭回自己辦件事,倒也能說上辦得有條有理、進退得宜。

    這時安豫塵可不知道,就為著這件事,那位姜五太太特地飛鴿傳書去京城,現在已經把這件事呈到安家那位大老爺案前。

    論起來,這事兒大概就是所謂的--男人的成長只需要一個女人!

    臨到中午吃飯,賀千里自然要留大傢伙兒一塊吃,李嬸子不管收拾東西,只管把飯做好。有安豫塵在,自然是李嬸子和安豫塵帶來的人一塊兒吃,姐妹倆則和安豫塵一塊兒在院裡樹下用飯。

    用飯前總得淨手潔面再安坐,到洗手時,安豫塵跟著姐妹倆排排站在井邊水槽裡洗手,今天洗手自然是用洗手果煮出來的水。賀千里和賀秋水倒沒什麼,反倒是安豫塵邊洗邊琢磨:「這不像是皂角,難道是茶籽粉。」

    一聽就知道這位大少爺沒見過茶籽粉、草木灰一類的洗滌用品,賀秋水遂特鄙視地說:「茶籽粉沒這麼多泡,皂角也沒有,這是我們林子裡撿到的,姐說叫洗手果,我覺得應該叫泡泡果,好多泡泡!」

    還不如叫泡泡糖呢,賀千里沒接茬說話,只認認真真把手洗乾淨,然後等著一塊兒安坐吃飯。

    只是安豫塵一句話就讓賀千里不得不接茬了:「好像比皂角粉還好用些,市面上沒見賣吧,要是有應該見過的。」

    「真沒見過嗎?」

    不怪她,做為一個現代人,但凡想要什麼就算超市沒有,還有萬能的淘娘,她一直覺得淘娘的廣告詞得是--只有想不到,沒有買不到。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人,大部分東西都不會讓他們覺得新鮮稀罕,所以賀千里才一直沒拿洗手果當回事,這在現代也就一小玩藝兒。

    「沒有,我家有做行商這塊兒,天南海北的貨只要見過一定記得,但這東西確實沒見過。」安豫塵這話說得比較隱晦,安家豈止是做行商這塊兒,壓根就是行商的頭頂頭上那片天,安家老爺子任戶部尚書,在希朝財政稅收及商貿交易都歸戶部管。

    而安豫塵的外祖家則是天下數得上號的大富之家,行商走商雖不直接參與,名下卻有不少類似的產業。安家要做,自然得做到行裡數一數二,場面當然小不了。

    「這樣啊!」賀千里腦袋裡頓時間轉起小九九來,所謂物以稀為貴,在東西好使的前提下,東西越是新鮮稀罕越好。她雖然不知道怎麼把這東西製成肥皂或可以長途運輸的洗滌劑,但是她知道這東西用土法子怎麼製成塊兒。

    這些賀千里沒有跟安豫塵說,一是她覺得這也沒什麼好說的,二是她已經受到安豫塵太多關照,如果要真是朋友她反而能領受,要是安豫塵存的是男女之情她反而是不能坦然接受。

    送走安豫塵後,賀千里就開始準備試著做,她那時也只是在同學家的街道附近見過有人這麼做,覺得新奇就詳細問過幾句。現在也只是依稀記得,好在原料簡單,就是洗手果的果殼和果肉磨碎成粉,然後和麵粉、豬油加各類香料一塊兒做。

    「在現代香料是各種精油、香油和花水什麼的,這時代讓我上哪兒找,連牛羊奶都是稀罕東西。而且這是洗護用的,真能加豬油嗎?」賀千里不解,她在現代可沒時間研究這些小兒女的東西,每天光是鼓搗著練功就夠費勁的。

    「算了,反正這些東西我也鬧不清,先試試。」進廚房取一小坨豬油,這時代的豬油啊,那真是凝固得跟一塊塊蜂蠟一樣,質地很厚很結實。

    摳出一小塊兒放在掌心和事先揉好的麵粉、洗手果粉糰子揉到一起,使勁像揉面一樣揉了好一會兒沒發現什麼變化,賀千里以為自己記錯了就隨手擱在灶台上。

    灶台上長火不滅,爐裡的火把整個灶台都燒得暖和極了,如果做過手工皂的人就該知道,皂化是需要恆定溫度的,既不能燒開,也不能直接室溫。賀千里這無心之舉反倒促成了豬油遇鹼後的皂化過程,但是洗手果做皂化用效果並不是那麼好,所以最終出的東西不能和現代使用燒鹼或皂化劑的香皂手工皂比。

    但是也足夠賀千里淚流滿面的,拿著有些熟悉的東西,可能加少了豬油不夠潤,質感有些粗糙,但是洗出來的感覺跟香皂真的很像啊!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純天然手工皂!我只用豬油、洗手果和麵粉、井水,就做出手工皂來了,有沒有這麼簡單?」賀千里看著還是有些不相信。

    「啊……我果然是天才啊!」尖叫一聲朝賀秋水那屋去,她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一偉大的發明創造告訴賀秋水。

    就趁著這股東風,她覺得自己偉大得都可以尋思著發明蒸汽機了,雖然她連蒸汽怎麼產生、怎麼用來推動器械運行都不知道……

    人一得意起來麼,往往是容易得意忘形的,她也無非是在內心得瑟一點,就算跟人說人也十成十拿她當一瘋子。

    現在她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天才往往被人當成瘋子,那還不是因為想法太過超前。

    唔……她超前太多太多了!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06 PM

25.高門裡

    興沖沖地捧著不是香皂的香皂到賀秋水屋裡,賀秋水正在整理床鋪,一見她衝進來就說道:「姐,你幹什麼,今天一天都跟抽筋兒似的沒一點消停。」

    「秋水,你看你看,香皂。」她在這香皂裡特地加了些花瓣,這時候前院兒正開著一樹潔白的花,香氣很清幽好聞,加進香皂裡正合了香皂的「香」字。

    她遞給賀秋水,賀秋水就趁手接著,因為香皂她已經事先試過,沾了水有些滑,賀秋水一入手就掉到床塌邊兒上。她趕緊手急眼快一撈,將將沒有碰到被褥,要不然憑著賀秋水的脾氣今天又得多洗一道被子。

    「姐,你這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我發現你今天怎麼盡做些沒頭沒腦的事兒,這又是什麼,能吃能喝還是能玩兒。」賀秋水說著就到洗臉架邊的銅盆裡淨手,手一入水輕輕揉搓便有泡沫起,湊到鼻尖還散發著乾淨清幽的香氣。

    看著賀秋水傻眼的模樣,賀千里忍不住直樂:「傻了吧,是不是覺得很奇特,我都說了這是香皂,可以用來洗臉洗澡,這樣比做成絲瓜瓤的更好一些,皆瓜瓤還是太粗糙了,有點兒割人。」

    洗淨手上的泡沫拿布巾子一擦,賀秋水翻來覆去看著雙手滿意地道:「比皂角粉是好些,皂角粉洗出來更幹一些,這個洗出來感覺好像濕濕的,姐……你看,多好看呀。」

    賀秋水那雙手自來漂亮,修長而均勻,這些年養得好,一雙手細嫩有肉,看這手都知道是富貴相兒。經常有老人看著賀秋水這雙手就直誇她,說她是「天生福相」,額寬而亮,下巴、鼻尖、耳垂都飽滿有肉,再加上這雙手,不少家裡有兒子的老早就開始打聽賀秋水的去向。

    要不是父母雙亡,兄妹三人相依為命這條在前,估計求親的人早就把門檻踏破了。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心生感慨:「秋水,你悔不悔?」

    「悔什麼?」

    「悔跟著我們一直沒有去尋找親人,秋水,我也覺得你像老人家說的那樣是天生的富貴相,就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事事不愁。可現在你和我們在一塊兒,不但顛沛流離居無定所,還揣著個睡覺都不踏實的東西。」這話雖然是對賀秋水說的,但其實這是她的心聲,只是她沒地兒找親人而已。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啊,有哥有姐,其實我也能感覺到從前可能生活得很……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那樣的生活肯定不像現在這麼安閒自在。姐會由著我做想做的事,就算什麼都不想做,姐也覺得這樣過一輩子都沒什麼,因為姐也是這樣過的!」賀秋水說道。

    這是批評吧,絕對是批評,合著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她這榜樣兒不好唄,老覺得和稀泥地過就行,平平庸庸忙忙碌碌,像每一個世俗中人這樣去活,這樣不也挺好。畢竟這世上,多是庸碌活著的人,真沒必要活得那麼波瀾起伏。

    一邊想著關於人生、價值之類的事兒,一邊做了不少香皂,加上賀秋水幫忙,兩人把灶上壘滿了香皂。然後倆人特有成就看地看著那一灶台的香皂,倍滿足地說:「大功告成。」

    「秋水,我覺得這個生意可以做耶!」

    「什麼生意?」

    「呶,香皂呀,你不覺得有錢人家肯定願意花大價錢來買這個,比起皂角粉,這個好得多吧。其實這麼簡單的配方,只要咱們倆不說,誰能知道。這世上不管什麼生意,獨門獨家兒總是更容易來錢。」賀千里心想不管做什麼,都需要銀錢,所以還是先掙錢再說。

    聞言賀秋不不解地道:「姐,你不是說做買賣不好嗎?而且我們倆做這麼讓人眼紅的生意,會出事兒的,就算現在我們在軍營邊上,陳北護著我們,那也護不得多少。」

    「找人嘍,慢慢來,做這東西也需要時間,而且咱們得做出花樣兒來,掙錢什麼的就全靠它了!」記得八十年代,一塊兒上海產的硫磺皂受盡追捧,未必她這有各式花香氣的還不能風靡一時。

    中午吃罷過伙飯,還沒歇了飯氣兒就見安家來人,正正式式的投帖子,而後便稱道:「五太太知兩位姑娘與少爺有授藝之誼,特請兩位過府敘話兒,並備下晚間酒水宴席聊表謝意。馬車已停在院門外,兩位姑娘若是妥當了便傳小的一聲,小的便同二位姑娘一道行車。」

    這正正式式來的人就是不一樣,感覺禮儀規矩都比平時安豫塵帶來的要更嚴整文雅一些,到底是詩書傳家的底子,連下人都顯得雅致博學。

    眼下也算是困了有人遞枕頭來,她真要想轍去安家呢,這裡就有人遞台階兒來:「煩勞小哥,且請稍候。」

    既然決定要去,當然不能正到晚上開席在去,人既然說是過府敘話兒,那就應該早些去好讓人「聊表謝意」。

    和賀秋水一塊兒換了衣裳,她穿著賀秋水繡的海棠花上襖加上織五穀八寶紋襴裙,上淺青下墨綠,恰如春天一般的顏色。外邊兒披著夾薄棉披風,顏色比衣深比裙淺,繡著素淨的雲紋遠遠行來如在去間一般,倒真是美極了。

    賀千里自少打扮,主要是身邊有一穿著粗布衣裳也像公主的賀秋水同學,她再打扮也不如這位,就乾脆不打扮了,怎麼舒坦怎麼來。

    至於賀秋水,上著回紋杏色衫子,下邊兒是卷草紋繡海水雲紋裙,外邊披著雪般白,繡了紫籐花兒的披風。姐妹倆這麼一收拾往鏡裡一站,一個深青淺碧,一個杏黃李白,真是春天一樣的感覺呀。

    「姐,你看是該好好打扮吧,這樣多好看啊。」

    「好看是好看,幹活兒怎麼辦,練功怎麼辦。」

    她的話讓賀秋水瞬間息聲,大概也和她一樣有一種無法溝通的挫敗感。她們實在是不一樣,賀秋水是從骨子裡帶出來的高貴,這樣的高貴有時候還真和出身、富貴沒關係。至於她,從骨子裡帶出來的草莽氣,又疲懶又隨性慣了。

    草莽氣!唉,她為什麼沒能穿越到梁山呢,至不濟三國、初唐都行,行一把俠仗一把義,活一世轟轟烈烈。沒曾想穿這麼個地方,光操心生計就夠她煩了,何況還有一串兒不明來歷的鑰匙。有時候她也想,或許這把鑰匙無關緊要,可是她說服不了自己,誰會把無關緊要的東西放在那麼拉風的匣子裡!。

    「兩位姑娘,已經到莊子上了。」西潭村離海邊本就不遠,這一趟馬車行來不過一刻鐘光景。

    甫一進宅院門,先見迎門幾株佳木參天,雖叫不出名字卻是秀出於庭迎風搖曳著一樹蒼蒼蔥鬱之色。尋常人家迎門多種花木,粉艷溫香自有一派溫柔之色,然而在安家的宅院裡,能見到的只是一片莊重靜謚之態。

    安家果然不是尋常的人家,賀千里在現代總也是武術大家之後,家中門下弟子三教九流,她也是見過世面開過眼的,所以安家這陣仗一看她就更安心了幾分。這樣的人家,憑著小孤女的身份斷然高攀不上,賀千里使勁拍拍胸口極為坦然地跨進門裡。

    四下裡草木錯落有致,丫頭使女有秩序地進出行走,賀千里忍不住四下裡看,這場景倒讓她能領略到大觀園裡是什麼樣一番景象,這才是累世的富貴之家呀!

    「姐,別四處亂看,這不合規矩。」一直安安靜靜走著,對四周情境表現得極為淡定的賀秋水不著痕跡地輕輕拽了拽賀千里,然後又小聲地對她這麼說道。

    「曉得了。」在這時候賀千里覺得聽賀秋水的話再正確不過。

    待得三門一過,便到了姜五太太的院子裡,到院子裡時姜五太太親自迎上來,滿臉帶笑地牽著一個女孩兒近前說道:「兩位姑娘可是來了。」

    真到見人在場面兒上了,賀千里其實也一樣儀範出挑:「見過姜五太太,這位便是安小哥常說的珊珊姑娘吧,前些時候安小哥提及珊珊姑娘也要同來切磋,只是諸事纏身終不得閒,今日來正好邀珊珊姑娘以後常來往。如今托安小哥關照,我們姐妹倆在縣城東頭置下宅院,離這裡不遠倒也方便得很。」

    那叫安語珊的姑娘有些怯懦,悄悄捱著姜五太太站在一旁不言不語,便是連眼睛也不敢隨意瞟只一味地垂眉低目眼觀鼻鼻觀心著。

    「珊珊,快些見見兩位姑娘,紅葉快些備下茶點,看我一時高興竟只顧說話,兩位姑娘快些坐下用些茶點。」姜五太太說話間便一手牽著安語珊一隻手引著賀千里姐妹兩上台階往廳裡走去。

    落座之後姜五太太在想什麼賀千里不知道,反正賀千里就憋著想透點兒風聲,可姜五太太很是熱情,甚至可以說很殷切,讓賀千里覺得可能沒什麼效果。



26.人心世故

    一行人落座,姜五太太就拿著話極熱絡地說著,半點兒也不讓姐妹倆覺得有什麼不妥當,更不見半點兒冷場。賀千里便覺得這是一個七竅玲瓏的人,一番談話過後,姜五太太才提及安語珊的事情。

    賀千里一聽眼珠子一轉,心想著自個兒要是做了安語珊的師父,那安豫塵總不能多想了,這就差了輩分。在現代這可能真不算什麼,師生戀海了去了,可在希朝這個行不通。

    這麼個好事兒賀千里哪裡會放過,本來安語珊這事兒安豫塵就提過,只是前段時間忙,所以才擱置下來,今天既然姜五太太舊事重提,那咱們就來個隆重的拜師禮。雖然賀千里也未必知道什麼樣的拜師禮才合規矩,但她身邊不是有個全人工智能的NPC麼——賀秋水姑娘!

    「我看安姑娘雖性子弱些,身體略顯纖巧,但根骨不錯、行動間也很輕靈。這樣吧,要是五太太不嫌棄,就讓安姑娘以後管我叫聲師父。只當作是孩子戲,也不必太過較真。」

    按賀千里的想法,大宅院兒裡儘是精明人,這個姜五太太想必知道很多事情。比如安豫塵的種種動靜,她卻沒想到安豫塵也是這大宅院裡出來的,由此可見安豫塵平時樹立形象還是有一定作用。從言談間她也發現一些端倪,這才把事兒說出來。

    「什麼孩子戲,既然千里姑娘願意,那自然得慎重一些,為師一日也致終生,既然千里姑娘開了這口,自然可行,若千里姑娘不得工夫這事便由我來操持。」姜五太太當然知道一些,她自然不會干涉,做為妾室嫡長子的事兒她如何能過問。

    不過姜五太太也有自己的顧慮,她和安豫塵一道出來,若是安豫塵在這期間出得什麼岔子,回頭回京裡肯定不會責備安豫塵,到時還不是她這「長輩」的錯兒。

    明眼人聽明白事兒,賀千里這麼一說,姜五太太別的沒想,倒是想得明白,眼前這叫賀千里的小姑娘八成無意於安豫塵,這倒更讓姜五太太另眼相看。

    「那便勞煩五太太。」

    事一落定渾身輕鬆,姜五太太說去準備飯食,就讓安語珊和那叫紅葉的丫頭領著她們一塊兒在園子裡走走逛逛。

    紅葉領著她們往南側去,那兒有一畝藕塘,這時正花紅葉碧。

    一路上安語珊總是拿小心翼翼的眼神時不時地打量著賀千里,賀千里當然知道,不過卻並不出聲詢問。她覺得人既然有自己的主張,那就應該有把主張宣諸於口的勇氣,安語珊要是叫她一聲「師父」,她也想盡心盡力把人教好。

    既然應下那她也不會只是嘴上說說——其實她是怕把人教得跟賀秋水一樣啊!

    「姐……姐姐……」安語珊聲音輕輕地叫道。

    一旁跟著的紅葉連忙附耳輕聲說:「姑娘,該稱師父才是。」

    「不妨事兒,還沒拜師呢,既然愛叫姐姐就叫著,未必得叫師父。」有師徒名分就行,她還真不介意人叫什麼。

    「師父。」安語珊又輕聲地改口。

    賀千里看著她,笑著輕聲問道:「想說什麼?」

    「我……我……」

    話還沒說完臉先紅了,這也就是個六七歲的小蘿莉,臉紅害羞或許也是正常的,未必人人都跟賀秋水一樣沒臉沒皮。想著她又側頭看賀秋水,這妮子剛來的時候不也是羞怯溫柔的麼:「說吧,沒事兒。」

    她微微低頭聽著,但是安語珊半天兒也沒把句完整話說出來,倒是賀秋水在一邊忽然喊起來:「安豫塵。」

    她們姐妹倆,一個一直管人叫安小哥,一個初一見面就連名帶姓地叫著,安豫塵也早已習慣。

    「千里姑娘,秋水姑娘,珊珊也在啊!」安豫塵滿臉帶笑地迎上來,孩子一樣的笑臉。

    「安小哥。」

    「哥……哥哥。」安語珊依舊是那麼怯怯地叫著。

    這樣一來自然是四個人外加一丫頭一小廝一塊兒遊園,快到藕塘邊的時候,安語珊卻忽然叫了一聲:「師父。」

    暗暗一拍掌,賀千里覺得這一聲「師父」來得可真是時候,連忙應一聲說道:「嗯,珊珊。」

    「師父?」安豫塵疑惑地跟著一塊兒叫了一聲。

    賀千里遂笑瞇瞇地點頭說:「對啊,剛收了你妹子做徒弟,以後可不得叫師父麼。唉呀,別這麼看著我,雖然你也時常來切磋,但你不用叫,你比我還大幾歲呢。」

    她話一說完再去看安豫塵時,怎麼都覺得這張平時看起來溫和無害的臉有幾分咬牙切齒的狠勁兒,除此之外就是愕然與意外。

    呃,是不是太狠了點兒。

    「你……你……」安豫塵被她一堵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小小少年頭回發現自己的世界裡多了個讓自己舒心安穩的小姑娘,本來是件很美好的事兒。

    或許他原本準備做些什麼,但是他明白自己沒有隨意選擇的權利,生在高門就必然要放棄一些東西。得到一些,失去一些,人生本就是這樣的。

    一瞬間,安豫塵又像是領悟了些什麼一般,睜大眼睛看著賀千里,眨幾下眼後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拽著賀千里就往一邊的竹林裡走去,那兒有一處小亭子。

    「安豫塵,你抓著我姐做什麼,姐……」賀秋水說著連忙就要追上去,卻不料被一雙小手拽住,賀秋水遂轉頭看著安語珊:「珊珊,你做什麼。」

    「不去,他們有話要說。」

    再說被拽走的賀千里,一轉彎她就反應過來甩開安豫塵的手:「安豫塵,你這是幹什麼。」

    雖然她心裡也知道人小少年可能是惱羞成怒,想要跟她單獨好好談談,可是她真不覺得現在是談話的好時機。而且安小少年一直是沉默著的,就算她經常對他的所有表示裝傻充愣,他也一直無視並繼續自我下去。

    「你……你還問我這是幹什麼,我還想問問你想幹什麼呢。」安小少年確實是惱怒了,他卻不想想他一直沒表明什麼,行動是一回事,說是另一回事兒,不妨這世上就有不點透不明白的人。

    就算賀千里不是這樣的人,安小少年表現得這麼明顯,賀千里也覺得自己拒絕得夠明顯,本著你不說我就不說的態度,賀千里覺得認安語珊做徒弟是最明顯的拒絕態度:「不是你說珊珊想跟著我學點兒東西嗎,我這只是按你說的去做。」

    「我也沒跟你說做珊珊的師父啊!」安豫塵氣急地說道。

    「這樣也挺好的,你們大家族裡的姑娘不是不能隨便出門嘛,我這也是給珊珊找個由頭出去多走走。平輩兒不好要求,要是師父那還不是由著我帶哪兒是哪兒,你不是也說珊珊性子太怯懦,就是缺少歷練麼。」賀千里揉了揉自己的手,心中暗道:看不出來,力氣還挺大!

    這一下,安豫塵說不出話來,怔在那兒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只覺得整個胸臆間氣血翻湧。內心底,他還存著些許希冀,或許他以後還可以爭取給自己一次選擇的機會。但是在他保存著這份希冀期待這麼一個機會時,賀千里忽然就弄了這麼一出,讓他完全來不及反應。

    「隨……隨便你!」

    安小少年生氣了,安小少年生氣的結果就是大半個月沒來找賀千里,每天送安語珊到賀家門口就調轉車馬回。其實壓根不用他來送,可是不去又撓心,見了肯定又鬧心,所以他只是送送並不進門。

    從性格上來說,安小少年猶豫的態度會最終決定他以後的道路,性格決定命運,這話半點兒不錯。

    而有時候,越是得不到的,越容易發酵,安小少年在瞬間的起落裡,在長時間的見與不見裡,把自己的心釀成一壇微酸的酒,這酒會隨著時間度數越來越高,估計誰來給個火星子就能烈火燎原。

    「姐,你就由著他這樣不去說點兒什麼?」為此賀秋水特意問賀千里的態度。

    賀千里還能有什麼態度:「過段就好了,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但有時候時間也會釀成苦酒!

    這日裡軍營那邊忽然派了個人來送信兒,說是賀滄海隨軍不日即回,賀千里倍加意外,她還以為這仗一年兩年都打不完,怎麼這就回了:「不是說今年戰事重嗎,怎麼這時候還能從邊關回來?」

    「上個月打了一仗狠的,咱們贏了。」

    當兵的是這麼說的,後來賀千里才在市井的傳聞裡知道,這場戰役有不少人受傷,那位豫親王、靖遠元帥也有傷在身,這是退到碣石鎮養傷來的。而且最近鎮上連連出了不少事兒,玉石礦枯竭,不少人削尖腦袋在攪風雨,靖遠軍退到碣石鎮養傷也是為穩住鎮上的局面。

    「那這麼說哥要回來了,太好嘍!」

    「唉呀,沒問問哥到底怎麼樣了,這麼多人都受傷了,哥應該沒什麼事兒吧。」

    「放心啦,哥功夫那麼好,怎麼會受傷呀。」

    「可是……如果不是負傷,哥新入軍營,怎麼能隨軍歸鄉?」

    這倒是個問題!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08 PM

27.歸滄海

    靖遠軍到碣石鎮時正逢七月中,暑熱難當,靖遠軍一入城便受到盛大迎接,到底是打了勝仗,陣仗就是不一樣。

    站在城門邊上的土坡頂,賀千里遠眺著靖遠軍緩緩入城的場面,正近黃昏時分,斜陽照得一片燦光,甲冑鮮明的士兵們雖身上多帶著傷,但進城時卻一個個都抬頭挺胸氣態非常

    「不知道哥在哪裡。」賀千里揪著根草葉子,在那兒頗有些不安,雖然賀滄海離家不久,但她經常想起這個小哥哥,幾年相處下來,她早已經習慣了有這麼一哥。雖然木訥遲緩一些,卻是個正兒八經的好哥哥,她嘴上不說,心裡卻一直念叨著。

    「都跟姐說了,現在來看什麼也看不到,我們就住在軍營邊上,還擔心看不到哥呀。咱們離軍營近,軍中會允許哥回家的,姐還不如在家等著哥,說不定哥待會兒就回家嘍。」賀秋水雖然這麼說著,但眼睛卻和賀千里一樣四下裡瞅,希望能在人群中看到賀滄海的影子。

    其實賀滄海挺好找的,一米八的大高個兒,一身習武之人的氣度,在一群士兵裡肯定還是挺招眼的。

    「秋水,你看看那是不是哥?」

    「在哪兒呢在哪兒呢……誒,看著還真有些像耶,不過旁邊那輛車好像是豫親王的,聽說豫親王受傷了,都用上馬車了看來挺嚴重。姐,看樣子哥好像在軍營裡過得不錯,這模樣看起來像是做了豫親王的親隨。」賀秋水指著隊伍中間那看著不怎麼起眼的馬車說道。

    要不是賀秋水指,賀千里肯定看不出來,那馬車不管怎麼看都很尋常:「會不會是豫親王看著哥功夫好,這才把哥留在身邊呢?」

    這話得到了賀秋水的認同,她也點頭道:「可能是這麼回事,哥一身的好功夫,到哪兒都不會埋沒了。」

    姐妹倆說著一塊兒點頭,也一道連眼都不帶眨地看向隊伍中那個人高馬大壯實無比的少年郎。

    在隊伍中間,賀滄海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地,遙遙地往土坡方向看了一眼,遠遠看著像是賀秋水和賀千里的身形就開始咧開嘴笑,雖然他也知道姐妹倆可能看不太清楚,但他還是特興奮地頻頻看土坡方向。要不是這時離不得隊,他早就很多步並做一步地邁腿兒往土坡上跑。

    這時馬車上的簾子裡傳來一個聲音:「滄海,是你兩個妹妹吧!」

    「回爺,看著像,屬下也不清楚是不是。離家雖不過三個多月,想著不長,快要回家了才覺得離開很久了。」賀滄海頗為感慨地說道。

    「待會兒入營散隊後你回家去多看看,兩個姑娘家多有不易,也不知道陳北關照得好不好。」馬車裡的聲音又繼續說道。

    聞言,賀滄海自然是連連點頭答應,臉上更帶了幾分笑容:「是,多謝爺。」

    馬車裡的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說道:「你那個叫秋水的妹妹的事,暫且不要與她說,再看看。」

    這話卻說得賀滄海臉色微變,又連聲應道:「是,屬下省得,爺放心。」

    當靖遠軍全部入城後,賀千里才和賀秋水趕緊飛奔回家,好在家就在軍營邊上,家裡又有李嬸子準備飯菜收拾院子,姐妹倆只需要趕緊回家等著賀滄海回來就得。

    畢竟是大軍入城,還要歸營散隊後賀滄海才能回,姐妹倆回到院兒裡好一陣賀滄海都沒回來。

    「姐,別急,入營後還要安排一番,散隊了才能回吶。哥還得請假,軍營又不是隨便能進出的地方。」賀秋水雖然心裡也著急,但到底對軍中事務熟知,總算沒亂了陣腳。

    賀千里當然也沒亂,有話說得好「等人久、嫌人醜」,這麼長時間不見回她不踏實,不見著人在她面前活蹦亂跳她就不會真正把心安下來。

    正在這時候,忽然聽得院子外邊響起賀滄海極興奮地叫喊聲:「千里、秋水,我回來了,快點兒出來!」

    這一聽賀千里「嗖」一聲兒就跑到門邊去,打開門一看,只見賀滄海站在門中間兒,像是又長高了一些:「哥……」

    「誒,千里。」賀滄海撓著頭,還是像從前一樣,在倆妹妹面前時總是顯得那麼憨厚。

    一見這動作,賀秋水就忍不住一聲笑,然後拽著賀滄海的袖子說:「哥,我和姐等你好久了。」

    「剛才耽擱了些時間,要不然早回來了,你們這些日子好不好,我看看長高了沒有,胖了還是瘦了。」賀滄海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倆妹妹,只是眼光落到秋水身上時多少有些閃神。

    「哥,這麼看著我做什麼,又不是才認識我。還是……還是這幾個月不見,我比從前更好看了?」賀秋水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臉兒,一副愛嬌討巧的模樣,有好哥哥嘛自然得有好妹妹相襯,要不然這哥哥得多虧得慌。

    拍拍賀秋水的手臂,賀滄海笑道:「秋水一直這麼好看,比從前更好看。」

    這話讓親妹妹不自在了,雖然魂兒上不是的,可血緣上她才是親的呀,賀千里扁扁嘴說道:「哥,你就不覺得我也比從前好看。」

    ……

    對此,賀滄海表示沉默!

    「好了好了,我們回家……咦,外面怎麼還有人,哥,他們和你一樣也是靖遠軍的人吧!」賀千里往外邊看了一眼,遂發現幾個士兵在那兒頗有侷促地站著,你推搡我我推搡你的在那兒似乎有些不安穩。

    見賀千里的眼光都瞟到他身後去了,賀滄海就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點頭道:「是啊,他們和我一樣在靖遠軍裡當兵。」

    說話間賀滄海還湊得近一些,小聲小聲地貼在賀千里和賀秋水中間兒說道:「這是我給你們倆挑的!」

    ……

    這下輪到賀千里和賀秋水說不出話來了,本來走前說什麼「預備軍中好兒郎」之類的話,但那也多是隨便說著玩的,誰能預想到賀滄海執行得這麼徹底,這才三個多月,人選都已經有了,還居然帶到家裡來了!

    「你們趕緊進來啊,都說了到了就跟自己家一樣,這裡又不是軍營,不用再拿我當百夫長,你們幾個都是我手下的兵,怎麼能這麼畏畏縮縮的。」賀滄海說完一招手,示意那幾個人都趕緊跟上來。

    站在門邊的士兵們見狀趕緊上前來,這幾個人雖然賀滄海說是帶來讓姐妹倆挑,其實不過是賀滄海臨時起意,一是想和手下的兵聯絡聯絡感情,二是忽然記起走前答應過的事兒,所以臨時找了幾個他覺得順眼合心意地過來。

    這姐妹倆麼,賀千里還好點兒,尋常長相,加上又是個疲賴人,當然也沒好氣度,整個一鄰家小姑娘,沒有什麼太大的殺傷力,所以士兵們很從容地和她打招呼,也可以很自然地和賀千里拉家常。但是賀秋水不一樣,她身上有一種將門出身的氣度,對小兵們來說,這才是最有殺傷力的,何況賀秋水生得美,便是不笑不怒也如一株靜放的花朵般散發著芳香。

    「千里妹子,秋……秋水妹子。」

    「幾位大哥好,都進來坐,別客氣。既然和哥同在一塊兒當兵,那就當這兒是自己家,一切隨意。廚下已經準備好了飯食,幾位大哥要是餓了,咱們這就開飯。」賀千里說著連忙把人讓進去,還順手拽了把賀秋水,這妮子見了當兵的十成十沒什麼太好的臉色。而且吧,賀秋水只要一虎著臉那模樣就挺能唬人的。

    被賀千里一拽,賀秋水才露出點兒笑來,只是笑跟沒笑差不多,她剛才的模樣已經把人鎮住了!

    「那就多謝兩位妹子。」這會兒在幾人眼裡,賀千里比賀秋水更好看了,畢竟當兵的都帶著足足的陽剛之氣,這樣的人多喜歡溫柔一些的家庭型女性,比如賀千里這樣兒的。一看就能當得了家,而一直冷著臉的賀秋水,雖然漂亮至極,但看起來不大好相處啊!

    大家一塊兒坐下吃完晚飯後,賀滄海又趕緊把人送回軍營裡去,等到把人送回去了這才又折回來:「我不在家家裡沒出什麼事兒吧,那……那串鑰匙沒有人來問吧!」

    說「那串鑰匙」時,賀滄海特意壓低了聲音,可見這位也像賀千里一樣,找不著答案一天就得記掛這事兒一天。

    「沒事,也沒人來問,不過我倒有問題想問問哥,當兵不是有前三年只許親眷探親,不許回家探親的規定嗎,怎麼哥現在就回了?」賀千里問道,這些規矩她其實也是聽賀秋水零零碎碎說出來的。

    「我救了王爺,閒時也跟王爺說起了家裡的事,王爺這才捎帶上我回鄉。而且我又不是專為探親回來的,是隨軍修養,我也受了傷,只是傷得很輕早就好了,不像其他到碣石鎮的兄弟,到現在都還傷病纏身。」賀滄海答道,他這一路去軍營後,當真是像傳奇一樣的人生。

    武力值高,初是聽著賀千里的話為人處事,後來又一戰成名,不僅救下了豫親王,還捎帶手的力挫敵軍元帥,用一個詞兒來形容他的短暫軍旅生涯,那就是——比狗屎還狗屎的狗屎運!



28.爬牆人

    在月色盈滿的小院兒裡,賀千里和賀秋水聽完兄長傳奇並狗血著的人生後,雙雙搖頭感慨,這世上大概總是傻小子有奇遇。

    夜色之中薰風從柳底吹來,頓時間便有一些溫馨安寧之氣與月色一同照在兄妹三人身上,這時賀千里才發覺,原來一家人只有在一起才是完整的,這讓她更加想把賀滄海留下。雖然賀滄海才走幾個月而已,但這幾個月她似乎一直渾渾噩噩過來的,雖然做了一些事,但始終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也不知道該怎麼定位自己。

    她說要做一代宗師,自己卻總覺得那其實就是個玩笑似的話兒,她自己沒當真說過,也就沒人當真去聽,當然也就沒人把這事兒當真了。她又總去想著鑰匙的事兒,但其實如果只為鑰匙就一直這麼默然而漠然地活下去,就白瞎了老天爺給她的這段人生。

    而賀滄海的歸來,更是告訴她一件事——小兵且可成大事,為什麼小姑娘不能成大宗師!

    一瞬間,賀千里似乎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奮鬥目標,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做大宗師,她雖然不精通於天下武功,但是她對各流派武功招式多瞭然於胸,就算沒吃過的豬肉,也總看過那豬跑。比起希朝武林中人來說,她一直站在巨人的肩上,只要她願意努力並為此費心思,那就沒有什麼事兒是不能成的。

    自己開武校還是根基尚淺,但是她可以先拜在哪個門派下,一是為瞭解希朝各流派功夫路數,二是給自己長長資歷。

    「掐指一算好些年了,我這些年一直在混日子啊!不過一個小蘿莉不混日子難道還去統一天下,瞎扯。今年才十二,在現代這正是上初中的年齡,上初中的孩子當一代宗師談統一武林的霸業,這樣肯定得遭天妒人怨的事兒我可不幹。」賀千里總覺得自己這些年過得太平淡。

    也是,為生活奔波的日子怎麼能不平淡,她一不會造玻璃,二不會四大發明,三沒一手好廚藝,她能幹什麼,還不得是苦苦謀生啊!

    只有把物質文明建設好了,才能去談建設精神文明嘛!

    「以後秋水教文我教武,我們家也算是文武雙全了,不過我在現代好歹也讀過十幾年書嘛,怎麼到這就成了個半文盲!穿越後混成我這樣兒,算不算史上最悲催穿越女呢,我給穿越黨丟臉了,我有罪。」賀千里喃喃著推開窗,看著窗邊柳梢上懸著的明月。

    小院兒一角有一處小水池,原本是做牲口飲水用,後來被賀秋水改做花池,裡邊兒種了些不知名的水草,幾個月下來已經長得茂盛而青碧,甚至還開著小小的白色花朵,晚風一吹便有暗香時來。

    正在賀千里下決心,並準備賞賞月就關窗睡覺的時候,忽然聽得院牆邊兒有輕微的動靜,腳步輕靈而快,呼吸綿長而細微,如果不是這時夜黑風靜她壓根聽不到。

    「是什麼人,這麼偷偷摸摸地爬牆,不管它,反正不會是什麼好人。剛怕我們老錢家人的牆根兒,不好好招呼你我都對不起老錢家祖祖輩輩,嘿嘿嘿嘿……」壞笑罷了,賀千里一躍便縱身從窗口出來,輕身在草地上緩緩移動,到牆根兒下蹲好後不久,便見有個影子飄然而落,就落在柳樹邊。

    那人落下後站在柳樹邊四下看了一眼,然後又低聲輕語道:「不知道賀滄海住的是哪間,總不好驚動他兩位妹子。」

    「找哥的?大半夜來找哥……軍營果然是個充滿色彩的地方呀!」心裡壞笑了幾聲,賀千里眉眼一轉躡手躡腳走到那人背後,雙掌平出就是一個推手。

    翻牆的那人似乎聽到了點兒風聲,在她還沒捱到時就已經轉身伸手格擋,那是一雙非常結實的手,手臂上的肌肉一經觸手,就能感覺到蘊藏著的力量。這時候必需得承認男人和女人是完全不同的,他們的肌肉更富有暴發力,而且更硬更結實。

    「什麼人,夜闖私宅,想活命的就報上名來,姑奶奶饒你不死。」賀千里這會兒以為是賀滄海的戰友,說話自然帶著幾分玩笑的意味。

    那人手頓了頓,然後沉默許久,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是晏東樓。」

    「晏東樓?」賀千里側著腦袋想了想,她記性雖然一般般,但對於幾個月前交過手的某人還是有印象的,而且是這個人帶走了賀滄海,她怎麼可能不記得:「不對,這麼晚為什麼要來,來就來吧還翻牆,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我就當你是小賊。」

    自稱是晏東樓的人又沉默了,這會兒卻很快就接話道:「有些事不方便軍中談,也不方便在人前談,是此才深夜來訪,還請千里姑娘明鑒。」

    說話的方式和聲音都像,賀千里卻依舊沒收回手,只說道:「如果是軍中秘聞,或者是什麼黨爭之類的事兒,千萬別找我哥,他就是個老實人,不懂得你們這些彎彎道道。不管你是哪個隊伍裡的人,也不管你為什麼事兒、有什麼目的、想得到什麼,自去找別人,別讓我哥涉及那些深不見底兒的陰謀陷阱裡去。」

    「滄海有千里姑娘這麼個妹妹,是他的福氣。」晏東樓在黑暗中看不到人,只感覺到那雙柔軟的手溫暖地抵在自己手臂上,他的心也就跟著柔軟起來。他也有妹妹,雖然是個淘氣又鬧騰的丫頭,卻也是這麼一心為自己著想。

    「別拿好話來說,到底找我哥是什麼事兒?」賀千里可沒這麼容易被唬弄過去。

    「郭方和謁堂留在靖遠軍中坐鎮,我身邊如今就你兄長這麼一個親衛,有事自然是與他相商。千里姑娘且安心,自不是黨爭陰謀一類。」晏東樓依舊沒說是什麼事兒。

    親衛?豫親王!

    賀千里瞪大眼睛,連忙收回手後退兩步:「你就是那個什麼豫親王,靖遠元帥?」

    「是,不過我這元帥做得實在乏味,如今腹背受敵,身前有無盡外夷敵軍,身後卻有人使冷箭。」晏東樓說這話時聲音有些微寒意滲出來。

    下意識往後又退一步,賀千里皺眉沒再問下去,這明顯看來是朝廷裡有人覺得眼前這位功勞太大太高,實在看不過去了,在暗地裡抽冷子下絆兒。看來這位不僅僅是打勝仗後因負傷退回來休養這麼簡單,至少負傷休養的人不應試有這麼靈活的身手。

    黑暗中皺眉想了想,這時月亮自雲層中出來,照得院兒裡一片清輝脈脈,白牆明月波光端是好意境。

    也就是這時賀千里和晏東樓才互相看清楚彼此的面目,月色之下,晏東樓的身形更顯高大,看起來更是如山嶽一般冷峻巍峨,卻因站得近,又添了幾分溫和親近。

    而晏東樓呢,別的倒沒覺得,只覺得月色下那雙眼睛盈盈如水,就似是小池裡折射著的波光一般,在月色之中,柳絲之間,水池之邊,看起來便和平日不同。整個人如同銀河裡的閃爍著的小星子,撲閃撲閃的顯得那麼璀璨奪目。小姑娘家都是那麼可愛的吧,晏東樓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他那個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眼神柔和了幾分後,晏東樓露出點兒笑臉來,這一笑自然若春風一般春開面額上的風霜,接著自然便有了春風化雨一般的和和煦之氣:「千里姑娘,令兄住在哪間屋裡。」

    思量再三,賀千里朝右一指說道:「這間……不管你們要說什麼,我只希望哥能平安。我不求什麼大富貴,只求兄妹三人能一直和和樂樂地過下去,還請王爺成全。」

    「我答應你。」

    晏東樓說這話時擲字有聲,很容易令人相信,賀千里自然就閃身讓他過去。只是晏東樓走到一半時,卻又忽然回轉身來看著她,說道:「千里姑娘的功夫又見長了。」

    「世間多艱險,我不想身陷險境,當然只能勤學苦練了。」其實賀千里更想說:「我要是穿成個郡主、官家小姐什麼的,打死我也不會這麼勤快。」

    待晏東樓進了賀滄海的屋,賀秋水那屋的門才緩緩打開,賀秋水掌著燈站在門中間兒看著自家姐姐說道:「姐,我服你!」

    沖賀秋水一笑,賀千里道:「只要哥平安就得,軍中爭鬥那可是比戰場還可怕,哥憨厚不懂這些,我就只能替他多操心點兒嘍。」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姐居然一個照面就把威名遠播的豫親王給放倒了,姐的功夫實在是好呀,看來我應該更加努力啊!姐,為這個我服你,要是說為你說的這事兒,那就算了,哥比姐想像的要更加心思靈巧一些,太隱晦的可能不懂,可這麼明白的事兒哥不會不懂的。」

    「你知道什麼,就算知道哥不會有事兒,我也擔心,我能為哥做的就這麼點兒,希望能幫上哥才好。」賀千里看著賀滄海的門歎氣,真心希望晏東樓不是為朝廷裡的爭鬥而來找賀滄海。

    看著就像是個可靠的人,那他說的話……應該可靠吧!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09 PM

29.明身世

    夜裡晏東樓和賀滄海談了什麼賀千里並沒有問,李嬸子做好早飯,她就招呼著大家一起吃飯。那晏東樓自然早已經回軍營去了,而賀滄海則時不時拿小心翼翼地眼神看著賀千里。

    昨夜晏東樓說了幾句關於賀千里的話,大抵是說有這麼個妹妹是福氣之類,倒並沒有旁的,只不過賀滄海如今也歷事兒了。對於昨夜小院兒裡的事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想好怎麼出面,賀秋水都耳精眼明,賀滄海怎麼可能沒聽著動靜。

    「千里……」吃完飯賀滄海坐到賀千里身邊,倍加親熱小心地叫著自己妹妹。

    瞥賀滄海一眼,賀千里又想笑又想氣他:「行了行了,這模樣要是被你帶的兵看著了,威信何存!只是哥,我不能時時刻刻事事都替你操心把關,所以很多事需要你自己做決定。一直以來我都還是那句話,不管做什麼事兒,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憨厚地笑著摸摸後腦勺,賀滄海終於發現,自己在某些特定的時候壓根不像兄長,自從清醒過來後,他這妹子就愈發能管得住人:「我知道,你們倆說的話我一句都沒忘。在軍中我也一直不涉入任何派係爭鬥,也不爭功搶名,踏踏實實做自己應試做的事兒,待誰都樂呵呵的。雖然王爺和郭方、謁堂總說太過懷柔,但是我還是聽千里的話,待人宜寬律己則嚴,勸人以微責人不苛。」

    「哥記得就好,不過姐,哥才回來,咱不擺臉給哥看行不行。」賀秋水趕緊一人遞盞茶,免得兩人冷了場。

    接過茶,賀滄海連連點頭:「是啊是啊,還是咱們秋水最和氣。」

    冷睨一眼,賀千里也接過茶盞,喝一口後說道:「是呀,可不是最和氣,不惹就和氣,誰招上她呀能罵上三個時辰不帶一個字兒重複的。」

    「姐,你這是敗壞我的名聲。」賀秋水不樂意地說道。

    「哥,你這回回來怎麼老看著秋水啊,而且眼神兒也不像從前,是不是有什麼事兒,是和秋水有關的?」賀千里這時才得工夫問起這件事。

    對於這個問題賀滄海有些遲疑,望著自家倆妹子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一邊是晏東樓說過先不要驚動,一邊是倆妹子眼珠子溜溜地看著他。思量再三,賀滄海方才說道:「本來不該說的,這是王爺的意思。但是既然你們問起,我也不想瞞你們倆,更何況這件事秋水才最有決定的權利。」

    聞言賀秋水笑瞇瞇地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哥,感覺你們在說什麼類似終身大事兒這樣的事一樣。」

    見賀秋水玩笑似的模樣,賀滄海反而更加嚴肅:「秋水,這終身大事還要更重要一些。」

    突然間賀千里福至心靈,張嘴說道:「是秋水的身世?」

    賀滄海點頭應聲,然後又說道:「千里,你還記得七年前碣石軍駐軍將領是誰嗎?」

    「記得啊,那位將領現在還在茶館裡被說書人說著呢,我還記得名張諱馳,現在是右路元帥。」這叫張馳的將軍當年駐防在此,七年前從碣石鎮一路升造到如今成為希朝右路元帥。賀滄海在軍中的際遇和這位一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對,張元帥當年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其女名為張雪沉,七年前在啟程前往府南一帶時走失,至今音訊全無。張元帥的女兒出生於嘉淳十二年四月初九,從種種跡象看來,秋水很可能是張元帥的女兒。」當然不止這一點點,只不過賀滄海現在不宜說得太多,更不宜把話說死。

    ……

    「這要真是,以後我還得管她叫姐……不對不對,不能這樣。」賀千里掐指一算就搖頭,二丫同學是十三年八月初三生的,這賀秋水要真是張雪沉,那就得比她大一歲多,這個她還真一時接受不了。

    兄妹就是兄妹,賀滄海也附和道:「好在我是九年生的,怎麼都是哥。」

    對於這些話,賀秋水聽完反而極冷靜:「哥,那一年處處鬧災荒,不知道有多少人流離失所,要這麼說,我覺得碣石鎮上因災荒而逃來的姑娘都有可能。」

    「也不是這麼說,當年王爺經常路經此地,那時候王爺和張元帥還不像現在這般意見相左,兩人從前很是親近。王爺見過張元帥的女兒,所形容出來的相貌和當年我和千里在碣石鎮上見到的一模一樣。」賀滄海還忍不住在心裡加了一句:「是指洗完以後!」

    「胡說,我才不是,我就是賀秋水,我一輩子和哥哥姐姐在一塊兒,哪裡都不去。我才不是張雪沉,不是什麼張元帥的女兒。」賀秋水現在不記得從前的事,雖然這些事說得她心裡有些悶悶的,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就像賀千里說的,大宅門裡是非多,她早就被灌輸得洗腦了。

    「這就是胡話了,要真是怎麼能說不是,先看看再說,別把話說得這麼死。要真是你親爹親娘你不想見見,不想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不想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兒。」賀千里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爹媽,歎氣之餘又有些惆悵,賀秋水還能找著爹媽,還能見著,她就是想見也難得一面。

    只不過很快賀千里就覺得自己壓根不該勸賀秋水,她一說完話賀秋水就湊上臉來笑嘻嘻地說:「那成呀,先叫兩聲姐來聽聽,我得好好習慣呀,一不留神兒就跳上去嘍。姐……誒,不對,從今兒起我得叫名字,千里……我決定了,叫你里里,這樣顯得親切嘛。里里妹妹乖,叫幾聲姐先。」

    狠狠拍開那張壞笑的臉,賀千里心裡卻是一酸,「里里」這個稱呼好久沒聽到了,從前家裡人一直這麼稱她:「就算你真比我在,那我也不叫你姐,你叫我里里我沒意見,但想讓我叫你姐,做夢去吧你!」

    「哥,既然要確定,我們就趕緊確定,確定完了就算了事。如果真是我也不走,我喜歡和哥……還有里里在一起。」賀秋水自也是個主意大的。

    只是有時候,哪由得自己說回還是不回呢。

    午後,晏東樓派了人來單請賀秋水相見,賀千里雖有些擔心,但卻也明白,這件事是必需要去面對的。只是讓賀秋水一個人去面對,未免有些太過殘忍了,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正像是那句話兒一樣——生恩不如養恩大。在賀秋水被環境和人影響最大的少年時光裡,是和他們一塊兒長大的,這份情義雖不能說和血緣親情一教高下,但至少是份量一樣的。

    賀秋水隻身入軍營,她進軍營後一路看下來,愈發覺得自己對軍營確實很熟悉,甚至很多普通軍官不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於是她的心裡就更加篤定,可能這確實就是事實真相。

    當年此地離邊防線很近戰亂頗多,張馳以右將之職駐防碣石鎮,七年致帥自然是個大大的傳奇。希朝將軍百餘位,但元帥只有三位,左右兩路加上靖遠軍,張馳雖然出身將門,但因非長房非嫡子,成年後便自立門戶,所以並未享受多少祖蔭。

    「張雪沉,名字倒是挺好聽的,不過為什麼聽著都像一弱生生的官家小姐,還是秋水好,姐……誒,不是!里里說過,秋水者五湖之水漸染秋,這意境比雪沉兩個字好。」賀秋水低聲喃喃著對自己說道。

    「秋水,在這邊。」賀滄海領著賀秋水往大帳中去。

    「哥,我不要離開你,我最喜歡哥了,才不要走呢。」賀秋水這句式是從賀千里那兒學來的,賀千里就愛說「我最喜歡XX了」這樣的話兒。

    「好好好……不離開,天上的神仙來搶我也不讓他們帶你走。」賀滄海看著眼前的丫頭,不由得心頭一陣柔軟,若干年前那個雪糰子一樣的小丫頭如今出得盈盈有光、娉婷有致。雖然從某些方面來說賀秋水不如賀千里窩心,但賀秋水也有她的好,兩個妹子都是他的心頭肉,哪個也少不得。

    「還是哥最好,那我先進去,哥在這裡等我喲。」

    見賀滄海點頭應了賀秋水才邁步往帳內走去,此時帳內除了晏東樓並沒有其他人,晏東樓背對著門站在一幅地圖前,賀秋水只一看就知道是軍事戰略圖。這時她也不再奇怪自己為什麼知道了,更不用頭疼知道這麼多是個禍害。

    「見過豫親王。」盈盈一拜,賀秋水雖然沒少被賀千里帶歪,但真到場面上時禮儀規矩依舊周到妥帖挑不出半點兒錯漏。

    「無需多禮,坐吧。」晏東樓說罷才轉過身來。

    「不坐了,我只想問問,張雪沉身上有沒有什麼胎記或印痕之類,也好確定是與不是,省得我想太多,也麻煩了你們。」賀秋水當然知道自己身上什麼也沒有,可她偏要這麼問,純粹的小女兒家彆扭心思,總歸她還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

    「沒有,不過你走失時的畫像我卻有一幅,是你母親所繪。」

    晏東樓說著便指了指桌案上一幅畫,示意賀秋水過去看……



30.踹馬車的小姑娘

    人對自己幼年的模樣有多少記憶,賀秋水不知道別人如何,但她對自己幼年的模樣記憶分外深刻。也許是在寄望有一天父母來找自己,而自己的模樣依然對得上號。也許是擔心自己長大了不像父母,而記住幼時的模樣也能方便自己將來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父母的蹤跡。

    記得小時候,賀滄海總愛管她叫雪糰子,雖然長大以後她在外人看來比年幼時更漂亮,但她卻更加珍愛自己年幼的模樣。她還記得賀千里管這叫不忘本,而她其實只是多年來一直在內心渴望著父母而已,只是如今真要對上號了,她才發現自己離不開賀千里和賀滄海。

    「確實是我小時候的模樣,沒有半分差別。」只是畫上的張雪沉渾身上下似沐浴在陽光之中般,散發著閃爍燦爛的光輝,是驕傲嬌貴的。賀秋水審視自己,覺得現在的自己更符合自己的「審美觀」,誰道市井中打滾的人不可以擁有一顆不染塵埃的心。

    她永遠記得小時候賀千里說過一句話——高尚或卑賤與出身無關,存乎一心。

    所以她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將門之後、元帥長女,這些聽起來都很風光的字眼能讓很多人追捧,但她卻像是忽然間大徹大悟了一般。父母固然要認,但她不會回去,她要永遠做賀秋水,在市井裡活得灑脫肆意,想笑的時候笑,想罵人的時候罵人,看見不順眼的人就一拳過去,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多好的人生。

    「前些年我還可發信請令尊來相見,只是這些年令尊與我在戰事上多有紛爭,只怕令尊連我的信也不肯接。」晏東樓說到這個不由得輕聲一歎,當年他和張馳可謂交之甚深,誰想得到這些年關於戰事上的爭論升級到了私人交接上。

    「我的字倒一直沒怎麼變,寫得信去想必能認得出來。只是幼年的事我並不記得太清楚,想是見面也並無天倫之感,倒不如我悄悄先見他們一面。」小姑娘長大了,有自己的打算,若是父母見好,又何必驚擾,若是不好她身為長女自不會坐視不理。

    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晏東樓忍不住就想伸手拍拍她,卻又記起這不是當年會撲到自己懷裡叫「東樓叔叔」的小不點兒了,已經是個半大不小的姑娘:「做為長輩,我本想替你安排好這樁事,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也應當尊重。不過你也該考慮一下令尊和令堂的感受,他們找你找得心力交瘁,是不是多想想。」

    「長輩?」賀秋水不太記得人,所以上次沒認出人來這次也一樣。不過一轉念又記起來,眼前這位是當今天子最年幼的弟弟,張馳當年就算比豫親王大十幾歲,那也只能與人平輩論交。年齡小捱不住輩份在那兒,所以晏東樓還當得長輩這兩個字。

    「我再考慮考慮吧,這件事我現在也拿不定主意,年底才返京述職,在這之前我會思慮妥當的。謝過豫親王,勞您為我的事兒勞心勞力,實是感激難當,不論是與否先在此言謝。」賀秋水不喜歡軍人,從一開始她表現出來時賀千里就察覺到了,還問過她為什麼。

    現在也許有解了,父親是個軍人,出於某些特殊的心理,或許某些特殊的遭遇,促使她對軍人有著下意識地排斥與抗拒。對這個,賀千里深有感觸,所以曾經跟賀秋水說過,要麼就是當爹的過於獨裁,要麼就是太過繁忙以至於疏忽了她,要知道小女孩家家的就是這麼彆扭。

    從軍營離開,賀滄海一直看著賀秋水,賀秋水被盯得久了便憋著勁兒忽地一跳,和賀滄海來了個臉對臉,倒是唬得賀滄海一跳:「誒,秋水你怎麼突然蹦過來。」

    「是我該問問哥為什麼老瞅我吧,走一路就瞅一路,有什麼想說就說唄,我們之間哪有這麼多門門道道。」賀秋水還像從前一樣拍賀滄海的肩,渾沒有半點兒不自在。

    倒是賀滄海有點兒不自在了,他見過右路元帥張馳,那是一個站在那兒不用說旁人就知道這是一軍之帥的人,渾身上下的氣勢那當真是如淵如岳深不可測。再一想眼前自己慣常叫的丫頭是那位的女兒,他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也許也不是因為張馳,純粹是以前和現在感覺有些不一樣:「我見過張元帥,很威武的一個人,站在那兒便生凜冽之氣,待下寬和、治軍有方,打起仗來也從不手軟。只不過……經常和王爺因戰事佈署吵起來,軍中上下都知道,張元帥只要不和王爺在一塊兒,平時就是個很和氣的人,但凡是見著王爺的面,必然三句話說不到就吵得昏天黑地。」

    對這個希朝幾乎人人都有耳聞,所以賀秋水也知道一些,想了想不由得把晏東樓和張馳吵起來的場面從腦子裡過一過,結果她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像晏東樓那樣的人會怎麼開口吵!

    希朝上下流傳著一句形容晏東樓的句子——「東樓者,溫容雅量、精通音律、長於謀略,自年少披甲冑未嘗一敗。天若予世以千般風華,東樓獨得一半」。

    最後這一句便是希朝流傳著的的句子,希朝還因此多了個帶典故的成語——獨佔風華。

    「豫親王也吵嗎?」

    「當然不會,我就見過一回,張元帥拉著大大的嗓門兒在那兒吼,王爺等他吼完再逐一破題,張元帥的每個佈署,王爺都能駁得片甲不留。王爺說的張元帥也能反對得頭頭是道,兩人吵起來基本是小吵兩時辰,大吵一整天。」賀滄海每每想起那個場面就覺得倍可樂,張馳吵起來能不喝水不吃飯,但晏東樓是話要說、茶照喝、飯照用。這樣一天吵下來,往往是張馳體力不支,而晏東樓依舊神清氣爽。

    「我想也是……」說著賀秋水仰面笑笑,瞬間腦子裡像是出現了某個畫面一般,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在腦海裡,但是她卻很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片斷:「人都會變的,就算以前脾氣再好,也捱不住豫親王是個生性雍容的人。」

    雍容不是指多麼華貴的談吐,而是指這人身上總有一股子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超然,再說直白點兒就是像在圍觀,不管是自己的事兒還是別人的事兒,總是能跳出事兒外來做旁觀者。以局內人的身份,擁有旁觀者的冷靜和平靜,這樣的人不但讓人恨得牙癢癢,若細思量便會讓人覺得可怕。

    一個身在局內,眼和心在局外,加上手黑心不軟絕對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啊……哥,你看那個多好看。哥,我們很久沒一起放風箏了,今天風很大,哥陪我放風箏,有哥在我才能放十九節風燈,要不然我可拉不動。」賀秋水說完就去買風箏裡最大的那個十九節風燈,十九節風燈放前才串起來,往風裡一放每一節都會自己隨風轉動,是賀秋水一直以來最喜歡的類型。只是因為太大,她是放不動的,只能讓賀滄海陪著一塊兒。

    這邊一起放風箏去了,賀千里則收完帳往家裡趕,正等著聽消息。到家一看倆人還沒回,她估算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就到門外瞅,瞅了好幾回都不見人回來。數不清第幾次出門來還是沒見著人,卻見一輛馬車佔著位子停在自家門前,馬車上沒車伕,車裡靜悄悄地像是沒人一樣。

    賀千里瞪著那輛馬車,好一會兒都沒聽見有什麼動靜,她不由得低聲嘀咕:「丫的,把車停門口,有沒有點兒公德心,在現代我准讓成師哥給你一串罰單,罰到你哭都哭不出來為止。」

    也許是心裡鬱悶,也許是看那輛馬車不順眼,也許是馬車比較近比較趁腳……賀千里很順便地抬腿就是一腳踹在馬車上。她力氣可不小,尤其是腿腳上的力氣更大,就算那馬車用料不惜工本,被她這腿腳一踹也是一晃,因為門前有些坡度,這一踹還往前動了兩步。

    這一下賀千里踹得更起勁了,她還真有點兒強迫症,既然這有個小坡度,那就非踹下去不可。她一邊踹一邊四下張望,除卻馬車前邊兒兩匹馬頻頻噴氣之外,倒沒別人對她的行為表示不滿。

    正當她踹得興起時,馬車裡忽然傳來一句話:「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力氣卻不小。」

    ……

    「啊……」馬車上居然有人,吐血啊!

    往後退兩步,賀千里戒備地看著馬車,忍不住驚疑地低聲道:「這聲音怎麼聽著有點兒耳熟?」

    這和在現代,人把車停你家門口,你上去踹得「哇哇」作響一樣,主人不來盡可以可勁踹,踹到高興為止,可車主一來非得和你打起來不可。踹不壞是一回事,關鍵是你這舉動人得不爽呀,人招你惹你了!

    「晏……晏東樓……」賀千里還在心裡把自己的舉動往現代比的時候,忽然簾子一挑,她就結巴了……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11 PM

31.隨口說,順口應

    當時天光好,黃昏未至,晴光柔和地鋪陳得漫天漫地,這樣的場景就像是隔著紗簾一般,帶著幾分濛濛的光輝。那些和暖的光照在兩人的側臉上,晏東樓神色柔和地一笑,每每看到眼前的小姑娘他總覺心情很好,就像看到賀滄海便覺這是個好兵。

    很多時候看人只憑著感覺,晏東樓一直是個相信自己眼睛和心的人。

    「千里姑娘。」

    某人溫和如陽光一般的看著,那笑容淺淺一抹在嘴邊帶著深秋的暖意,有著春風不禁的溫柔。但是在賀千里眼裡,實在有點兒「冷若冰霜」。在該瞪眼罵人的時候笑得跟太陽似的,她會想起那句話——嘴裡「呵呵」的人,通常心裡在說「去你娘的」。

    一想起這個,她就覺得人是臉上笑,心裡咬牙切齡,這就是典型的以小女人之心度將軍肚:「呃……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她剛才差點兒想拍著人說一句「小哥,原來是你呀」!對她來說安豫塵是小少年,晏東樓自然也無非是個小哥,按現代的年齡算起來晏東樓也就是個小哥,絕對是她能拍著肩和人稱姐道弟的小年青兒。

    她這也屬於下意識,不論人身上有的是草莽江湖氣,還是軍人氣度她都能拿人當兄弟,誰讓她家裡都沾點兒邊吶。

    「隨你哥稱便是。」

    「王爺。」這一聲「王爺」咋聽都非常的剝削階級,賀千里琢磨著叫一聲後就這感想,然後就咂巴著嘴嘿嘿樂。

    「滄海和秋水還沒有回?」回了這時就該出來,但是到現在還沒見人,晏東樓便確定賀滄海和賀秋水還沒回。

    搖頭答聲「沒」,賀千里正好想找人問問今天到軍營都說些什麼事兒,這不就正主送上門兒來,沒有比這更能問明白的人嘍。這麼一想,賀千里當然是非常熱情並且殷切地湊上一張笑臉去,樂呵呵且不在心裡罵娘地說道:「王爺要不要進去坐會兒,我想著哥和秋水也快回了,您也別在外邊兒等,顯得我們家多不好客似的。」

    其實如果不是要問事兒,她絕對是最不好客的人,她有她的安全距離,家門就是防線,輕易不會請人進去。

    兩人進院兒裡坐下,李嬸子正在拍被子,再拍拍就準備收回去撲好,一根棍子在那兒拍得手軟腰酸,聽見腳步聲就喊:「里里啊,趕緊來幫把手,我可真是老了連被子都拍不動嘍。」

    聽李嬸子喊,賀千里也顧不得晏東樓在旁邊,三兩步上前去就把李嬸子手裡的木棍接下來:「嬸兒,都跟你說了,這些活兒叫我干就行,你小手小腳的沒力氣,哪裡能做得動。李嬸,你去泡個茶來,我把被子拍好了送回房去。」

    說完話,賀千里就掄起木棍像是和被子有仇似的,幾棍子下去細微的塵絮四處飛揚,晏東樓來不及躲開正被吹個正著,側身幾步就正好看著賀千里掄木棍使勁抽被子的動作。晏東樓不由得笑出聲來,這小姑娘不論什麼時候都是這麼活力十足,倒是沒一點兒閨閣姑娘的柔弱之氣。

    乾脆利落地拍完,把被子一抱就往屋裡走,賀千里抽得極爽,雖然不如抽人,但抽人犯王法,抽被子不犯。她一爽起來就忘了自己身邊還有個王,等到把被子一扔,看到門邊的倒影回頭看時才記起自己把王給招進門兒來了。

    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指著院兒裡的桌椅說道:「王爺,您請院兒裡坐吧,我糊里糊塗的,都忘了請您先坐下。」

    「里里啊,茶泡好了我擱這兒,你哥和秋水應該得回來吃飯吧,晚上想吃點兒什麼?喲,這還有客人,晚上要在這兒用飯嗎?」李嬸子也沒有在別的主家做過事兒,賀千里就是那吃什麼,幾個人吃都會說明白的,她這是按現代在辦。

    結果就直接導致李嬸子直接就沖人問留不留飯,賀千里再不通規矩也知道這不合規矩,側過臉乾笑兩聲,然後說道:「王爺,不如一塊兒吃吧,李嬸兒的飯菜做得很好,點心和湯更是不錯。對了,我記得哥說你身上還帶傷呢,李嬸燉的魚湯那可是一絕,鮮甜甘爽,我就沒喝過這麼好喝的魚湯。」

    「那是里里不嫌棄……王……王爺?」李嬸子說著就看著晏東樓,只初初一觸目就趕緊垂下,這就似是要拜倒了一般。

    賀千里從來沒想過要行拜禮之類的事兒,她最多就沖人微微彎腰垂頭,這就算是她的行禮。還真沒想到李嬸兒這一揖就揖到臉貼腿上,手和身體則呈九十度角,難道這才是標準的行禮?

    「免禮。」晏東樓倒也不扶。

    不過這倒讓賀千里鬆了一口氣,按李嬸子這態度,晏東樓要像電視裡常演的一樣雙手去扶,估計李嬸子就得跪地上了。還好還好,就算平民見皇室也不用跪,拜一拜還是沒事兒的,她完全能夠接受。同時這還讓賀千里對晏東樓另眼相看,也不是別的,覺得這人挺特別。她不行禮晏東樓也笑呵呵的,李嬸子行禮他也只擺應擺的態度,這樣得說一句寵辱不驚吧!

    嗯,還是個容人有度的,幸好不是遇著那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的皇室子弟,那她可受不了。

    「那就準備五個人的飯菜,哥晚上沒說還帶誰來吃飯吧。」

    「沒……沒呢,那……那我這就去準備,王爺請先用些茶水點心,里里好好招呼王爺。」李嬸子說著飛快地朝廚房去,一邊走一邊還在嘴裡喃喃著:「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我竟然見到一位王爺,說出去都沒人信吶。」

    ……耳力好如賀千里,怎麼可能聽不見,她自己聽得見當然也覺得晏東樓能聽見,所以不免要多看晏東樓兩眼,這回表情有變化了,這時的神色怎麼看怎麼尷尬。

    「王爺,先喝茶,鄉下地方粗茶淡飯,王爺別嫌粗糙才好。」

    依言端起茶盞來飲了兩口,賀千里明顯地看到晏東樓微微皺眉,看著茶水似乎有些不大能接受似的,但眉頭又很快鬆開細細地飲茶,就像是在喝什麼名貴的茶葉一般。

    「行軍打仗至艱難的時候,不說一口粗茶淡飯,就是草根樹皮也得嚥得下去。」晏東樓話音一落便看向門外,門外響起腳步聲,一個輕靈一個沉穩,腳步聲有時候也能辯出人來,晏東樓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說道:「看來是他們回來了。」

    她還沒打聽呢,早知道不該把「王」招進來啊,老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不知道「王」會不會也像這話兒似的,要是倒時候請「王」容易送「王」難就糟糕了。

    一拍自己腦門兒,她想得也太多了點兒,拍完腦門趕緊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果然是賀秋水和賀滄海。賀滄海手上提著十九節風燈和賀秋水一道滿臉是笑地站在門外,賀秋水還特得意地指著十九節風燈說:「姐……不是,里里,剛才我和哥去放風箏了,今天我放的也飛起來了,飛得可高了,可惜你沒看到!」

    看毛看,還看風箏,她也在看人都看不過來了,賀千里想著指了指院兒裡說:「哥,豫親王在這裡,還有秋水,你們今天說了些什麼,怎麼他跑到我們家裡來了。」

    「王爺是來找我說事兒的,千里,你們倆先吃飯,我和王爺談完事兒再說。」賀滄海說著就要去找晏東樓。

    雖然賀千里不問到底是什麼事兒,可不代表會放任他這樣去談事兒,拽了賀滄海一把,把人拽住了才說道:「哥,不管什麼事兒,吃完飯再說,飽不睡覺、餓不做事兒,吃完飯你們愛談到多晚都成。倒是飯菜如果放涼了就吃不得,哥你說是不是,我們還是應該吃飯對吧。」

    典型的賀千里式想法,能拖一時是一時,能捱一分是一分。

    賀滄海歷來是個聽妹妹話的,賀千里說的他當然得聽,進去和晏東樓告個罪,賀滄海沒想到晏東樓不但應承下來,而且還有留下來吃飯的意思。這讓他有點兒傻眼,遂回頭去看賀千里,賀千里雙手一攤,總不能讓她說:「是我隨口一說,晏東樓就順口應下來的,要是早知道他會答應我壓根不會說的!」

    這個馬後炮看來使都沒機會使了。



32.一家人

    說是鄉下地方粗茶淡飯,但是賀千里是個在吃上從來不肯虧待自己的,她雖然不會煮飯做菜,可她是個地地道道的美食家!在現代要是找飯菜味道好的地方問她一準兒沒錯,她不但會吃還能說,不但能說還能說得天花亂墜,可光說練不得,她也就是個純粹的假把式。

    自從李嬸子來後,她這這嘴就完全發揮到極致,既說菜還嘗美味兒,當真是人生無比美妙。也因此,現在賀家的飯菜是出了名兒的好,時常有左右鄰家拿著新鮮沒見過的食材來問怎麼做。

    不過賀千里是個愛吃家常菜的,真說大菜她也說不出來,她張嘴說出來的儘是些鄉間小菜,全都是些上不得大檯面卻又美味至極的菜餚。

    雖然晏東樓一塊兒吃午飯,但是兄妹仨兒居然就沒一個礙於他在場顯得拘謹的,一個個該直接上手的菜就直接上手,啃完還能舔一下手指,看著都能讓人覺得美味至極。倒是李嬸子,不論賀千里和賀秋水怎麼招呼,她依然堅持不坐下來一塊兒吃。

    「哥,怎麼樣,好吃吧!這些菜是按安都口味做的,我雖然不記得爹娘,也不記得小時候在哪兒住過,但是哥肯定記得。」安都偏南方,菜稍辣一點兒,偏酸辣口,菜裡一般不加糖,肉類愛用小火加大醬煨得軟爛,加去殼鵪鶉蛋、雞蛋,做得香軟可口,每一口都透味兒入味。味不厚,但每一口都滋味兒均勻,關鍵還是下飯,有點兒像蘇式菜的做法。

    賀千里倒對蘇式菜不算情有獨鍾,她生長在海邊,最愛的當然還是生鮮水產,別人她不知道反正她愛,上輩子因為過敏不能吃,這輩子誰也不能阻擋她對海鮮的滔滔之愛。

    「嗯,好……唔……」賀滄海吃飯屬秋風掃落葉一派的豪放黨,也是個見了好吃好喝能拚命的,加之在軍中伙食實在不怎麼樣,這會兒回了家天天都跟逃難回來似的,頓頓都是兩大碗見頂兒的飯,湯菜不管多少剩下的他全包圓兒。

    其實今天做蘇式菜,一是因為賀滄海喜歡,二是因為晏東樓是京中人,京式菜中也多見以醬料醃燉,所以這口味能兼顧上。至於賀千里自己,給她一碗海鮮湯都能當一餐,而且蘇式的紅燒肉也是她的大愛呀!

    肉肉什麼的,太美好了!

    這一頓飯當然是吃得賓主盡歡,吃過飯自然得飲茶,雖然這習慣要不得,但這是待客的規矩。小門小戶當然沒什麼好茶葉,泡的是賀千里從山上採摘晾曬好的各種茶飲。什麼籐茶、菩提葉、絞股蘭一類,在現代全是些百姓家常見常喝的茶飲,而且也都是簡單易做的。

    給賀滄海和晏東樓泡的是籐草,這茶先苦後甜,且苦時極苦,但只要一吸氣便從口腔到肺腑之間都充滿了甘芳之氣。她自己和賀秋水喝的則是菩提葉茶,這玩藝兒不但可以美白,還能安神舒眠、消積化食,姑娘家喝了再好不過。

    只是再好的東西也不能多喝,是藥三分毒嘛,一天喝個一兩杯就得,多喝無益。

    以前賀滄海沒喝過這茶,這是今年夏天賀千里在山上偶然見著,順手採回來的。籐茶曬出來很特別,有像是霉斑一樣的白色斑點在枝枝葉葉上,喝起來的先苦後甜比茶葉要明顯得多。賀滄海一口下去,等不及嘗到甘芳氣就先噴了出來,還盯著茶湯說:「千里,你這是拿黃蓮泡的水啊,雖然我這幾天氣燥上火,也不用直接拿黃蓮泡水給我喝啊!」

    白賀滄海一眼,賀千里說道:「哥,你真是個笨哥哥啊!」

    早知道就應該給這傻小子取名叫郭靖,賀滄海目前的人生完全就是傻小子奇遇記嘛,和郭靖的人生雖然大大不一樣,但套路是一個樣兒的。

    「這是莓茶,出自江南一帶,先苦後甜,回甘極好。」晏東樓倒是見多識廣,一語就把茶湯的來歷給道破了。

    「先苦後甜?我怎麼沒喝出來!」賀滄海不解地繼續看著茶湯,還不免抬眼去看晏東樓茶盞裡的,以為是賀千里又在逗他玩。

    見他這樣兒,賀千里忍不住微微前傾著身體,靠近賀滄海說道:「哥,你再喝一口,在嘴裡停一停然後慢慢嚥下去,咽完再深吸一口氣,試試看,這樣就能嘗到甜味兒。」

    依著她的方法去做,賀滄海不多會兒就眼睛圓睜著說道:「還真有!」

    「這茶裡呀也是有人生道理的,經不得苦,受不得難,怎麼能嘗到生活的甘芳。正所謂不經一番寒刺骨,哪得梅花撲鼻香,草木尚且要經受風雨洗禮,人自然也要經受種種苦難,不經磨礪何以成人。」賀千里這完全是報當年頭回喝籐茶被某位無良師兄教訓的仇,這時候把當時被訓的話原原本本的複述出來。

    「這話透著禪機。」賀秋水如是說。

    而晏東樓在一旁聽著不由看著賀千里似乎在思索什麼,片刻後一笑道:「人生的風雨少經受一些,便多保存得幾分天真,經得磨礪久,人生雖豐富成熟,卻失了性天澄澈之趣。若能少經磨礪簡單天真以渡日,未嘗不是一樁幸事。」

    「這是大實話,我喜歡這樣,現在我能想像自己小時候為什麼愛粘著你了……東樓叔叔!」賀秋水拉長聲音,把一句「東樓叔叔」叫得頗有幾分老氣橫秋的味道。

    「叔……叔叔?」賀千里驚聲道。

    「是呀是呀,天子幼弟,好多人得管王爺叫叔叔呢。」賀秋水的意思是,她叫這聲叔叔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兒,而且一點兒也不吃虧。好多比晏東樓年紀大很多的人還得管他叫叔叔呢,賀秋水比他年幼,叫叔叔和哥哥在她看來沒多大區別。

    賀千里有三大恨,一恨比自己高還愛拍她腦袋叫她小不點兒的,二恨比自己功夫好還愛找她過招的,三恨年齡差不多輩分比自己高的。在老錢家,她們這一輩本來就輩分小,她又是最小的,從小是受著種種折磨長大的,所以這三大恨哪一恨都是苦大仇深啊!

    咬牙切齒中喝完茶,晏東樓和賀滄海談了幾句便轉身離開,離開時倒沒有乘馬車,這裡離軍營近,想必剛才是從別處來的。等晏東樓一走,賀千里才算是得了工夫來好好審問:「秋水,事情到底怎麼樣了,事兒定沒定?」

    「姐……不是,里里,看來我找著爹娘了。豫親王手裡有一幅畫像,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兒,看來這事兒跑不掉嘍。不過……里里放心,我是不會離開你的,我這麼喜歡你和哥,怎麼捨得你們呢。不管是不是我都不走,里里也別想著趕我走,再好的地方再富貴的門第我也更喜歡這裡。大宅大院兒的,哪如小門小院小日子來得舒坦自在,而且我被里里教野了,再讓我回去,我可做不來官家小姐。」賀秋水真心覺得這樣的人生美好得讓人跟泡在溫糖水兒裡一樣,就想這樣待著一輩子,什麼都不換。

    「誒,找著了也好,了卻一樁心願。以後你也不用天天對著月亮發呆,那悲春傷秋的小樣兒看得我都覺得牙疼。」賀千里雖然不說,卻一直看在眼裡,她就是這麼個什麼都看著,什麼都知道,但他們不說她就能當什麼也不知道的——典型的鴕鳥!

    「等年底各路元帥和一品御史們回京述職時,里里陪我一塊兒去趟京城吧,如果他們都好,那我們就早去早回,如果他們不好……」如果不好賀秋水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若是不會拳腳功夫,性格沒有被賀千里帶得這麼彪悍,或許咬咬牙痛一陣兒就跟著他們一塊兒承受下來。但現在她這火爆脾氣,就跟兒火山一樣,平時好好的,一旦爆發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收場。

    那是京城,賀秋水知道不是自己能亂來的地方,她記事不記人,京城是什麼樣兒的地方,她比誰都清楚。名利場、官場、政治場,簡而言之京城就一是非之地,是非之地多是非事,多是非人怎麼能安閒自在得了。

    「我和哥會陪著你的,沒事兒,有什麼我們一起商量。而且那可是右路元帥,你想想誰能欺到他們頭上,他們要不好多半還是得因為你不是,不是說這些年一直在找你麼,所以啊一旦找著了你自然就什麼不好都沒有了。」賀千里這話也自知是寬慰,她當然也清楚,有時候好與不好不是簡單幾句話能說明白的。

    更何況張馳身居高位,想必連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是好還是不好來,越是身居高位的人,所處的環境就越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有一時好便有一時不好,誰也下不得這定論。

    「哥,你也會一直陪著我嗎?」賀秋水略略有些不安地問道。

    「嗯,會。」賀滄海沉聲應道。

    「我們要永遠在一塊兒,做一家人。」

    只是世事多難料,好事常多磨呀……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12 PM

33.上京城

    每年十一月底開始,三品以上的外放大員就陸續回京述職,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京城最熱鬧最擁擠的時候,要是得工夫站在城門樓子上,一天怎麼說也能看十幾撥外放大員領著隨從浩浩蕩蕩回京。當然,也有那輕車簡行的,張馳夫婦就是在正午過後不驚不擾進的城門,甚至連守門兒的城門官都沒多問一句多看一眼,京中來來往往,除非是戒嚴期間,否則一般不查哨。

    「躍山,咱們還是先著人去宮裡請御醫來看看,天寒地凍,你身上這老毛病又犯了。」這幾年姚君眉的身子倒是養得好些了,反倒是張馳連年帶兵打仗,身上落下許些傷,隨著年紀增長,年輕時候不顯的症狀如今全顯出來。

    看著妻子額面上依舊容顏含光的模樣,張馳不由得感慨,時光似乎偏愛著眼前的人一般,積年病弱卻是容光如初。中午如雪的白日頭之下,面目燦然如雪片塵不染,這如珠如雪般的容光卻讓張馳想起自己的長女來。甫一出生就是個雪般的小娃娃,讓人愛不釋手。

    張馳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天像張雪沉出生那天一樣,從胸臆間滿溢出幸福感來。那雙如星子一樣的眼睛一看著他,他就知道這輩子就算有再多的孩子,也沒有一個會像這個女兒一樣讓他震驚與滿足,這是一種如春風灌頂一般的感覺,幸福得無以言表。

    第一回當爹的人總會有些比較奇特的想法兒,更因著是個女兒想法就更會多一些,男人可能會覺得應該有很多兒子,但若真個是心愛的女人生下的女兒,卻遠比兒子更珍視愛護。

    「阿眉,我們那丫頭到底上哪兒去了,找了這麼多年怎麼連點兒消息都沒有。」

    如果是兩年前說起,只怕姚君眉都還會哭出聲來,也就這兩年才好一些,到底是時日久了,再大的悲慟也會在時光裡一點點兒消磨。但是想念並不會消失,每每說起時姚君眉還會想起女兒的眉眼和笑臉,她的這個女兒才是她最最得意、最最喜歡的。

    聰明、漂亮,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向學,完全不像是將門裡出來的姑娘,透著那麼的細膩那麼的嫻雅溫淨。

    「沉沉那麼聰明,一定過得很好,躍山,說不定有天她會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呢,她這麼聰明,一定能找回來的。」

    此時的馬車外不遠處,賀滄海正領著賀千里和賀秋水在那兒投棧,賀千里覺得要去小吃街附近住,但是賀秋水不幹,那邊太嘈雜,而且治安遠不及正街。正街上貴是貴,但都是有年頭有名號的老字號。

    「姐,你得聽我的,那邊太吵鬧了……我怎麼又管你叫姐了!賀千里,你得聽我的,現在我比你大,這邊更安生一點,初到京城住老號才不會吃虧。再說了老字號一般既乾淨又寬敞,也別盡想著老號兒貴,老號也有便宜的!」賀秋水可不能由著賀千里,賀千里剛才是一看見小吃街就立馬決定住這,她的理由是既住得便宜又吃得便宜還花樣兒多。

    「好吧好吧,聽你的,就你脾氣多,你還不就是嫌那邊兒髒亂差麼,從小你就這脾氣!」說好聽點兒叫有品位,說難聽點兒叫挑東挑西,賀千里心裡腹誹著,卻也知道自己其實也差不離,某些方面她比賀秋水還要挑剔。

    往前走一段兒後,賀秋水把大傢伙兒領到一條正街的側巷裡,巷子往裡走十來步就看到一塊兒有年頭的老招牌,上面寫著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兒——聆風棧。大字兒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乾淨便宜、童叟無欺。

    甫一進店裡,便有小二熱情地上前來招呼:「喲,幾位客倌是打尖兒還是住店,要是打尖兒正好這會兒廚房裡閒著,想吃什麼您請盡意,要是住店樓上還有兩間朝陽不向街的房,既安靜又暖和。」

    「住店,把那兩間房號下,估摸著得住十天上下,房錢可得優待著點兒,茶點挑可口新鮮的上。我記得你們這兒的杏仁糕不錯,還有白糖拔絲兒卷,不要做得太甜芯兒。」賀秋水熟門熟路地說道。

    小二一聽連忙道:「看來姑娘是常客,那成,小的記下了。」

    號房會帳,拿好鑰匙後兄妹仨人才坐下來,這時三人要商量的就是怎麼去看張馳夫婦了。賀滄海雖然在晏東樓身邊當親兵,但是和三大元帥之一的張馳可沒什麼交情,自然也攀不上門去,既要看又不能驚動了張馳夫婦,這倒是個難題。

    「我好像記得王爺說過會宴請另兩位元帥,只是不知道在哪裡。」賀滄海到底沒白跟在晏東樓身邊,很多事兒都知道得很清楚,加上賀滄海自己上心,事事都經心去聽去想。

    「我倒可能知道在哪兒,現在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話卻不是賀秋水說的,是賀千里,這是晏東樓說的,那是跟她不期然地談起京中,然後晏東樓就提過。當時因為已經知道賀秋水的身世,所以這事兒她記得挺明白。

    末了,賀秋水忽然支著下巴喃喃道:「我可能知道是什麼時候!」

    「咦,難道這都是那位豫親王安排好了的?把一件事分成三份讓我們知道,有這必要嗎,不是說當兵的都直來直去嗎,這位怎麼這麼繞。」賀千里有些不明白,這晏東樓看著也不像是彎彎繞繞的人,怎麼辦事兒忒繞。

    這話惹得賀秋水一陣笑:「當兵的要直來直去只怕早死在戰場上了,像哥這樣的那得全賴他功夫好,要不然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沒理會賀秋水的笑聲,賀千里這時在想,既然晏東樓都安排好了,那他們只需要等著見面就行。那還操心個什麼勁兒,果然是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行,那到時候我們到地方等著就成,現在吃點兒點心喝點茶,開始我們的京城鬼混之旅!」

    「要鬼混你去,我叫遊覽。」

    「做為一個可能生長在京城的人,你瀏覽京城京色不覺得寒磣自己麼!」

    見這倆妹子又把話題岔開了,賀滄海趕緊揮手打斷了她們,又問道:「秋水,到底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你們倆怎麼說到一半就不說了。」

    對於她們倆這笨哥哥,做妹子的賀千里和賀秋水都已經習慣了:「哥,這就和生日許願一樣,說了就不靈驗了,等到時間了我們直接去看,到時候就什麼都明白了。」

    「小二,小二……」

    店堂裡這時忽然多了個人,進門就高聲喊,小二大概是進去忙什麼,這時堂裡只有掌櫃在櫃上埋頭打著算盤珠子算賬。喊了幾聲沒見小二,那人又連連高聲喊,掌櫃的一看趕緊出來:「客倌……喲,您是張元帥府上吧,張元帥回京了嗎?」

    「回了,剛回府,這不一回來我就趕緊來買茶餅,元帥和夫人都愛吃你家的茶餅,趕緊去準備,要現做的,不要太甜。」

    竟然是張馳府上的下人,賀千里和賀滄海、賀秋水相視一眼,然後又看著那元帥府上的來人不由得都有點兒傻眼。剛才還想著怎麼接近張馳呢,這一會兒就碰見張府的人了,還是來給張馳夫婦買點心來的。

    「對了,還得準備大小姐愛吃的杏仁糕和白糖拔絲卷兒,雖然大小姐不在,但這倆樣兒每年也少不得。誒,多討人喜歡的小姐,怎麼就不見了呢。」

    聞言,賀秋水一口水「噗」地噴出來,賀千里和賀滄海反應夠快,一低頭就躲了過去,倒是正把那張府的下人噴個正著。

    「呃,不好意思……」賀秋水心說:「備不住我就是你剛才說的那討人喜歡的小姐,只怕打今兒起我這名頭就得改改了!」

    這一口水噴出來,賀千里和賀滄海先是一愣,然後齊齊竊笑,這就是「討人喜歡的小姐」呀!

    那張府的下人也是一愣,然後便是滿臉的忿憤:「你這人怎麼喝水的,小姑娘家家怎麼一點兒規矩都沒有,喝水就好好喝,怎麼能往人身上噴水,這大冷天兒的噴人一身濕,要是回頭染上風寒可怎麼好。」

    「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抱歉抱歉。」賀秋水這會兒可沒脾氣,要是平時就這人叉著腰滿臉忿憤指著她鼻子怒視的樣兒就夠讓她惱的。

    「哼,不跟你一般計較,不過這衣裳你得賠,發下來準備過冬的衣裳,還沒穿暖各就被你一口水噴濕了。上面全是你的口水髒得很,這衣裳我可不敢再穿了……」那人扒拉完一大堆話兒後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裳,這就要解下來,看來真是個愛乾淨的。這樣兒的天多冷,居然站在窗口就想解開外邊兒的棉袍,可能是覺得在大堂解衣裳不好,那人手一碰衣帶就停下了。

    這時那掌櫃的上來打圓場,那人也是沒辦法就退開了,只是眼神倍憤憤然地看著賀秋水,要不是賀千里按著,只怕賀秋水早一個拳頭過去了。

    她這脾氣可不管對方是誰!



34.宴會流光河

    和張馳夫婦見面的情形非常具有戲劇性,先是兄妹三人一塊兒早早起來預備去往風滿樓,風滿樓座落於京郊流光河邊,那是一間一年四季有徐徐風來清幽而又雅致的所在,那樣的地方自不是尋常人能去的。這又得誇誇晏東樓,做事細心周到,或者應試說算無遺策。

    兄妹三人正在想主意,這邊就有一駕華麗至極的馬車駛到聆風棧門前,車是豫親王府的,晏東樓甚至還配備了四名侍衛相隨。去什麼樣的地方就要擺什麼樣的場面,若是去流光河邊自然要擺奢華貴氣一些的排場,晏東樓一直是個可錦衣於堂,也可布衣於市的人。

    行駛的馬車上,賀秋水看著一直沉思的賀千里問道:「里里,你怎麼打一上車起就沒話,平時你話最多的!」

    還能怎麼,有琢磨人唄!賀千里可不像賀秋水,她對軍人有天生的親近感,不但是軍人,草莽江湖人、市井中三教九六她無一不親近,所以她一直過得挺自得其樂。雖然老給自己立一些比較「高遠」的目標,但一直沒去實行。

    因為她覺得自己過得如魚得水,這樣的生活簡單沒壓力,沒有太大的責任,沒有太大的圖謀,人生安安穩穩地開心快樂著挺好。

    「我在想那樣一個人,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少,可為什麼還算得這麼多這麼細,按說這樣的人應該活得灑脫肆意。我只是有點兒想不明白,他這樣持身犯險究竟為什麼,每個人做事兒都有出發點,或者說想要達成的目標,那他的出發點是什麼,目標又是什麼。」她算來算去也只有一樣兒——皇位,你說天子幼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因是先皇后親生嫡子,身份非同一般。這樣的人只要不把天捅個大窟窿,基本沒什麼要緊。

    如果是為以皇位為目的,那賀千里會覺得這個人城府太深,而且很噁心。頂著一張如春風可化冰霜雪雨的臉,笑起來如千萬里被春風吹綠了一般的柔和,內裡卻是那樣的深沉陰沉。

    這個問題非常深奧,賀秋不想好一會兒才扁著嘴說道:「里里,你說的是誰啊?」

    一側的賀滄海卻忽然一低頭,低低笑出聲來:「是在說王爺吧。」

    「嗯,人生所求富貴安平,他天生就有,可是為什麼還要投身軍中,再建功立業他的富貴都已經到頂兒了。難道這世上還真有人是為天下百姓之安樂,為江山社稷之安平而棄安閒生活,投身亂軍陣中的?」賀千里可不信,她有三個哥哥,哪個哥哥也不是捧著一腔報效祖國的熱血情懷踏入軍營的。

    「如果我沒記錯,當年豫親王投軍是因為先帝,先帝生前三大憾,一是災荒難禁、二是邊防不穩、三是苦無良帥。災荒這事兒豫親王是沒法兒的,所以豫親王就投身軍中,一併解決了後兩大憾,這頭一憾自然是今上的事兒。」賀秋水似乎記得一點兒,但這一點兒挺模糊,她也不能確定。

    為先父遺志,這倒也是個說法,賀千里想著扁扁嘴,暗歎道:「那我到底為什麼,不對,我得先問問自己要做什麼,為什麼去做!人生果然充滿種種難題呀,算了,我還是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過我的小日子比較實在。」

    此時,一陣風吹開車簾,有柳枝破開簾子輕柔地拂入車內,北方的秋末柳樹本應早已無一絲綠意,但流光河邊上的柳樹卻依然綠意動人。忽地有一枝柳葉兒拍在賀千里額面上,她隨手一捏卻還是被拂到了脖頸,她特別怕癢,這一下便笑出聲來。

    「應該不遠了吧,停車,我想走走。昨天還聽小二說,京城八大景,洗筆台上秋、流光河邊柳。」

    「回姑娘,要從這兒下,一盞茶都不用就到了,小的先駛過前去在風滿樓前候著,幾位侍衛大哥便陪同著三位,待會兒進風滿樓還得有侍衛大哥帶路才成。」

    車伕倒是痛快得很,說完駕著車就走了,留下幾名侍衛跟著,讓賀千里有種公主出行的感覺——帶著四個侍衛呢!她是沒見過場面,公主出行哪裡止是這樣的儀仗。

    「里里,我不會走的,你別擔心。從今天上馬車起,其實你就一直在擔心我會跟他們走,但是你又覺得認回家是應該的,所以不說這個卻去說豫親王的事兒。」賀秋水挽著賀千里的手,笑瞇瞇地湊上臉去,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表情。

    這話賀秋水倒還真是說對了,因為不願意去想賀秋水的事兒,所以她才盡著去想些不相干的,最最不相干的人就是晏東樓。安豫塵那小子還是秋水的姨表兄呢。

    「我們不說這個,這是你的事兒,到時候再做決定。畢竟是骨肉之親,這時候不要說這樣的話,這世上誰親都親不過爹娘,何況他們找了你這麼久,你也該認回去。」這時代門戶之見不是普通的高,出身帥府還是出身市井完全不一樣。

    出身帥府意味著賀秋水可以做更多更好的選擇,不是說市井中人不好,而是……賀千里其實到這兒也說不明白,只是覺得那樣或許對賀秋水更好一些。

    對於這些話,賀滄海一直沒發表什麼意見,甚至很少涉及這個話題。從小身在男人堆裡長大,賀千里很敏銳地察覺到了賀滄海的沉默,以及很細微的變化。她多是不捨,而賀滄海大概很失落,從遇到賀秋水的那天開始,賀滄海就很喜歡這個撿來的雪糰子,當然賀滄海的喜歡總是很單純的,不是說要佔為己有,更不是說要發展任何關係。

    在賀千里眼裡,賀滄海一直是個很顧家的,他把賀秋水當成家裡的一份子,也以為賀秋水會永遠和他們在一起,忽然之間賀秋水找到了爹媽,而且還出身高門,可能以後想見一面都不太容易。高門有高門的規矩,十幾歲的姑娘一般不見外男,而且也鮮少出門戶。

    「秋水。」

    「哥,怎麼了?」

    「我很希望你永遠和我們在一塊兒,但是那是你的爹娘,最難割捨骨肉至親,不要說不回去的話,會傷害他們。張元帥是個很好的人,只要一提起你至今還是一臉滿足幸福,你對於他們而言很重要。回去吧,我就當提前嫁妹妹。」賀滄海想了很久才終於說出這句話來,這對於他來說不容易。

    「哥!」賀千里想不到賀滄海會這麼說,比起她來賀滄海更捨不得一些,居然這麼快就說出這番話來。

    「不要再說了,已經到了,進去吧。」

    還想說什麼的姐妹倆各自憋著一肚子話步上台階,眼看著就要進門,忽地躥出一個人來,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小男孩兒一出來蒙頭蒙腦的不看路就撞在了賀秋水身上。賀秋水雖然有些愣神,但多年習武終歸反應極快,當既腳步一沉,自己倒是半步沒退,倒是那小男孩兒被撞在了地上。

    小男孩兒看著賀秋水好一陣兒發愣,等回過神兒來就「哇哇」大哭起來:「哇,爹爹……哇哇,娘……」

    小男孩兒的話倒沒叫來他爹娘,反而是把領著孩子隨行一塊兒來的婆子給叫喚出來了,那婆子先是抱起小男孩兒上下檢查了一番,見小男孩兒沒事後才哄道:「少爺,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元帥和夫人正在和王爺說話兒,咱們不哭了行不行。」

    「我不要,壞姐姐,不喜歡,讓他們出去!」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裡會管那麼多,反正他就認定了是賀秋水把他撞倒了,那他就不要讓賀秋水進門。

    「唉喲,小少爺喲,今兒是王爺宴客,這是王爺請來的客人,奴婢可不能趕人。乖乖乖,待會兒於婆婆帶你去吃水晶糕,咱們先進去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小男孩兒說著掙開婆子的懷抱,跑到賀秋水面前使勁一推,把還在發愣中的賀秋水推到台階下去了。

    好在賀秋水積年習武,將將站住,只是卻不免撞上了台階下立著的一塊兒刻著店名的大石頭,賀秋水一身嫩生生的肉,平時磕著碰著就是一塊兒青,這一下撞得實在,她「唉喲」一聲眼淚都滾出來了。

    「秋水,怎麼樣,沒事兒吧!」

    「沒事……才怪!哥,正好磕在尖兒上,流血了……」賀秋水怕疼是出了名的,這一下只差沒跟那小男孩兒一樣「哇哇」大哭。

    本來賀秋水喊喊疼就完了,可那小男孩兒這時卻站在台階上叉著腰大喊:「好好好,讓你撞倒我,壞姐姐也撞石頭上嘍!」

    這一下兒可算是惹毛了賀秋水,她這氣啊就不打一處來,蹭蹭兩步下台階,站到小男孩兒面前一伸手就拎起那小孩兒的衣裳,也不顧婆子在後邊兒「唉喲唉喲」地喊,她拎著小孩兒出門。明明是很生氣的,臉上卻笑瞇瞇的,還倍溫柔地對小男孩兒說:「來,姐姐帶你去吃糖!」

    ……

    糟了,賀千里心中暗暗叫道,因為她小時候要是教訓賀秋水準是這句話開頭!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14 PM

35.忽悠人的小丫頭片子

    那小孩兒名叫張沉毅,打著滾哭天喊地時,張沉毅不但自報家門兒,還嚷著「我要告訴爹爹,讓爹爹把你們抓起來」。這下明白了,原來是張馳的幼子,張馳自失了長女後育有一子一女,是對龍鳳胎,女兒身體嬌弱不禁風雨,從三歲起便養在梅台山,這兒子則在京中由皇家所設的御學中由子傅、子輔、子師們教養。

    貴族子弟自小便高人一等,張沉毅就是在這麼一撥子弟中長大的,自然多少會有一些貴族子弟的作派。雖不至於草菅人命、傷天害理,但一身積習卻也足夠令人頭疼。

    「秋水,住手,他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你別為難他。長在什麼樣的環境裡便是什麼樣的人,他沒得選擇,他年紀還小成為什麼人還來不及由他做主。記得當年我們初見你,你若不是在市井中顛沛了一段日子,只怕和他也差不多。而且他自小便不在父母身邊長大,在父母身邊有父母照顧教養的孩子是不一樣的。」賀千里心知賀秋水一是怒,二是氣。

    賀秋水長在市井之中,沒少見過貴族子弟們的嘴臉和行仗,所以對此痛恨至極,現在看到可能是自己親弟弟的人耍著貴族子弟的作派心中怎麼能不怒。好在周圍的隨從和婆子等礙於晏東樓,沒有上前來,要不然賀秋水早被侍從團團圍困。

    「行,我聽里里的,你起來。」

    「我不起來,你們欺負我,你們不跪下來扶我,我才不起。等爹爹來了,爹爹一定會狠狠教訓你們,我爹是右路元帥張馳,怕了吧!」

    ……

    這句試怎麼這麼耳熟呢?賀千里望天想了片刻然後蹲下身子來,也是給賀秋水面子,當然更是給張馳面子,要不然就憑小屁孩兒這句話,她也得看著賀秋水拿大巴掌抽他個滿臉開紅花兒。

    「你覺得這樣別人就會怕你嗎,不會的。就算是怕,也是因為畏懼你父親,一個男子漢在父親的聲名下能逞一時威風,能逞一世威風嗎?別人怕你,嘴上稱爺稱公子,但心裡很可能把你罵得狗血淋頭。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但是我還是想說,讓人畏懼者終不能長久,而受世人景仰者存於萬世。」這思想應該是出自於儒家,做為一個曾經的文學小年青兒,忽悠個把人不在話下。

    而且關鍵是她要忽悠的不是眼前這小屁孩兒,而是正從樓上走下來的某些人,其中兩人行走間似有勁風響起,腳步落地卻毫無聲音,後邊還有或輕靈或沉穩的步伐,聲響略顯整齊。這樣的動靜,八成是晏東樓和張馳聽到動靜下來了。

    就在賀千里心裡數著數兒,算著人快出來時,卻是未見人先聞聲:「那你說說什麼樣的人才可受世人景仰而存於萬世?」

    「出身高貴使人敬畏,內心高貴便受人景仰。」賀千里說完嘿嘿一笑,然後又加了一句:「雖然我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內心高貴,但這世上有過這樣的人。他不是世間知識最淵博的,也不是世間功夫最卓越的……」

    「平頌公正相徐介齋。」這聲音賀千里知道,是晏東樓的。

    之所以她知道這個人,完全是這個人非常有名氣,是大概二百多年前的人,那是好多個國家相爭,這位有點兒像孔子,但比起孔子來,這人不是那麼理想化。徐介齋推行文治,不過手段要柔和得多,也更長遠得多,徐介齋的子孫和弟子們歷經三世才真正實踐徐介齋當初所佈置的藍圖。

    這便是希朝的前身,希國,平頌公名晏諱晉醇。

    「其實我覺得平頌公才是真正能讓人景仰的人。」

    「為何?」這話的語氣很值得玩味,畢竟這位是希朝真正的太祖,賀千里這樣稱頌很有諂媚的嫌疑。

    「史書上寫,徐介齋見平頌公,每持身力諫言語多有不敬,但平頌公聽的時候總是面帶笑容,我記得《徐論》裡有一句平頌公說的話,『百姓饑不能餐、寒不能衣,乃君過也』。一個能容下徐介齋,並且能把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不能安居樂業全歸責在自己身上的人,應該算是內心高貴。」其實她就是在拍馬屁,只是這馬屁想拍得好也不容易呀!

    暗地裡抹把汗,她這算是在給賀滄海和自己鋪路,賀滄海在晏東樓手底下,她這一記馬屁拍過去,以後晏東樓怎麼也得對她哥好點兒吧。那些不太安全的地方什麼的,就不要派她哥去了。至於賀秋水,她只想告訴張馳,其實她是支持文章教養的,賀秋水被她拐帶成暴力女真的不是她的初衷呀!

    一邊賀秋水特小聲地捱著賀千里說道:「里里,雖然我一直知道你挺能說會道,但我今天才真正知道你有多能說會道!」

    嘿嘿然低聲沖賀秋水笑了一聲,賀千里小聲說道:「看來這小屁孩兒是徹底告不成狀了,回頭咱們好好收拾他!」

    聞言,賀秋水直衝她豎大拇指:「里里,你太聰明了!」

    這時那小屁孩兒說話了:「難道臣子無能也要怪君主昏庸嗎?」

    小屁孩兒問得還能刁鑽,所以說這個時代的小孩兒都是妖孽,擱現代五六歲的小娃娃也問不出這樣的問題來,而且這問題還非常明顯的有針對性,就是對她剛才那句話來的。關鍵是,眼下有皇室子弟在場,這問題就更加不好回答,但是她賀千里是誰呀,老錢家的忽悠大仙兒,怎麼能被個小屁孩兒難道:「我聽過一句話: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那你覺得臣子無能是誰的責任?」

    再小的小屁孩兒也是有眼色的,這時候當然也知道這話不能亂答,於是便見張沉毅轉悠悠著眼珠子一個滾身爬起來,然後就直奔張馳而去——告狀:「爹,他們欺負我,剛才那個姐姐打我了!爹……好疼好疼的!」

    只見張馳拍了拍自己的兒子,卻不曾責罵,只是笑道:「你看,那個小姐姐說得對,男子漢不能在父親的名聲下只逞一世威風,如果被別人打疼了卻要爹替你教訓回去,到時候你會被那個小姐姐恥笑的喲。」

    由此足見,張馳是個慈父,不是一味地教訓兒子,也不像一般家長在這時候會有的舉動一樣給兒子兩巴掌,或者罵幾句。

    扁扁嘴,張沉毅沒哭出聲來,但是眼淚卻是在眼睛裡打著轉,水汪汪地眼睛倍可憐地看著張馳,非常明顯地表示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嘴上答的卻是:「我知道了,爹。」

    「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謁堂,這句話是哪位大賢說的?」晏東樓雖也是文武雙全,但和真正的文人比起來差距還很大,所以他沒聽過這話覺得很正常。

    但是沈謁堂卻是先文後武,與文章一道頗有造詣:「爺,我也不知道。」

    好在在場都以武為主,沒誰去細究這些話,畢竟這不是他們擅長的領域。賀千里也就是看準了這點兒,才放心大膽地忽悠著。

    「躍山,這就是賀滄海。」晏東樓這時忽然指著賀滄海說道。

    雖在軍中不久,但這時候賀滄海也知道該怎麼應對:「靖遠軍前鋒營賀滄海拜見張元帥。」

    卻聽得張馳打量了一番後說道:「看著就是個將才,把他給我你不心疼?」

    這時眾人已漸往裡走,內裡並無一旁人,全是軍中親隨列陣,晏東樓倒也不忌諱什麼,擺擺手便說道:「我不知哪日才能重回軍中,既是將才就莫跟在我身邊埋沒生涯。我擬了名單給你,回頭你自去碣石提人,都是我特地選出來的,哪個也不差。你和老賀只要不疑我四處安插人手,我自也沒什麼捨不得的,在哪兒都是守關安防,跟著我說不得日後只能蹉跎京中。」

    「哼,早說你鋒芒太盛、行事乖張,這是遭報應了。」張馳雖然這般說,卻又在說完後又加了一句:「再無轉還之可能嗎?」

    「難。如你所說,終是我太過急切於達成父皇遺志,縱是皇兄不疑我,卻終需礙於種種因由不得不如此行之。皇兄是護我,我雖知道但心中終是有塊壘,既是朝中有人欺我以遠,那我就還之以近。」晏東樓說罷輕輕喟歎一聲,卻是再不說這個話題。

    對晏東樓這番話,張馳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道:「他們會後悔的。」

    張馳說完又衝身後看一眼,然後沖賀千里招招手說:「那小姑娘,你上前來。」

    指著自己的鼻子,賀千里不明所以,看著身邊的賀秋水心想:「好好的你應該招秋水才對吧,怎麼反倒是衝我招起手來了。」

    「對,就是你。」

    「做……做什麼?」賀千里遲疑地問道,難道這會兒想起來替兒子報仇來了!

    「這才像是個小丫頭片子,剛才我還以為是哪裡來的才女,這孩子還真有點兒像沉雪那丫頭,打小就鬼靈精怪,說起話來常讓周圍的人聽得啞然無語。」張馳話說完便豪邁至極地一笑,只是眼中多少有些失落之情。

    這下兒輪到晏東樓看著賀秋水溫淡而笑了!



36.拉風的人物

    是時,門外的柳風夾雜著幾片如少女眉黛一般輕盈的葉片入堂中,正帶得賀千里衣裳飄袂,她步入堂中,似行步因風來一般,淺青色的衣裳如碧波為風所吹開,層層疊疊便起漣漪。這樣的場景本該是極美的,卻因賀千里斜眼盯著張馳看,那歪頭斜眼的模樣兒很是敗壞風情。

    再及她也並不是個美人,要是美人兒便是歪頭斜眼也是風情萬種,她這樣卻只是十足十一個傻丫頭模樣而已。

    然而張馳卻是笑著說道:「小姑娘可願入我府中做個伴讀,便不當伴讀,做個玩伴也是好的。」

    她本來還以為張馳有什麼高論,猛聽得是這話兒不由得先看張馳一眼,搖搖頭然後再去看張沉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後說:「要是做我徒弟我還能勉強說句不嫌棄,做伴讀……我怕最後他是聰明慧黠了,我卻變得愚鈍瘋癲。」、

    「那便承蒙姑娘不嫌棄!」張馳這時臉上的笑就像是在告訴賀千里,她啊剛才正跳進一個天大的坑兒裡了,而且還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下去的!

    「別別別……我既不是金口,張嘴就得擲地有聲、字字真言,我也不是君子,不用君子一諾重千金,我打小就聽人說,這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現在既是小人又是女子!」賀千里可不會上這當,未必給人送還女兒還要幫人教養兒子。回頭張馳再發現賀秋水歪得沒邊兒沒譜非真挖個坑,實實在在的把她給活活埋了不可。

    眾人一番笑之後,晏東樓便引著張馳上樓去了,賀滄海和賀千里等幾個「小人」就被安排在樓下用飯,不過那叫張沉毅的小屁孩兒還頗有不忿。賀千里也懶得理會,她準備大吃大喝一頓,然後看情況走人,至於要不要帶賀秋水一起走,那就看情況再說。

    下邊正在上點心和果盤兒,正席還沒開始,聽說是那具叫賀元帥的人還沒來,所以不能開席。在賀千里腹誹這位賀元帥排場夠可以的時候,便聽得門外一聲報:「賀元帥到。」

    那賀元帥也領了女眷和孩子來,孩子賀元帥自上樓去,女眷另有地方安排,孩子自然和賀千里他們一桌兒。那孩子和張沉毅是相熟的,除了晏東樓沒孩子,另外兩家都帶了幾個孩子來。好在雖然賀千里剛才和張沉毅有衝突,這小屁孩兒也沒再生事,因為有晏東樓在上邊兒,大家都規規矩矩地問候。

    沒過多會兒便開始上正席,菜如流水一般呈上來,賀千里吃得歡快,賀秋水當然也沒怎麼顧及形象,不管待會兒要做什麼先吃了再說總不虧。只是菜才上第六道時,賀滄海忽然停下來,死死地望著右側的一個孩子,那是賀元帥府的孩子。

    「哥?」賀千里奇怪地叫了一聲。

    她的叫聲引來一旁人的關注,那被注視著的孩子也抬頭看向賀滄海,倒是極為規矩禮貌地道:「這位兄台,可是我有什麼不妥?」

    是啊,賀千里也在心裡這麼想,她覺得人挺正常的,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啊,為什麼賀滄海死死地盯著人看:「哥,在吃飯呢!」

    她的話似乎沒啟什麼作用,賀滄海的舉動就更讓大家疑惑不解了,眾人多已放下碗筷,齊齊看向賀滄海,她見賀滄海不說話只得又趕緊來打圓場:「我哥大概是覺得這位小哥很像一位朋友。」

    但是她的話音還沒落下,賀滄海就雙手疊在一塊兒,做了一個很奇特的手勢,那小孩兒倒沒什麼,她也沒什麼,反倒是那小孩兒身邊一個年長一些的孩子,似乎是賀家長子的少年震驚地看著賀滄海:「你是……」

    隨著這個問題,賀千里也回頭看著賀滄海,想聽聽他會說出什麼來,卻沒想到賀滄海什麼也沒說,又是一翻腕做出另一個手勢來。這舉動幾乎讓她想起傳說中香港黑社會那些個手勢暗語來了,她還真懂一點兒皮毛,老錢家門下三教九六,她跟人混得熟了人偶爾也讓她長見識,所以她就下意識覺得這是些黑話兒。

    難道賀家是個什麼類似於「白蓮教」「天地會」之類的組織,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啊!

    這手勢一出來,那賀家的少年也不說話了,抬手交疊於胸回了一個似乎差不多,但又略有差異的手勢,只不過那少年依舊是滿臉疑惑。比起來,賀千里和其他人才真是雲裡霧裡、抓耳撓腮吶!

    「哥,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是黑話嗎?」

    沒想到平時極為老好人的賀滄海卻回瞪她一眼,喝到:「千里,閉嘴!」

    「她也是?」

    「是。」

    「請借一步說話。」

    桌上其他人也要起身,尤其是賀千里和賀秋水,還有賀元帥家其他同來的孩子。但是賀滄海和那少年同時出聲制止,然後兩人便出門而去,留下賀千里看著賀家其他的孩子面面相覷,都是一臉的大惑不解。

    「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我還想知道呢,那是你們家大哥嗎?」

    「對啊。」

    「那也是我哥……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傳長不傳幼,傳嫡不傳庶的東西。」賀千里疑惑地低聲說道,這東西武俠小說裡還真有過,高深的秘籍或功夫傳晚輩不就是這樣麼!

    她一說還真讓眾人茅塞頓開,於是大家該幹什麼幹什麼,不再去問那倆到底搞什麼名堂,在坐的都是些精明娃,知道這樣神秘的東西還是不去聽不去看不知道為好。

    但是賀千里撓心啊,她一邊扒著飯一邊不時地看著門口,吃一口飯就要歎一口氣,惹得賀秋水都不愛跟她坐一塊兒吃飯了:「里里,好好吃飯,一邊吃飯一邊歎氣,你還有沒有點兒規矩。」

    「規個什麼矩啊,你不覺得很揪心嘛,肯定有什麼天大的秘密,但就是不讓我們知道。」她其實也能理解,自己畢竟不是受嫡庶有別這樣的教育長大的,甚至她也不太遵守長幼有序這條兒,她那三個哥哥哪個不是想起來都能任她呼牛喚馬的。

    「不揪心,不該知道的事不問不說不打探,這是最基本的規矩。」賀秋水這一番話道出了在坐所有人的心。

    卻讓賀千里看著賀秋水心生怨念,這丫頭還說跟著她一塊兒變了性格脾氣,卻原來還是那個小古董,食古果然會不化的!

    約一盞茶時間過後,賀滄海便和賀家那少年一道回來,這時候賀千里正在把賀家想像成一個家族式的黑社會,有點兒像黑手黨那種!

    「哥,你們說什麼呢?」賀千里可不管別人,她反正得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先吃飯,該讓你知道的事情肯定會告訴你。」賀滄海笑著給她添了幾勺菜,然後埋頭扒飯。

    這一頓飯她真是吃得各種糾結呀,關鍵是就她一個人糾結,別人都能坦然接受,這是一件多麼不爽的事情啊!

    好不容易吃完飯,賀千里趕緊拽著賀滄海,讓他給她講事兒,賀秋水居然連個影兒都沒看見,在她看來賀秋水還是見外了一起聽多好,那樣就算聽到什麼石破天驚的消息也有個人揪胳膊!

    「哥,到底是什麼事?」

    「具體的事情要等我回頭細細跟你說,這些你也可以知道,畢竟我們家就我們兩個人了。現在我先告訴你,省得你吃不下坐不安。」賀滄海算是明白,他現在要不說點什麼,他這妹妹非上躥下跳得跟被火燎著一樣。

    「呃……哥,先等等,賀元帥是我們的親戚嗎?」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賀元帥可以算是親戚,賀元帥曾經是我們家裡的家臣。父親當年掌家後散盡家財,給每一個人自由和生活所需的一切條件,自己則帶著母親在江湖裡闖蕩,後來生下我才定居下來。家臣們都很感念父親,雖然已經是自由之身,但是依然還信守著當年的誓約。」賀滄海三言兩語揀重要的先說了幾句。

    家臣、家族什麼的賀千里倒不甚關心,她比較關心當年她那便宜爹和便宜娘究竟在江湖裡做了些什麼事,然後留下一串鑰匙給他們,似乎是等著他們去開啟某些秘密似的:「哥……」

    「先聽我說完,家臣的誓約有好幾條,具體的我並不記得,但有一條我記得,子子孫孫侍賀家為主,他們的姓氏就是來源於我們家,這叫臣隨主姓。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不想碰那些臣臣主主的事兒,最好趕緊走人。」

    ……

    「用不用這麼誇張,爹娘都過世很多年了,他們要不要這樣啊!」

    「有些事不是我們能理解的。」賀滄海如是答道。

    這下賀千里更覺得當年二丫和賀滄海的父親是因為各種思慮及壓力才散盡家財還每一個人自由之身,哪個皇帝也容不得自己的江山天下裡,有子民對異姓稱臣。

    當然,這也只是她的想法兒,畢竟有些世家大族是允許有私兵有家臣的,只是數量有很嚴格的限制,而且每一個人都要去官府登記造冊。當年賀家看來有很多故事,她那便宜爹看來是個很拉風的人物呀!

    拉風又牛逼的人物通常都死得早,其中一定有很我故事……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17 PM

37.起波瀾

    對於賀家的過往,說實話,賀千里本來並不在意,只是人往往對一些曾經波瀾壯闊的故事或者說人生都有著一種追尋、探究的心理,更何況這件事從身體上來說是和她有關聯的。

    從風滿樓離開後,賀滄海就開始講一些關於父母的事情,這些事情並不需要避諱什麼,賀秋水自然也聽著。相比起千里,賀秋水對於賀家的往事反而要更熟悉,那果真是兩個巨牛逼的人物,一段巨拉風的往事。

    賀家的父親自不必說,世家子弟,所處在風口浪尖的時代,正在人人都以為他掌管賀家會掀起一系列的腥風血雨時,他在所有人的視線裡極為瀟灑地拍拍手,很輕鬆地放下一切,甚至可以說是淨身出戶。

    「當年,父親這一舉動有人高興、有人失望、有人慶幸、有人不解,但更多的人都震驚於父親的決定。但是家裡上上下下從來沒有一個人對父親的舉動表示出任何的疑義,每個人都支持著父親,這也許是緣於父親自身的……」賀滄海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似乎找不出任何一個詞語來形容。

    這時賀秋水舉起手來,說道:「像里里說的,應該是人格魅力,或者說魄力!」

    對此賀滄海點頭應聲:「是,人格魅力,也許是這樣,但是我們都不知道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只能從我們自己的想法上去揣測。」

    「那他們的死究竟是意外還是正常死亡,又或者說是陰謀?」賀千里很關心這個,原因無它,自然還是那串鑰匙。其實這個問題一直以來都困擾著賀千里,如今賀滄海一提起,她就把這個疑問說出來。

    忽然間客店裡有風吹入,把燈燭吹得明明滅滅,窗外的樹影映照在窗紗上,一片搖曳溫暖之中竟有凜冽之氣滲入,寒風在窗格外呼嘯而過,但很快一切都恢復平靜。

    風歇聲靜時,賀滄海才從出神中回復過來,說道:「沒有什麼陰謀,父親和母親死在天災之中。雖然那時候我也年紀不大,但我對以前的事一直記得很清楚,那年雨水很多,爹娘為了救村民死在了泥石之下,最後一批村民也和爹娘一塊兒葬身在那裡,因為埋得太深,人力無法移山撼石,爹娘也就最終安葬在那兒,只是立了塊碑和村民一起。」

    這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賀千里還有一個疑問:「既然爹娘都是那樣風光的人物,那為什麼舅舅和舅母一家這麼……」

    她的話惹來賀滄海一陣發笑:「你大概忘了,是表舅,舅舅是娘的遠房表親,不過舅舅當年很喜歡娘。」

    「那為什麼不是別人,按說我們應該有很多親戚吧!」

    「我只記得爹告訴過我,不要追憶過去的榮光,也不要試圖回到榮光裡去……好像是我和爹娘過的最後一個生日,吃長壽麵的時候,爹對我說了這些奇怪的話。爹所學很廣,占星、卜卦、易理爹都懂得,他似乎推算到他會離開我們。爹跟我說如果真的有一天回到祖先的榮光裡,就會發現什麼叫作『人謂之榮光,我謂之桎梏』。」賀滄海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回憶過去,他其實不太願意記憶起這些,畢竟年少時失去父母,而且是那樣一雙英雄一般的父母,對誰來說都是不太美好的記憶。

    他會永遠把父母親放在心裡,但不願意說出來,每當這樣的時候賀滄海總是很容易地想起一句話,是他母親所說過的——思之切則無聲,念之深則無言。

    「所以,當時舅舅先找來,我就決定跟舅舅一塊兒走,其實你所知道的當年的事很多是有出入的,我一直覺得不必要說得太清楚,畢竟那時候你還小什麼都記不得,不知道也是件不錯的事。」

    二丫不知道確實不錯,反正二丫糊里糊塗的,她不知道也不錯,這些說出來對她而言真的只是一段故事,她甚至完全可以不帶任何感情去聽:「哥,那我們現怎麼辦,賀家的人找到我們了。」

    「里里,你這話是存在問題的,什麼叫賀家的人找到你們了,你們才是賀家的人,他們曾經是你們家的家臣。而且我覺得你們不必擔心這件事,因為要不要回到那個圈子裡去完全看你們自身的選擇,而不是由別人來選擇你。你們得感謝咱爹,一個就算死了千百年也不會讓別人忘記他的聲名、恩澤以及魅力的人,而且處於高處的人本來就更好做出選擇,主動選擇的權利還是在你們手裡。」賀秋水如此說道。

    一想也是,賀千里托著下巴笑幾聲後一擊掌爽朗地笑出聲來:「那就沒什麼要緊的事兒嘍!得,咱們洗洗睡吧,這大冷天晚上的,京裡又分外冷早點兒到暖被窩兒裡去多舒服。」

    只是她這話才說完,三個人起身正要各自回房時,卻忽聽得外邊響起一串兒「沙沙」的腳步聲,那是厚軟的鞋底落在雪地上急行才會發出的聲響。這時兄妹三人才往窗外看去,這才發現外邊已經是一片銀妝素裹,這是今天的第一場雪。雪落無聲,他們剛才只顧著說話,卻沒注意到外邊砌下一層厚厚的白雪。

    腳步聲片刻後便停下,院子裡有淺而均勻的呼吸聲,綿長而有力,聽著就像是習武之人。但是那些人並沒有叫門,也都沒有再動彈,如果不是這些呼吸聲,屋外就像是沒有人來過一樣。

    「是他們來了。」站在門邊,賀滄海並沒有去開門,但是他卻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賀千里皺眉問道:「賀元帥?」

    「嗯,我跟潛元說過不要知會,看來還是說了。也怪我今天一時衝動,居然通了名姓,早知道不說才是好的。」賀滄海這時候有些懊惱的神色,很明顯他不願意接觸這些屬於「過去的榮光」。

    打開門,院子裡站了大約十幾個人,領頭的就是白天遠遠見過一面的賀元帥。在雪地裡賀元帥一身便服,但一身的軍人氣勢在昏昏燈火與雪光之下更加凜人,賀千里看著遂是一笑側側身子說道:「請先進來,天寒地凍易傷身,我去給諸位沏壺熱茶來。」

    只見那賀元帥衝她微微一躬身,道:「怎可讓姑娘沏茶,我們說完話便走,姑娘莫要如此。」

    ……

    無言以對,於是她決定淡定轉身,淡定地去沏茶,管賀元帥讓不讓,到時候沏出來他們總不可能不喝:「秋水,我們一塊兒去吧。」

    「嗯,好。」

    走出屋外,寒風吹面,賀千里回望著門內忽覺得有些不安,捏了捏拳才和賀秋水往一側走:「秋水,我有不太好的預感。」

    在她惆悵滿懷的時候,賀秋水卻看她一眼極乾脆地說:「我覺得你的預感是錯的。」

    沒好氣地瞪賀秋水一眼,賀千里說道:「怎麼見得我是錯的。」

    「要是他們白天來你才應該有不好的預感,晚上來就說明很多事,只是你還不太懂這裡頭的門門道道,所以……我覺得你還是一直不知道為好,你就靠你那點兒直覺和感覺活著就挺好,不用知道這些彎來繞去的東西,沒勁兒!」賀秋水說完又趕緊打岔:「里里,泡什麼茶?」

    進到茶水間裡,各式各樣的東西全是賀千里讓備下的,也有她和賀秋水從碣石一路帶過來習慣吃用又好攜帶的東西:「天兒這麼冷,我想著他們可能還要說一會兒話,煮姜茶吧,我們倆喝完睡覺,有什麼到時候聽哥說就行了。不過這樣是不是很不負責任,扔哥一個人面對那些人和事,不好吧。」

    對於她這個問題呢,賀秋水的答案非常光棍:「反正沒我什麼事兒,一來我不適合聽,二來他們大概也不希望我聽。不過你就不一樣啦,按話兒說你這叫嫡長女,要是咱爹沒散去賀家,他們得稱你一聲大小姐。不過呢做為姑娘家,你可以選擇聽還是不聽,也就是你們賀家別家的姑娘都不能上族譜的。」

    「唉,先煮茶,煮完再說吧,什麼事兒啊這叫!我寧可爹娘就是山間普通夫婦,沒身世沒背景沒故事。」歎氣,原本覺得穿成個寄人籬下的小糊塗娃非常悲催,現在才知道有身家背景更加悲催。

    「你不是一直說人生乏味,日子平得跟一潭靜水一樣麼,現在眼看著就要波瀾壯闊嘍!」賀秋水打趣般地說道。

    「我那只是嚷嚷而已,你沒見我成天樂得跟沒脾氣一樣。」

    「是啊,里里,為什麼我們都會遇上差不多的問題呢!而且還是在差不多的時間裡,看來我們真合該是一家人。」

    說完姐妹倆相視歎氣,然後又忽然笑出聲來:「秋水,我們一起把這些都搞定!」

    「好啊,不管什麼人什麼事兒都打不到我們,我們是無敵的!」

    「並且彪悍!」

    「對,非常彪悍。」

    人生就算充滿再多的意外,只要身邊有人一路陪伴那就沒什麼可怕的,反而會因為共渡風雨而更加親密。



38.看情況

    姜茶可以非常簡單,也可以非常複雜,講究的可以用上好紅茶加上蜂蜜等調成辛溫解表、健脾和胃茶湯,簡單的只需要生薑兩片加蓋燜幾分鐘就成。讓賀千里來做,她會選擇相對保守又不那麼講究的辦法——煮,煮出來再加一點兒紅茶,這個時代有紅茶,但口感上會比現代的要差一些,而且沒有那麼多選擇。

    煮好姜茶後,賀秋水非常乾脆地送都沒去送,倒是在茶水間裡用小灶給她和賀滄海煮了些小米粥,這是賀秋水唯一會煮的東西,這麼多年了就會煮碗粥。在廚藝上,她和賀秋水都沒有太高的天賦,一直怎麼學也學不來,她們都早已經對自己的手藝不抱期待了,所謂樹業有專攻,做菜實在不是她們擅長的。

    端著茶往賀滄海住的那套間兒去,幸虧當初給賀滄海訂的是套間兒,要不然連個會客的地方都沒有,感謝當時聆風棧裡只有兩間。只是她一邊走一邊感慨雪景清寒的時候,忽然在套間兒門外看到倆尊大大的門神:「兩位大哥,你們在外邊兒做什麼,進去一塊兒坐呀,天兒多冷呀」

    其中一個朗然一笑,伸手說道:「我幫姑娘端進去。」

    這叫答非所問吧滿頭霧水地進門裡去,甫一進門就見十數雙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喋血的軍人與和平時代的軍人當真有大大的不同,這一望來整個廳裡滿是凜冽肅然之氣,她差點兒就想奪門而出:「茶已經沏好了,先喝點兒茶,天光還早著,雪也愈發大起來,看來夜裡是不好回的。」

    「姑娘也坐著吧,別為我們忙裡忙外。」賀元帥說話倒是極和氣,這時看著也讓人覺得是個極溫和持重的人。

    其實她是打算送完東西就走的……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來,她實在沒膽氣兒把「我要去睡美容覺」之類的話說出來,坐下來後她看了眼賀滄海,賀滄海遂回了一個「沒什麼事」的眼神兒。她乖乖在賀滄海身邊坐著,橫豎是不打算多說多做多看,更不要多想。

    賀千里絕對想不到的是,她一坐下來,前邊兒的話題反倒是沒繼續了,繼續的話題卻絕對是和她有關的:「姑娘今年十三了吧。」

    「八月生,過了十二便算十三吧。」她可不知道這時代怎麼算年齡,虛歲週歲之類的在現代她也沒弄明白過。

    「可曾訂下人家?」

    ……果然,她就知道會有類似的問題被提出來,她都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先見之明喝彩,還是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悲哀,十三四歲成婚,十五六歲做娘,這在現代會被班主任和爹媽輪番教育。

    「千里年紀尚小,且我們家的姑娘都沒這麼早出閣,這件事需得緩一緩,總得找個合適的人家,不能委屈了妹妹。」賀滄海趕緊打圓場。

    「十三也不小,尋常人家正是落定的年紀,便是不出閣也需得先有個人選,總需得有個著落。自然,這事終是看姑娘的意願,咱們家的姑娘自是做得主張,姑娘意下如何便按姑娘的心思辦,只是這事兒該到想的時候了。」

    「是,我會考慮的。」賀千里這廂趕緊應下,生怕再說下去反而多生枝節。

    幸好來的這些人也沒再糾纏在這個話題上,反而說起了一些從前賀家的事兒,當年的賀家可真是當世之大族,最後賀千里就剩下一個念頭——當年賀家怎麼就沒稱帝呢,完全有時有機、有人有勢。綜合下來,她只有一個結論——老賀家盡出些閒雲野鶴,愛錢的愛錢、愛文的愛文、愛山水的愛山水、愛江湖的愛江湖,反正人就是不愛江山、不愛稱帝,這是一群於人間富貴壓根不看在眼裡的人。

    這要放在中國有記載的歷史上可以叫作魏晉風骨,那是一家子有愛好、有追求,又不願受世事羈絆的,當真是富貴於我如閒雲呀

    談話直到天亮才結束,最終人也沒逼賀滄海做任何選擇,甚至也各自約定不在通過任何手段在任何渠道為賀滄海鋪路,他們的到來只是為了告訴賀滄海,如果有需要幫忙的時候盡可以去找他們。而且還殷殷叮囑,不要自輕身份,但是兄妹倆完全沒把這聽進去。

    對賀千里來說這是故事,別人的故事,對賀滄海來說一切都過去了,而他又對世間富貴沒有執念。

    「哥,就這樣,不會再橫生枝節了吧?」她實在對這感覺到有些不真實,這些人就這樣放開了,這麼輕易而簡單

    「嗯,要不然你以為還有什麼,千里,父親待他們雖有驚世之恩澤,但父親已經去了。如果今天是父親坐在他們面前,他們肯定長跪不起,勸諫父親一定要重整旗鼓。不過他們當年沒法說服父親,今天他們則是沒法再說服自己。」賀滄海這話說得意味深長,這幾天裡他像是忽然成長了一般,只是幾天的時間便從男孩兒長成男人。

    沒法說服自己?賀千里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這半句話,然後搖搖頭沒有說什麼,只是長長地出一口氣完全放鬆下來。

    「千里,今天是京裡的新雪節,你和秋水上街玩去,我去王爺那兒看看。我們倆的事是聽著大,其實好解決,秋水的事反倒聽著不算是大事,實際上不好辦,秋水的脾氣全被你教得拗了。」賀滄海歎口氣,囫圇地吃了些東西就出門去。

    賀千里則收拾收拾就領著賀秋水出門,外邊兒的雪景實在是很誘人,這時候沒工業污染、沒過多的生活垃圾,綠化率絕對是現代的幾倍,這時候的雪景非常有看頭。在碣石鎮生活著,就沒見過雪長什麼樣兒

    「里里,你穿成這樣兒就出門?」

    「是啊,怎麼了,有什麼不好的」賀千里往鏡子裡一看,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脫了,換衣服。」說著賀秋水就翻開衣櫃替她挑衣服,挑好後又盯著她換好,再給她梳好頭別上合適的珠花,這樣一番打扮下來才肯收手。

    等到賀秋水滿意了,賀千里往鏡子裡一看,喃喃著說:「我還是覺得剛才更舒服暖和,這樣脖子露出一截兒多冷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天要是太冷我的脖子一見風吹就容易頭疼。」

    「我知道我知道,給你個皮毛圍脖,別喊了。」

    好不容易折騰著出了門,一出門她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吹得客棧院兒裡一株梅樹瑟瑟抖落滿枝椏的雪花兒。

    出得門去,街上雖是白雪漫天、寒氣襲人,行人卻依舊來來往往不曾輸了半分熱鬧。正街上只掃去中間御道的雪,餘下的雪並未掃卻,路邊叫賣的小攤小販們還像平時一樣熱情而周到。

    鹿皮軟靴踩在有些濕的雪地上,發出一片「咯吱咯吱」的聲響,回頭望去就能看到一串串腳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淺。賀千里拎著白色繡織銀地子的八寶裙,上邊兒裹著厚厚的朱紅色繡白山茶披風,行走在路上偶爾低頭一看,就見朱紅色的披風在雪地上掃著,讓人很自然地容易想起白雪紅梅相映成趣。

    「里里,你看……是王爺。咦,身邊還有個姑娘家,難道王爺落定了哪家的姑娘」賀秋水不覺間胸中的八卦火焰又開始熊熊燃燒。

    「人萬一正談得火熱,你這是要去當那一大捆一起燃燒的蠟燭嗎?別去打擾人談人生說理想,這是不道德的……」

    她這還在打算說服賀秋水呢,那邊晏東樓就像她們微微點頭,然後領著身邊的姑娘上前來,再然後就做介紹:「千里姑娘、秋水……」

    一番介紹下來,賀千里和賀秋水才知道晏東樓身邊姑娘的身份,王家大姑娘,確實是某位的未來之選,但也只是選擇的其中之一,而且還是巧遇喲最值得而且的是,晏東樓明顯是想借她和秋水來擺脫這位王大小姐,賀千里不覺得自己有成全他的義務,所以淡定地選擇無視。

    倒是賀秋水說道:「王爺,我哥不是去找你了嗎,你怎麼在街市上,你在這兒那不是說我哥得等,可是事兒不是很急嗎?」

    「嗯,是啊,秋水不說我且是忘得一乾二淨,王姑娘我得先走了。」說完晏東樓跑得比野馬還快,讓賀千里和賀秋水忍不住就想當著那王家大小姐的面兒笑。

    那王家大小姐一跺腳,看都不看賀千里和賀秋水一眼就直接走人,賀千里也樂得輕鬆,她可不想陪這位「大小姐」逛集市。

    「不對,里里,如果哥真的是去找王爺的,那王爺就不會出門,也不會被王大小姐偶遇著兒。哥難道不是去找王爺,也不能啊,哥從不對我們說虛話,他也不是會說謊的人。」賀秋水忽然明白過來這點。

    「不會……不會是去找張元帥去了吧,賀家的人剛出客棧沒多久應該不會去找,看來只有這個可能了。那個……秋水,要不然我們去看看情況?」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dayplus 於 2012-1-4 04:42 PM 編輯

39.右路元帥府

    右路元帥府位於京城平王巷,平王巷往內多是京城裡數得上號兒的各路官員,其中武將居多,除卻武將便是禮部、吏部、兵部的官員。這樣一來平王巷的治安自然好得沒話兒說,寬敞可供四輛馬車並排行走的大路其實早已經和巷這個字無干,寬敞乾淨的街道兩邊種滿了各色樹木。

    雖然此時是冬天,但夾街兩岸的花木如同春天一般,臘梅花一路開放,路邊壓牆角的是水仙花,正凌霜傲雪地開著,渾是與雪一體卻又點著那抹嫩黃色嬌俏無比。平王巷裡也如同正街上一般並不掃雪,車馬的痕跡在雪面兒上如同圖畫般縱橫交錯,到底是人少,只見痕跡不見雪融。

    站在平王巷口上,賀秋水愣愣出神,見賀秋水這樣兒,賀千里便站在後邊兒推了她一把說道:「怎麼不走了?」

    「里里,這裡好眼熟,好像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浮現在眼前,那邊留著豁口的石獅子好像是我和幾個小玩伴砸出來的。還有那兒,那兒應該是御林軍統領葉遇城的府邸,我還記得雙兒……里里,我竟然開始想起人來了。我還記得雙兒小時候的模樣,雙兒的眉心有一顆美人痣,除了雙兒還有晉平、與升,還有好多人」賀秋水就這麼站在那個留有豁口的石獅子旁邊,一點兒一滴地說著被她記起來的一切。

    這時風雪像是停了一般,姐妹倆人站在石獅子前,一個說著一個聽著,雪光映照在兩人稚嫩的臉上,肌膚潔白中帶著一分澄明透亮之感。花一般的年紀、花一般的模樣兒,一著杏黃一著朱紅,便如臘梅與硃砂梅一般盛放著。

    不遠處晏東樓與另一人打馬行來,行至道中晏東樓忽地喝停了馬,身邊的人自然也跟著停了下來:「皇叔,你怎麼停下來……咦,皇叔是在看那邊的兩位姑娘嗎?」

    「承安,那就是當年差點兒和你訂下婚約的小丫頭片子。」晏東樓不冷不熱地說出這麼句話來。

    他身邊那被稱作「承安」的十六、七歲少年聽罷差點兒一頭從馬上栽下來,一雙如此時天光般清亮的眼睛看著晏東樓驚訝不已地說道:「張元帥的女兒?不是說早年失蹤了麼,一直沒找到,難道終於還是找回來了?嘿,那我得打馬上前去看看,我和這位張姑娘緣份可是不淺呀」

    「承安,看過別後悔才好。」晏東樓也是馬鞭輕輕一抽,便策馬與那叫作承安的少年一道上前去。

    「有什麼好後悔的,便是天上有世間無的仙女,我自也心有所屬怎會輕易更改,更別談後悔這兩個字。」稱晏東樓為「皇叔」,那便自然是皇子,這晏承安便是當今皇后的幼子。晏承安也是奇怪,跟誰都保持著一些距離,卻偏偏是跟他這位小叔叔親近無比。

    在晏東樓和晏承安打馬行來的時候,賀秋水忽然一聲低低地嗚咽,轉身便趴在賀千里肩頭抹淚兒,嘴中更是輕聲說道:「里里,我現在才知道自己一直沒有忘記,只是不願意記起。當年我離家出走,是因為怨恨爹,我不喜歡碣石鎮那麼偏僻的地方,也不習慣那裡的飯菜。我從小長在京城,熟悉的一切都在京城,最喜歡的人、最喜歡的吃食都在京城。那時候年紀小不能理解,軍中又全是大老爺們,爹娘都忙……」

    絮絮叨叨地說著,賀千里就默默地聽著,不時伸手拍一拍賀秋水的背,卻是一句話不說。她怕自己一說話也會跟著掉淚,她也會想家,她也會想念家裡人的呀

    「里里,爹娘會不會怪我,我是不是很不孝順……」賀秋水這會兒哭得聲音更大了,倒讓原本快要行近的兩個大男人不再近前。

    「皇叔說得沒錯兒,真是個漂亮的人兒,這模樣端是梨花帶雨楚楚生憐,怎麼市井裡顛沛下來還像當年一樣是個嬌嬌女,一點兒經風雨的磨礪之氣都沒有,還是不像將門出身的姑娘。」當年晏承安和張雪沉沒成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小小年紀的晏承安不喜歡柔弱的姑娘家,晏承安見多了嬌弱溫軟、順從淑雅的閨秀,他不喜歡這樣的。太過千篇一律,簡直和他的那些姐姐妹妹沒有任何區別。

    「她現在一身功夫啊,三五個你這樣的不在話下,好在這丫頭雖顛沛於市井,卻是際遇不錯,與賀家兄妹在一起日子是清苦,但沒受過罪沒遭過難。」晏東樓淺笑之間,眼神忽然落到了著一身朱紅色披風,如雪裡紅梅般站在雪地上的賀千里。

    一直以來,在晏東樓印象裡,這都是個功夫極好,卻沒什麼面目並沒什麼太深刻印象的小姑娘。但是風滿樓裡一見,晏東樓卻也一樣認識到了,這個小姑娘有大趣味兒在,雖然年紀小小說起話來叭嘰叭嘰一套又一套。不免有些孩子話兒,稚氣而又天真,但更多是合道理合情理的。

    那一句「選賢與能,講信修睦」,到現在晏東樓還記得非常清楚。她說過的話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說這些話時的神態,那樣眼神灼然,似是眼裡帶著明星一般渾身上下閃爍著光芒。

    晏東樓的視線著落當然被晏承安看在眼裡,晏承安忽地一聲壞笑,說道:「只怕穿紅衣的小姑娘更漂亮吧,皇叔這眼也不眨的模樣若是教京裡的閨秀們看見了,怕是要傷卻不少芳心的。」

    「什麼時候學得這般油嘴滑舌。」

    對於晏東樓居然沒反駁,只是罵油嘴滑舌,晏承安的反應是瞠目結舌:「皇叔,那得是個什麼樣兒的天仙呀」

    「尋常面目,遠遜於雪沉,只不過是個有趣味的小丫頭片子。如果說雪沉得三五個你加一塊兒來對付,她啊……三五十個你應當差不離。」其實賀千里的工夫沒這麼好,晏東樓這話自然有誇讚的成份在,但絕對也不會離譜到哪兒去。實在是晏承安這位嫡皇子,雖然跟宮裡教習學得一身功夫,卻多是花拳繡腿不堪一擊。

    聞言,晏承安也多投去幾眼,然後才點頭說道:「這樣扶著人還能在雪地裡站穩,我倒真辦不到」

    「看腿腳。」

    「咦……腳在雪面兒上」要不是晏東樓點明,晏承安還真發現不了,這一下看得真真教晏承安心驚。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竟然有這踏雪而行的功底,這說出去得讓多少習武的兒郎們臉紅吶

    「皇叔,我上前去勸勸,姑娘家怎麼能老在雪地裡待著,萬一染了風寒可不好。」晏承安說罷便翻身下馬,卻終是有些刻意地想行於雪面上,因此卻深一腳淺一腳差點兒摔個四腳朝天。

    要不是賀秋水看見越過賀千里扶了一把,晏承安今兒還非跟雪來個親密接觸不可:「承安哥哥。」

    「沒想到你還認得出我來,天寒地凍別站在雪地裡……你這是要回帥府嗎,來,我送你們一程。」晏承安笑著答應下來,漂亮的人總要佔些便宜,賀秋水這麼眉眼俏生生地叫著「承安哥哥」時,晏承安便覺得胸腔裡湧起幾分清曼之感,像是雪花片子落在眉心一般,不覺寒冷只覺得從靈台直沁入心脾。

    「不是的,我……我還沒和爹娘相認呢,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到底是近親情怯,賀秋水這時哪裡還像平時那樣彪悍,純粹就是個嬌軟溫柔又無依無助的小姑娘。

    「誒,我說你們這些姑娘家就是不利落,這還有什麼怎麼說,上前去相認了,血濃於水天性使然,難道這還要擇良辰吉日不成。」晏承安說著手一翻,指引著兩人往前走,他慢一步跟在兩人身後。

    這時的晏承安總忍不住去看賀千里的腳,發現賀千里每一步都幾乎沒怎麼在雪上留下痕跡,比起旁邊深深淺淺如畫痕交錯一般的行跡,賀千里這真叫鴻雁盈盈一落。加之白裙紅披風,行在雪上如一束兒梅花般分外嬌艷。

    晏安承倒是在這看著,晏東樓也沒半點兒不自在的在後頭牽馬徐行,賀千里自個兒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其實她的輕身功夫一直很好,不是輕功不能飛簷走壁,但走起路來靈巧些那是完全不成問題的。

    「再下晏承安,還未請教姑娘姓名。」

    瞥晏承安一眼,賀千里就慣性地在心裡給人貼標籤兒,而晏承安的標籤就是——王孫公子、少年傲氣。雖然態度不可謂不溫和親近,但那自然而然天成的貴氣勁在那兒,且舉止間還有些沒有被磨平的傲然之氣:「賀千里。」

    「好名字。」晏承安這話倒出自真心,聽得多是柔軟溫雅,或漂亮動人的姑娘家名字,這千里兩個字大氣利落,卻又有幾分餘味。

    在晏承安餘味著的時候,賀秋水忽然停下來,仰面看著台階上高高懸於門楣之上的牌匾如夢囈一般說道:「到了……」

    賀千里隨之側身望去,只見「御賜右路元帥府」幾個大字金光閃閃地掛在門楣上,金光映雪色調明麗,但賀千里的心卻忽地沉下來,臉色自然就不如剛才好看了。



40.可願共飲    
   
    幾片雪花夾著寒意落在賀千里身上,她這時自也顧不上伸手拂落雪花,只靜靜然地看著元帥府的門楣發呆。在風雪之中,她卻忽聞得身邊有個聲音貼近說道:「千里姑娘,這高門府第也不似你想的那般可怖,且先進去。」   
   
    這會兒的賀千里卻不怎麼領情,她有些惱怒,雖然她也知道這惱怒是沒有道理的,她怪晏東樓,如果不是晏東樓,或許賀秋水不用遭逢這些事,而她也不用像現在這樣心生糾葛:「如何不可怖,不管是晏承安還是你都一樣,看起來那樣燦爛無遮掩,唯你多些溫淡而他多些天真爽朗之氣,但是你們的心底裡都一樣不快樂。在世人眼裡你們什麼都擁有,但你們還是一樣不快樂,為什麼呢?我想只有四個字——身不由己。」   
   
    她這般說晏東樓的心裡確實在一瞬間被觸動了,但依舊還是臉上帶著能融化風雪一般的笑,如綠染春山無處不溫暖妥帖:「總是對別人的事看得那麼清楚,卻並不瞭解自己的心,千里姑娘也讓我想起四個字——當局者迷。」   
   
    「你……對不起。」賀千里每每認錯極快,她慣於省視自身。   
   
    一道歉就像小姑娘了,還是個鬧彆扭的小姑娘,晏東樓搖搖頭,卻不知為何轉身看了眼身後的晏承安。這番話對他的觸動僅僅是一瞬間,畢竟他是在沙場上歷練過來的,而且所經世事已多,但晏承安不同。晏承安一直在京中生活,因是皇后嫡出,一直被養作天之驕子,雖知人心險惡但終是被周全得太妥當。   
   
    「承安。」   
   
    「皇叔,不礙事,我們先進去。在門口看了這麼一會兒,不知道的肯定得以為元帥出了什麼事兒吶。」說著晏承安爽朗一笑,步上台階。   
   
    此時,張馳已至門口迎接,他先是看到晏承安遂施一禮,接著看到的自然是晏東樓又施一禮。這倆人一道來他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什麼帶著兩個小姑娘。但張馳也不是迂腐之人,眼前這倆都在適婚之齡,身邊跟著姑娘家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兒。   
   
    「王爺和殿下來得正巧,倒像是聞著酒香來的,路過逢城恰得了幾壇上好老酒,今日逢降大雪便開了泥卦正煮著,剛剛煮得二位就來了。」要是晏東樓一個人來,張馳必定不冷不熱,但帶了晏承安來卻態度不同。其實說起來,張馳內心裡還是拿晏東樓當自己人,而晏承安就只是皇子,在皇子面前應當保持應有的禮儀與體面。   
   
    在張馳招呼著晏東樓叔侄二人時,賀千里默立一旁無言無語,而賀秋水則愣愣地看著張馳出神……   

    看到這巷子,看到這門楣和牌匾其實他並不能算太熟,她離開的時候張馳還只是一名中軍將領,如今身為元帥府邸已幾經擴建翻修,是為匹配得上張馳的身份地位。如今門口是兩尊大大的銅鎏金獅子,還備有下馬石,屋宇建制也比從前要高上許多。   
   
    但是格局上還有些當年的模樣,尤其是當張馳一眼看向賀秋水時,她腦海裡的諸多景象就一一浮現出來:「爹……」   
   
    她叫得小聲,張馳又在和晏東樓他們說著話,自然沒注意到賀秋水這邊。但是賀千里注意到了,她輕輕地扶著賀秋水的胳膊,低聲說道:「秋水,認就得堂堂正正地認,待到把事兒說明白了再說,別這麼輕聲細語的。」   
   
    點頭應了她後,賀秋水復又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待得到廳裡,甫一進門就見張馳的夫人姚君眉迎上來。上回風滿樓的宴會她因身體不適沒去,所以賀千里是頭一回見,而賀秋水是自別後頭一回見。   
   
    一個照面下來賀秋水依舊只是沉默著並在心底裡激動著,但是姚君眉看到賀秋水時卻整個人一愣,然後就仔仔細細地看著賀秋水。越看眼神便越柔和越激動,自然是姚君眉認出女兒來了:「雪沉,你是雪沉嗎?」   
   
    雖然不確定,但是姚君眉這麼多年來,從沒像現在這樣過,女人總有一種天生的直覺。她看別的小姑娘不曾這樣,看賀千里也不會這樣,但看到賀秋水,一眼就能覺察些東西出來,這畢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是她想了好些年一直魂牽夢縈的女兒。   
   
    「娘,我是,我是我是……」沒見面時,賀秋水能冷靜地分析什麼樣的生活才是自己喜歡的,但是一見面,血脈天性使然,哪裡還能冷靜地分析,並依憑著這分析去行事。   
   
    賀秋水說完便撲進姚君眉懷裡,一抱著賀秋水,姚君眉就更加篤定這就是自己的女兒,不是假的更不是夢:「雪沉……我就知道我們雪沉這麼聰明可愛,一定能夠找到回家的路,一定會回到我們身邊的。躍山你看,你看……是我們的丫頭回來了。」   
   
    但是張馳沒有這麼細膩的感觸,他還是帶著一些遲疑,因為他在風滿樓就見過賀秋水,而那時賀秋水的身份是一個百夫長的妹妹,甚至還遠不如賀千里看來那麼慧黠、明理:「這……這是怎麼一回事,王爺?」   
   
    不在軍中時,張馳一直稱晏東樓為王爺,這時王爺同志正在笑而不語。他這一臉意味深長的「壞」笑,讓張馳瞬間明白,在風滿樓是晏東樓的安排,而現在上門來多半也和他有關這是張馳最不待見晏東樓的地方之一,每每安排周全一切,然後什麼也不說,看著人一步一步應驗每一個環節,直到最後一切揭開時他就頂著這樣一張能騙死人的笑臉來告訴被他安排了的人——其實你一直在我的算計之中。   
   
    一旦張馳接受了這件事,其實一切就好辦了,更何況賀秋水可半分不假,小時候的事兒現在基本上能記清楚了,雖然有些地方還是印象模糊,但是最關鍵的東西都記得一清二楚沒有半分差池。   
   
    這天倫之樂的場面觸動了其他三人,如果說賀千里在元帥府台階下說的那些話只讓他們有一瞬間的觸動,那麼眼前父女三人相擁而泣、娓娓道來的場面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有心生感觸。   
   
    晏東樓想到的是遠嫁番邦的妹妹,晏承安想到的是自己的母親,皇后一直是個讓天下人人稱頌的好皇后,是皇宮主掌,但其實只是一個尋常人,有偏好有喜惡,而是安承安就是那個不怎麼得母親青睞的孩子。   
   
    至於賀千里,她能想的自然是在現代的親人,外祖父、外祖母、祖父、祖母還有爸媽和三個哥哥,以及家中武館裡那一大群三教九流的師兄弟們:「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為什麼要失去後才知道應該珍惜呢!」   
   
    「承安,聽到了嗎?」   
   
    「是,皇叔。」   
   
    ……神馬呀!   
   
    暗暗瞥了這叔侄二人一眼,賀千里暗地裡抹了把冷汗,她為什麼覺得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三人默默地退出廳裡,賀千里第一句話就是問晏東樓:「我哥呢?」   
   
    這略微讓人感覺有些惡狠狠地問話讓晏東樓不由得心生愉悅,遂笑出聲道:「路上遇著他,便差他到兵部去辦事,現在應該已經回聆風棧去了。」   
   
    「王爺,您好悠閒」悠閒得專程來看熱鬧,賀千里一直覺得眼前這晏東樓是個很複雜的人,溫淡於外、算計於內,心底裡卻充滿了各種鬱結,似乎就沒真正有過開心的日子。但眼下看來,卻像是個偷到糖果並吃光光的孩子,看著別人抱著糖果罐驚愕他覺得非常有趣。   
   
    「人不能總那麼忙碌,眼下看來這幾年我不能再回軍中,不正是該給自己找點兒樂子嗎?」說得分外輕鬆愜意,但話裡話外卻有些微不愉流露出來。   
   
    賀千里也不揭破他,只斜睨一眼淡淡的道:「王爺,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個故事的名字叫《掩耳盜鈴》。」   
   
    故事說到最後,賀千里一攤手什麼也不再說,聽故事的都是聰明人,她再說中心思想是什麼,那她就得是另一個成語的實踐者——畫蛇添足。   

    「千里姑娘似乎總是這般聰慧,早慧之人多近妖,有時候人還是知道得少一點兒為妙。」這算是晏東樓用自己的經歷說出來的話,他幼時同樣早慧,人人稱道的神童,加上身份尊貴他沒少被神化。名聲也曾是風光,如今多名反負累。   
   
    「早慧之人多早夭,不是夭命就是早年神妙,長大後再無卓然思維泯然眾人。我想,我應該會是後者,王爺也是吧。」   
   
    這時候晏承安卻忽然看著二人說了一句:「不是因為長大後無卓然思維才泯然眾人,是因為有卓然思維,才在長大後泯然眾人。」   
   
    唔……這話透著禪機嘛,看來這晏承安適合做個小和尚,肯定會是個特聰明漂亮的小和尚。   
   
    「你們想太多了,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總會有起有落,誰能一輩子高坐雲端不受苦受難。」喲,她也禪機了嘛!   
   
    「千里姑娘,可願共飲一杯?」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25 PM

   41.酒後吐真言    
   
    世間風雅事細細數來無窮無盡,但總離不了才子佳人、紅袖添香一類。   
   
    本來賀千里也不會把自己和晏東樓這樣的人弄到一塊兒去做這些個很容易出問題的事兒,但是今兒呀她失意了,眼看著賀秋水找到父母,她這心情得分成三份兒,一份想著高興、一份失落,餘下這一份自然是想念家人。在這樣的時候有人問她要不要一塊兒喝酒,她還真細想了想覺得這提議真的不錯。   
   
    失意人對失意人,一起喝個酒再醉臥梅花樹下,看雪落紛紛砌成妝,要澆愁要去失意哪裡還有比這更好的。   
   
    「做為一個有品味的人,我要喝好酒」既然放肆了,那就不端著身份,反正自己也從沒拿人當王爺一樣敬過,倒是覺得和晏東樓身上的軍人氣很投味兒。晏東樓身上不止江湖氣,還有草莽氣,這才讓他看起來總是很難聯想起他身份如何尊貴。   
   
    可如嶺上雲,可似世間塵,這樣的人真是奇特。   
   
    「品味?」晏承安這不知眼色的還是跟來了,他愣是沒看出來,自家這位小叔叔正在往某些方面發展。   
   
    也是賀滄海在晏東樓身邊待的時間比較長了,賀滄海總是張嘴就說「千里如何如何」、「千里說了是這樣那樣」,又或者說「這是千里教的」。晏東樓聽得多了,便覺得這是個不太同於旁人的小姑娘,她所知所懂很多,但不讓人覺得應該貫以才女這樣的美名,而只令人覺得有趣。   
   
    「喝三文錢一斤的白花醇叫沒品味,喝三兩銀子一兩的藏雪也叫沒品味,喝酒當然要喝酒城的紅妝。」紅妝不是最貴的酒,因為出產不多名氣不大,但卻是最好的酒。這得感謝賀秋水了,這丫頭絕對是個被教得極有品味的人。   
   
    嗯,張馳除了會用兵之外,還是是個大大的酒鬼   
   
    「紅妝略顯柔和了些,姑娘家喝著倒是正好。」晏東樓說罷就讓小二去備酒備菜。   

    京城少有幾個地方有紅妝,聆風棧就是其中之一,這也是聆風棧雖是個小門臉兒,又在小巷裡,卻依然能成為京城人人稱道的老字號的重要原因之一。   
   
    「這才是真正的英雄應該喝的酒,綿柔醇厚但所蘊氣勁十足,藏雪雖烈哪如紅妝易醉。」賀千里覺得自己也是見過真英雄的,唔……至少金大俠和古大俠的小說裡的英雄人人都公認,至於其他人人不公認的,那也是她心裡的英雄。   
   
    「我從來沒見過像千里姑娘這樣的閨閣姑娘,似灑脫奔放似大氣恢弘但卻又像這紅妝酒一樣細膩綿柔。千里姑娘,你可曾許過人家」比起晏東樓的那一點點好感,晏承安是大大的好感,但僅止於好感,一切都還停留在很朦朧的層面上。   
   
    喝了一口小酒,賀千里的臉紅撲撲的,在現代她可是酒中豪傑,一大撥師兄扎堆兒也未必能喝贏她,她可是在酒缸裡泡大的。可是她忽略了這不是她的身體,她慣性地覺得自己很能喝,但一杯酒猛灌下去她就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丟人現眼了。   
   
    揉著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賀千里嘿嘿笑道:「倒是沒有許人家,不過我……我想像過的人跟你不一樣。晏承安,我拿你當兄弟看待才跟你說句實在話,你……你這個人啊,太驕矜,有天生的身份所生出來的傲慢。別……別急著否認,骨子裡的傲慢你很難……很難改得了的。」   
   
    她這番話說得晏承安一句話被堵個實在,遂去看晏東樓:「皇叔,我真的很傲慢嗎?」   

    正待晏東樓要答話的時候,賀千里揮著手湊近了些,然後睜大眼睛努力讓自己好更加清醒一些:「如果我們在街上見到一個很可憐的人,然後我們都伸手幫助了他,再然後我們內心都會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很偉大。你傲慢驕矜的地方在於,在你幫助他的時候會擺著高高的姿態,而接受你幫助的人姿態則很卑微,甚至是卑賤,而且你擺的姿態會讓人覺得,如果卑微或卑賤的他們接受了來自你高貴的幫助之後理應千恩萬謝、感恩戴德。」   
   
    「我……」晏承安不得不承認,賀千里的話在某種程度上非常正確,而且從來沒有人像她一樣說得那麼正確。   
   
    她說得晏承安啞口無言,然後又吃吃發笑:「因為我見過這樣的人朝我伸出手來,似乎在說『放下你的自尊及自我吧,接受我高貴無私的幫助』。我討厭這樣的人,討厭這樣的態度,從骨子裡來說我就是那種很市井的人,但不願意卑微、卑賤。對於每一個活著並能夠被稱為人的生物來說,活得有尊嚴不是為了體面,而是既身而為人就得活得像個人。」   
   
    最後,在晏承安開始後悔剛才不多話,又同時悔悟著自身的時候,賀千里說道:「所以晏承安,你最大的問題就是要學會尊重別人。每一個生命來到這世間都是珍貴的,你之所以被其他生命仰望,不是因為你做為一個人本身有多麼高貴,而是因為你的身份,因為你的父母、祖先建朝立國乃為君主。」   
   
    話說她的馬列課沒白學呀,忽悠個把人還真不在話下,賀千里半醉半醒間嘿嘿然壞笑。她又把一傲慢小少年給涮了,瞧人被她忽悠得不知南北東西的小模樣兒,好可憐呀!   
   
    她說完話後晏承安徹底愣得回不過神來,晏東樓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說道:「人必先自重,而後重人,則人人重之。」   
   
    「皇叔,我明白了。」晏承安低下頭去,連應話的聲音也被他壓得很低,明顯是有些鬱悶。   
   
    這時已經好幾杯酒喝下去,賀千里這時其實自己都不知道東南西北在哪兒了,腦子多半是糊塗的,小半是清醒的。所以她現在說話還成,就是腦子裡一團亂,她這會兒正在實踐一句俗話——酒後吐真言。   
   
    「你……你也別說別人,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只是因為年紀小嘛,還不明白這些,以後慢慢會明白的,成長需要時間嘛嗯……我……我也需要」賀千里說完撥開額面上老是刮得她發癢的頭髮,然後眼光灼灼地盯著晏東樓看。   
   
    她這話讓在場的兩人有些哭笑不得,大抵在心想:「就您這樣兒還需要時間成長呢,再成長就真成妖了」   
   
    接下來賀千里自然是轉了風向,朝著晏東樓去。這倒讓晏東樓有些措手不及,他是真沒想到賀千里會把矛頭指向他,而且似乎比說晏承安的時候還要更加咬牙切齒。這讓晏東樓不得不思索,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妥當,恰恰又被賀千里瞧了去:「我怎麼了?」   
   
    「你最大的問題是不相信任何人,不跟任何人交心,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永遠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這樣活著多痛苦,痛苦就痛苦唄,像我難受就哭,高興就笑,可你偏偏要把所有的痛苦藏在笑臉背後。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真覺得你是個像吹綠春山的暖風一般,但多見幾次就知道,你是對誰都親近,但其實跟誰都不真正親近。如果每個人的心都像一間房子,你的房子肯定沒門也沒窗,風透不進水潑不進。」賀千里在說別人的時候,也覺得在說自己。   

    晏承安是曾經的她,晏東樓是現在的她,賀秋水和賀滄海是她在希朝最最親近的人,但是就是這樣親近的人,她也有著不能說的秘密與痛苦。背負著偌大的秘密,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上活下去,孤獨而且沒有寄望,所以她一直活得混混沌沌,並且壓根不想去改變現狀。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這樣活著不對,但她往往容易滿足於現狀,吃穿不愁生活平靜,這樣就足夠了,但其實她很清楚這樣不夠,遠遠不夠。   
   
    「晏東樓,在這世間扛著這麼多痛苦活下去,是不是很累啊不管你累不累,我是累了,我什麼都不想背負,我只想活得沒心沒肺、有滋有味兒,可為什麼這麼難呢我只想簡單快樂地活下去,可是當我知道簡單才能快樂的時候,就已經沒法這樣過日子了。」賀千里長歎一聲,幽幽地看著晏東樓。   
   
    晏東樓心中微微一顫,端著酒杯的手也是微微一抖,幾滴酒便落在了桌面上,卻奇異地呈梅花形狀:「我所背負的是我應當背負的,是一個男人的承擔與責任,但你只是一個小姑娘家,而且才十三,正是該活得簡單快樂的時候。以你過往所有的經歷來看,你並不應該背負什麼,所以似乎是應試我來問你一句,千里姑娘,你背負著什麼使得你這般痛苦地活著?」   
   
    晏東樓是一個心理足夠成熟的男人,他有足夠的承受力與能力去面對一切解決一切,所以賀千里的話能觸動他,但並不能動搖他。   
   
    其實,賀千里動搖的是自己。   

    在晏東樓既沉穩又溫暖的眼神裡,賀千里似乎找到了一種可以安撫人心的力量,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被撫平了心中的鬱結:「我不該這麼說你,其實這番話應該對我說,為什麼要背負著過去活在當下,這就是我痛苦的根源。難道真的要放下嗎,可是這真的很難啊!」   
   
    說完賀千里手中的酒盞應聲而落,她也趴在桌上醉過去了,等她第二天再醒來,愣是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腦子裡似乎比昨天喝過酒後還要亂象紛生一些……



42.鑰匙之謎

    「我昨天好像說了很多奇怪的話」

    捂著有些發疼的腦袋,在心底無數次地跟自己說「二丫不是喝酒的料」後,賀千里終於被自己的頭疼打敗了,哼嘰著蹭到賀滄海身邊,可憐兮兮地說:「哥,我頭好疼,咱去找大夫行不行。」

    中醫的針灸和按穴對頭疼有很好的緩解和治療作用,這是從前她某位神棍師兄說的

    「千里,你喝酒也就算了,總是在客棧裡喝,又是和王爺、殿下一道飲酒,都是有規矩的人,斷不會做出出格的事。但是……千里,你真不記得昨天說了什麼?」賀滄海還記得晏東樓把賀千里交給他時,說的那句話。

    晏東樓當時打發聆風棧老闆的姑娘扶著賀千里,看著賀千里躺在床上睡好了才出門去,風雪之中晏東樓回頭跟賀滄海說了一句:「令妹若不曾許人家,就交給我吧!」

    當時晏東樓說這句話可能是為了晏承安,小姑娘讓小少年大開眼界,戀戀不捨,這做叔叔的自然是看在眼裡,計上心來。就像晏東樓自己說的,他要在自己遠離邊關不能馳騁沙場時給自己找些樂趣,也像是賀千里說的,這個人喜歡算計別人,看著別人一步步應驗他所安排的一切,對於他而言無非是慣性使然,他習慣於這樣去辦事。

    但是賀滄海想岔了,這「交給我」三個字簡直如同雷擊一般,就喝頓酒而已,他就去兵部辦個事兒天黑才回而已,怎麼自個兒的上司就對自個兒的小妹瞧對眼了,這一切簡直太離奇了

    對於這些,賀千里要是能想起來就有鬼,她這會兒就能揉著自己的腦袋特鬱悶地說:「不記得了,反正肯定說過一些不該說的話,但願我沒冒犯到那兩位。哥……冒犯了他們算不算大不敬,不會有什麼不太好的後果吧?」

    搖頭歎氣,賀滄海終於也見識到了賀千里不理智而且小女兒家的一面:「沒發生什麼大事,只是王爺的態度有些兒奇怪,要真是大不敬能容你睡到下午麼。」

    「噢,也是,那咱們去找大夫先治治我這頭疼吧,俗話說得好頭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頭疼的人一不能冷,二不能吵,冷風和噪音都能導致頭疼加劇,如果還得思索點兒什麼那就徹底沒治。賀千里這會兒三樣兒全佔,於是愈發覺得頭疼。

    「行,走吧,聆風棧外的巷口上就有醫館,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麼喝酒。你說你小小年紀怎麼就學會喝酒了,還喝得這般醉,現在嘗到痛處了吧。」賀滄海給賀千里找來披風加在身上,這才扶著她出門。

    到大夫那兒扎兩針,大夫又點著香讓她聞,還給了她個藥包叮囑她頭疼的時候就聞一聞,能緩解症狀。等走出醫館的時候當真是一點兒不疼了,被疼痛困擾的人一旦不疼了那就立馬能龍精虎猛,賀千里就是這樣。頭不疼就立馬撒歡滿街跑,雪後就花市,每一樣兒花都被雪襯得格外嬌艷動人。

    買得幾束顏色熱鬧的花兒後,賀滄海才拖著賀千里回客棧,他算是知道要是不拖賀千里能在個什麼都買不到的花市上逛到夜裡去。

    「哥,等等。」

    「還等,整條街你都逛完了,還等什麼。」賀滄海這才見識到什麼叫作「逛起街來的女人都不是人」,這個經由賀千里嘴說出來的真理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不是,哥,你看這個,不覺得眼熟嗎?」這時兄妹倆正站在一堵院牆下,院牆的磚有些特殊,每一塊兒磚上幾乎都留有燒製前就壓在磚坯上的花紋。關鍵在於,這些花紋太熟悉了,賀千里站在牆下努力回憶自己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她這麼一說賀滄海也愣神看著牆,半晌後說道:「確實很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琢磨著賀千里便伸手往袖袋裡掏,掏好一會兒才從袖袋裡掏出一串鑰匙來,然後撥弄著找到其中一把:「哥,你看這個和磚上的花紋是一樣的,是……是爹娘留給我們的鑰匙其中一把」

    刻意壓低聲音讓賀千里的話聽起來帶著幾分詭異的神秘感,賀滄海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把鑰匙,果真和牆磚上的花紋一模一樣:「這應該不會是巧合,千里你別動,我去看看這是誰家府邸。」

    「不用去,我們剛剛才從正門過來,這家姓何,是什麼軍務處直議郎府。哥,你說會不會和我們從前一樣,用何取代賀姓,這不會也曾經是賀家的家臣吧。」賀千里忍不住往這上邊兒去想。

    「不會,他們不需要隱姓埋名,而且並不是每個賀家的家臣都需要姓賀,這完全隨他們的意願。像賀元帥一般,大抵是祖祖輩輩在賀家待了很多年,或許他們自己都忘了原本的姓氏是什麼。而且這位何大人我認識,軍務處駐靖遠軍中的從事官,如果是這位大人我們倒可以去嘗試一番,看看爹娘到底給我們留下了什麼。」賀滄海頗有些興奮地說道。

    「等等,在這之前我們應該先弄清楚,這裡在成為直議郎府之前,究竟都住過什麼人,這裡看起來翻新過,這位大人住在這兒應該不算太久,很多樹木看起來都像是新移植來的。新移植來的樹容易落葉,你看葉子依然很新嫩,但落了大半,不止一株是這樣,很多樹木都是這樣,看來這位直議郎大人在樹木上有很大的偏好。」賀千里也是僅僅憑著現在看到的來說話,她也不知道自己推測的是否正確。

    不過賀滄海有內部參考消息,可以供賀千里參考答案:「何大人是南方人,這些看起來好像都是南方的樹種,在北方不好活,看來還真是新搬來的。」

    「哥,先去打聽從前誰住在這兒,然後再決定要不要進去,要真是巧合那咱們冒然前去肯定會引起不必要的關注。」賀千里說話間手一翻,鑰匙又隱藏在了寬大的袖子裡,就是剛才除非有人走近,否則根本看不到她手上是不是拿了東西。

    在鑰匙這件事上,賀千里一直非常謹慎。

    等到晚上賀滄海打聽回來,關上門就立刻跟賀千里說他打聽到的消息:「千里,那裡從前是賀家的私宅,爹走前把屬於賀家的房產田產地產分給了家裡人。」

    「那也就是說可能爹娘真的放了什麼在那間宅院裡,那看來我們要上門去拜訪那位何大人了,只是何家宅院這麼大,我們到底應該怎麼去找。現在我們手裡除了鑰匙之外,什麼樣的線索都沒有,總不能頻繁地去何家吧。」這也是個大大的問題呀,賀千里有些苦惱。

    「那就得我來幫忙嘍」話音落下,賀秋水推開門看著賀滄海和賀千里滿臉得意。

    「死丫頭,終於捨得回來了」賀千里看到門外站著的人忍不住就先罵了一句。

    賀秋水笑嘻嘻地走進來,嘿然道:「我要不是回來,里里肯定會傷心的,我可捨不得里里傷心呀言歸正傳,那位何大人有位千金,小時候我們是玩伴兒,而且還挺合得來。她快要出嫁了,借這個機會呢,我倒是可以和里里一塊兒常去坐坐說說話,想來妙雨很歡迎我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確定她還會歡迎你?」賀千里問道。

    「當然了,小姑娘家有小姑娘家的秘密,我敢肯定她忘記誰都不會忘記我的不過我只能帶里里進去,哥,你得在外邊兒等。」賀秋水說完滿臉的壞笑,看樣子八成是和那叫何妙雨的姑娘一塊兒做過什麼壞事

    「沒事,千里去也一樣。」

    說辦就辦,第二天賀秋水就和賀千里一塊兒到何家去了,果然像賀秋水說的那樣,何妙雨對她的到來非常非常非常之歡迎。何家大小姐歡迎她的方式就是驚聲尖叫,抱著賀秋水尖叫了許久才停下來重重地給她一拳頭怒道:「你個臭妮子跑到哪裡去了,居然一消失就是好幾年,不知道的八成兒以為你被我滅口了」

    拍開何妙雨的拳頭,賀秋水輕輕一躍就避開過去:「你就算捨得也沒這膽兒,怕血又怕鬼的小妙妙喲!」

    「啊,果然是張雪沉回來了,所有人眼裡的閨閣樣榜,私底下就是個壞妮子……呃,這位是?」一看到賀秋水身後有人,何妙雨那份子大家閨秀氣又跑出來了。

    「別端別端,這是我姐……不是,是我妹妹賀千里,管她叫里里就行了,以後啊誰要是欺負你叫上我們里里,保準三五下幫你撂倒都不帶喘氣兒的。」賀秋水笑瞇瞇地攬著賀千里的肩,這麼介紹道。

    何妙雨一聽那還了得,立馬就說:「那太好了,雪沉回來了,又帶著個里里,我看以後誰敢欺負我。誰要敢招我,我讓他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

    怎麼好像掉進狼窩裡了,明明進的是官家門兒,但這哪裡是閨秀,這分明是幾個女王式的御姐啊!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29 PM

43.第一把鑰匙

    想要與何妙雨混熟非常容易,這自來就是個人來瘋兒,一旦她跟你卸下面具,那就絕對是個隨你折騰,怎麼著都成的。但就是這樣讓賀千里有些罪惡感,她是帶著目的來跟人結交的,但何妙雨完全沒有任何心防,就拿她當親姐妹一樣結交著。

    但該找的還是要找,何妙雨婚禮前的幾天,賀千里終於在府裡找到唯一一個帶有那印記的地方,那是一處假山,在假山極不起眼的地方刻著一枚小小的徽記,就是在外邊兒牆上隨處可見的花紋。

    「雲起,原來花紋中間居然還有字兒,像徽章一樣。」賀千里找到後不由得高興,眼看著就要看到秘密的一角了,或許終他們一生也很難把那一串鑰匙全部開一遍,但至少能看到一部分,這樣也不錯。

    伸也往那花紋上抹了點兒灰,讓它看起來愈發不起眼,和假山石幾乎沒什麼不同。幹完這些事兒賀千里拍拍手,撿起球回轉身繼續去和賀秋水、何妙雨一塊兒踢球,一邊踹著球她心裡一邊尋思著道:「二丫同學呀,我也沒荒廢你的人生,就算不能全開,我也會盡所能把你們家那些兒稀奇古怪的事兒弄明白。至少,希望你們的父母不是身遭橫禍,要背負這樣的大陰謀實在不是能辦到的。」

    「撿個球也那麼久,草地裡也沒金子撿,你和雪沉一點兒也不同,她是急性子你是慢性子,真不知道她怎麼能受得了你。」何妙雨是個不急不慢的,所以她跟誰都能急,但她要不急了,誰也惹不急她。

    這個問題賀千里也不怎麼解釋,只重重踹一腳籐球,然後喊道:「接球再不好好看球你們那隊兒可就得輸嘍,看看那邊的記分牌,我這隊兒已經七分了,你那頭還是三呢再過片刻就該是晚飯時分,我看你們是很難扳得回嘍。」

    一腳籐球過去,在空中盤旋出一個極漂亮的弧線,於是——球又進了。

    打小兒賀千里就身體素質強悍,從初中開始就是學校體育能人,足球更是不在話下。當然了,在現代她就一被人削的命,可到古代,在某些人還不熟悉排兵佈陣以及技巧的時候,那還不是她說了算。

    「欺負人,雪沉,你看里里。」

    「技不如人,喊也沒用,妙妙咱們有抱怨她的時間,不如好好想想怎麼一舉打敗她。為了保住咱倆這姐姐的權威,咱們必需加把勁兒,要不然她還不反了天去」賀秋水從來是個聰明人,又學那麼些年功夫,當然不能太弱。

    用力點頭,何妙雨非常認同賀秋水的這番話:「對對對,就是,妹妹騎姐姐腦袋上,那有這樣兒的道理嘛雪沉,咱們得找人幫忙。」

    瞥她一眼,賀秋水道:「找人幫忙,找誰,這東西是里里弄出來的,除了她你覺得還有誰會,她這就是在找轍滅我們的威風。」

    苦著一張臉,何妙雨不是不清楚這個,但她還是有些不甘心:「那怎麼辦,難道就由著她在那兒使勁得瑟?」

    這詞兒是從賀秋水那兒學來的,而賀秋水當然是從賀千里那兒學的。

    正在倆小閨蜜苦惱著的時候,旁邊兒一個聲音傳來:「似乎也需要排兵佈陣、協同作戰,光像你們那樣一窩蜂沒個章程地上去,自然要輸。」

    「晏小叔叔說起排兵佈陣、協同作戰,今天府裡應該沒有人比您更厲害,晏小叔叔幫幫我們吧。我們都連輸了好幾天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你看她那得意的樣兒呀。」失意人看得意人怎麼都得意,其實賀千里只是在那兒嘿嘿笑而已,她幾時不是掛個笑臉兒對人。

    「若是贏了可有什麼好處。」瞧瞧這位,果然是閒出無聊趣味兒來了。

    搖搖頭,何妙雨不覺得她能給這位什麼好處,這位要什麼沒有啊,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晏東樓想要又得不到,而她又擁有的:「我不知道。」

    鬼靈精怪的賀秋水一看,揚著眉眼說:「王爺,你若幫我們贏了,我讓里里給我們做麵條吃,里里做的麵條可好吃了。」

    「還得洗碗。」何妙雨搭岔說道。

    「你會不會太狠了,里里最討厭洗碗、灑掃、洗衣服,你這是在要里里的命啊……不過這主意不錯。」說著賀秋水就和何妙雨一塊兒看著晏東樓。

    而晏東樓摸了摸長出點兒胡茬的下巴,然後臉上充滿壞笑的點頭說道:「成交,到時候別忘了叫我一塊兒吃麵條。」

    ……

    「妙妙,王爺從前也這樣兒?」

    「這樣兒,哪樣兒?」被拉到一邊小聲說話的何妙雨有些莫名其妙。

    「很促狹,不像個一軍之帥,更不像從前見過的樣子。」

    「這個呀,誒……還真是耶!」

    賀秋水扶額望天,敢情這裡還有個比賀滄海還遲鈍的,要是何妙雨不是就快要成婚了,她真想把這倆湊成一對兒不是……怎麼她一這麼想的時候會感覺到有些不是滋味兒呢,真是奇怪。

    莫名其妙的兩人到場邊把人叫齊了,然後跟賀千里說休息會兒她們討高人的取勝之道去。

    「高人……晏東樓?管他誰呢,反正誰來也贏不了,晏東樓連怎麼運球估計都不知道還贏呢,小心到時候輸得連嫁妝都沒有。」賀千里才不管她們,坐下喝著水,然後跟自己一連的丫頭們講各種技巧以及配合。

    不得不說這時候的小丫頭們真是聽話,讓往東不會往西,讓蹲下不會站著,所以配合度也空前高,這也是賀千里一直贏那倆的絕招。當然,技巧的東西也不是一天兩天總結出來的,她能贏那倆傻丫頭還真靠在現代學的那點兒東西。

    直到最後她輸了,她才相信世界上真有天才這種東西,她也才有點兒同意某位臭屁師兄說過的話——在足球上,女人永遠不如男人,不是看不起,而是在這方面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同。

    她果然就輸了,還輸給一個連足球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的古人,真是夠丟臉的。

    「里里呀,明天早上記得做麵條喲,京城這破地方雖然沒有新鮮海鮮,但是山貨不少,那就來個山菇雞湯唄。」賀秋水說完咂嘴,賀千里別的不成,做麵條不錯,順帶兒的煮湯也成。做別的就算了,賀千里敢做估計都沒人敢下筷子。

    「好吧,那我也要山菇雞湯麵,明天我們都吃山菇雞湯麵吧里里做的麵條真的好吃嗎,我可是南方長大的,不愛吃麵條,要不然煮粥給我吃吧!」何妙雨說道。

    白何妙雨一眼,賀千里非常乾脆地說:「不會,要喝粥找秋水去,我不會煮粥。」

    在何妙雨和賀秋水一通夾攻後,她被迫接受自己失敗的事實,然後晚上就不帶半點兒心理負擔地到直議郎府裡做夜行人。她也不作奸犯科也不來殺人放火,更不是來做採花賊的,取回自己家的東西應該……咳,應該不算什麼大事兒。

    「哥,你看就是這裡,白天我細細察看了一番,如果會有可以入門,或者說藏東西的,要麼是地面要麼就是這裡。我敲過牆,似乎是實心的,地也很結實似乎沒有什麼地下暗室。」找到了標記,但是沒有找到插鑰匙的地方,這也是個麻煩事兒呀。

    「千里,你看,這花紋周圍似乎有空隙,這塊應該是可以取下來的,你別動我來試試看。」賀滄海說完從懷裡掏出小匕首,然後沿著花紋周邊有些微空隙的地方一點點把刀尖卡進去,然後重重一拍刀把,那塊有花紋的假山石應聲而落,匕首也隨之落在草地上。

    藉著微弱的星光,以及水面折射出來的紅光,能看到原本花紋石塊所在的地方有個鑰匙孔,而且那鑰匙孔上邊兒也刻著和磚上、石塊上一樣的花紋徽記。

    「哥,真的有耶。」賀千里有些興奮,卻必需壓低聲音,這就讓她更有種抑制不住的激動。

    「我好像記得聽過類似的話題,不過記得不是太清楚,應該是很小時候的事兒了。」賀滄海說完仔細地看了眼四周,確定這會兒不會有人來後,才對賀千里說道:「拿鑰匙出來打開這裡,讓我們一塊兒來看看爹娘到底留下些什麼。」

    應聲掏出鑰匙,賀千里找到那把後湊近假山,她還特機警地向四周看去,因為一般在小說或者電視劇裡,這時都應該出現阻止的人。要麼是同樣為鑰匙而來的,要麼就是直議郎府的人,但是她四處打望好一會兒都沒見人來,她才略略有些失望地把鑰匙插進鑰匙孔裡。

    「叮」的一聲輕響之後,便見山石似乎在無聲無息地緩緩移動,忽地夜裡起了一陣風,吹得賀千里和賀滄海有些睜不開眼來。等他們再睜開眼來時,一個小小的石室出現在兩人面前,大約十平米左右,牆上既沒有夜明珠也沒有一開門就會亮的油燈,於是賀千里又失望了。

    這些大場面果然屬於大人物,她這樣的小人物只能看看小場面。



44.關於天降祥瑞的形成原因

    藉著月光在石室中,兄妹倆只看到那匣子,但她們坐到石桌旁然後打開匣子時,頓時間兩人愣成石像……

    「哥,爹娘對鑰匙是不是特別情有獨鍾?」匣子裡又是鑰匙,不過這回只有一把,而且居然還附上一張字條,字條上是倍龍飛鳳舞雋秀飄逸的毛筆字,這意味著她——完全看不懂。

    「我想也是,而且別人找到這張字條應該什麼也看不懂,這是賀家獨有的消息傳遞方法,看上去是一句很普通的話,但其中蘊含著一些東西。現在在世上能讀懂這字條的,除了那些老東西應該只有我了。」賀滄海拿著字條分外感慨,這是他們的父親留下的字條,這還是賀滄海頭一回看到父親留下的隻言片語,雖然半點兒與他不相干,但他確實很激動。

    當時年紀小,從沒有下意識想要留下什麼,所有一切屬於父母的東西,他留下的並不多,只有那串鑰匙和一些記憶,以及他的妹妹。

    「咦」的一聲,賀千里愈發覺得賀家從前是個龐大的黑社會組織,類似白蓮教或天地會,絕對是一群偏激的狂熱份子:「哥,那上面說了些什麼。」

    賀滄海倒也不費工夫去和賀千里解釋這上面的字字句句,只是直接說道:「鑰匙沒什麼用,只是怕有人意外得到鑰匙,所以父親才用另一把鑰匙來誤導來人。但如果是賀家的人,懂得賀家傳遞消息的獨特方式,那就應該知道這間石室裡真正存放東西的地方在哪裡。」

    「那東西在哪裡,是什麼東西啊?」賀千里激動又好奇,怎麼能不激動呀,揣著這串鑰匙這麼多年,終於到揭開秘密的時候了,她要是不好奇不激動都得違背人類所共有的通性了

    對於她的問題,賀滄海也不答話,只站起來往後退一步,然後移開了石桌,桌下有個可供一人通過的洞口,洞口上封著非常厚實的石板。這時賀千里覺得得虧自己到這兒來,要不然賀滄海一準兒拎不起那石板,就算拎得起也不能這麼無聲無息,石板怎麼看也得二百斤的樣兒。

    石板一開,便有月光隨之照過來,接著空氣也緩緩地流通,甚至能聞到從洞口吹來裡邊的風,帶著些微異樣的氣息。

    正待賀滄海要下去看看底下有什麼的時候,賀千里忽然死死拽住了他:「哥,別下去,我知道裡面是什麼。」

    疑惑地看著自己妹妹,賀滄海不明所以地道:「都還沒下去呢,你怎麼知道下面是什麼?」

    「哥,相信我,你不會想下去的,更不會想下去以後還點火折子」把賀滄海拽上來後,賀千里篤定地這麼對他說道。

    「到底是什麼?」

    嘿嘿然笑了一聲,賀千里實在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希朝見到這麼先進的東西:「據我所知,這東西是希朝……不,應該說這個時代不應試有的。」

    要不然開山移石,過年過節就應該用到,洞口下面不是別的,是火藥,隨著空氣流通,火藥的味道漸漸散開來。這天底下或許沒人知道下邊兒是什麼,但她原本不屬於這片天空之下,所以當然知道,擱現代誰小時候沒玩過鞭炮,哪怕是女孩子,小時候一到過節就會對擁有一盒扔地上就響的響炮非常有執念。

    「千里,你在說什麼,到底下面是什麼?」賀滄海頓時間有些不安,實在是賀千里的表情有些複雜。

    「火藥,至於到底是焰火還是炸藥我不知道,反正我聞到了味道。」賀千里說完往裡邊兒探了探腦袋,既然這些東西在這存放這麼多年還依然沒有炸掉,那至少說明防護措施很到位,從空氣的流動上來看,這裡邊也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通風和乾燥,看來一直存放得不錯。

    這時候也來不及問賀千里為什麼會知道這些,賀滄海又急忙問道:「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對於這個問題,賀千里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看看賀滄海又看看天上的月光,過好一會兒才答道:「可以用來玩,不過玩不好會很危險。」

    她還記得某位憤青師兄說過,在古代中國火藥不是因為戰爭才發明出來的,火藥在發明出來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被運用在各種領域戰爭除外。但諷刺的是,若干年後發明火藥的中國被火藥屠戮得甚至沒有反擊之力。

    所以在考慮再三之後,她覺得應該保守這個秘密,她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她只知道這是個冷兵器時代,甚至火藥都還沒有被用來開山移石。地球依然是圓的,依然有很多國家,依然有紅頭髮藍眼睛的外族,或許有一天這些一直上貢天朝的番邦外族一樣會入侵,但是……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只知道這些東西其實不應該出現在世上,不管是用它侵略別人還是讓別人用它來侵略自己。好吧,她只是覺得這樣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一旦被發明出來,就像打開潘多拉的魔盒一樣,會把很多東西釋放出來。

    「玩?很好玩嗎?」這答案雖然有些意外,不過賀滄海想想自己那詭異的爹娘,覺得自己得到這個答案再正常不過。

    「不是快過年了麼,我先下去看看能不能玩兒,要是能玩咱們就一起玩,要是那不好玩不好看的,還有別的玩法。」賀千里說完試著下去看一看:「哥,你去看石室的門是不是回原了,如果沒留下什麼我們就下去看看。秋水不是給了我們一顆夜明珠嗎,這丫頭像是早就知道不宜運用明火一樣。」

    「還管她叫丫頭,小心她聽見了不答應。」賀滄海一邊答話一邊去查看,查看一番,又檢查自己身上沒落下什麼後,兄妹倆才一塊兒下去。

    等到了下面,賀千里才真正倒吸了一口涼氣兒,下邊兒一排排一架架黑不溜湫的炸彈居多,不過也有少量的鞭炮和焰火,而且看到這些架子,從火藥配製的材料到火藥的各種用途及形態都有。太恐怖了,賀家的人究竟想幹什麼,憑著這些就算想改朝篡位也不過眨眼間的事兒。

    「千里,這裡有封書信,是爹留的。」賀滄海興奮地大叫起來。

    「不管是誰到達這裡,除了老東西就是賀家後人,如果是老東西這信兒可以不必看下去,直接扔了拿東西走人,別試圖窺探什麼。如果是賀家後人,如果身在太平之世,若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若沒到窮圖末路的時候,不要運用這些東西。最好選擇毀了它們,前幾個架子的東西可以用來玩玩,若想致仕,造個把祥瑞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銷毀這些東西很簡單,水,用這些東西也很簡單,火。」賀滄海念到這裡驚奇地看著賀千里,賀千里一攤手,滿臉燦爛無比的笑。

    「如果是大山,山兒倘若你到了這裡,必定是我們已經離開你,從這裡出去然後好好照顧自己,忘了自己看到的一切,或許下一把鑰匙打開的門裡放著的東西比較適合你。當然,如果你遭逢著危險,可以運用這些東西脫身,脫身後找個窮鄉僻儴好好過日子,不要想其它。如果你還好,像我說的那樣,毀了它們。終是我的心血,實是捨不得,但是你應該捨得。」念完後賀滄海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而賀千里在一邊則極為敏銳地發現這封書信裡沒有提到她,那這說明寫下這封書信的時候二丫還沒出生,不過這倆爹媽可真不負責任,給孩子取了小名兒就閃人,真是痛快、乾脆、利落。

    「哥,我們怎麼辦?」賀千里問道。

    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賀滄海環視一周後,突兀地叫道:「二丫,你好像什麼都知道,既然你知道,也應該知道我的想法,毀了它們吧。既然爹不希望它們留存在這世上,而爹又捨不得毀了它們,那就由我來辦,不管爹留下什麼樣的心願沒有完成,我都願意去完成。」

    聽得賀滄海又管她叫二丫,賀千里先是有點兒愣,然後迅速反應過來,應道:「好,我們毀了它們,不過……哥,祥瑞什麼的,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玩一玩呀,爹說了這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既然我們不想在仕途上有什麼作為,那我們就悄悄玩兒,不讓任何人知道,哥說好不好。」

    「好,這後面是地圖,從這邊過去可以找到另一個出口,應該是城外一處荒山。到時候想把這些東西運出去,還得靠這個出口,看來得記記路。」賀滄海指著一邊說道。

    憑著地圖,兄妹倆很快出了火藥儲藏的地方,出來之後,賀滄海就坐在荒山坡上看著月亮,月亮漸漸消失,朝暉起時賀滄海都沒有動。賀千里在一邊兒站著不出聲,或許這時她能夠體會到一些東西,想念但抓不住,種種痕跡都提醒著什麼,但更多的東西會提醒著相反的東西。

    「哥,我們回城,等到年三十兒一過,年初一凌晨咱們就來玩祥瑞。」

    賀滄海依言起身,地圖被晨間的微風吹落在地上,藉著晨光賀千里看到一些東西:「可,你看,如果想毀了裡邊兒的東西,只要去後邊的河裡打開一塊石板讓水灌進去就可以了,爹娘想得可真周到。」

    這到底是兩個怎麼樣妖孽的人呀,居然事事都安排好了,於是賀千里開始期待下一把鑰匙能打開什麼了。當然,在這之前,先放焰火再說。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35 PM

45.大年初一放焰火

    放焰火這樣有意思的事兒當然少不得賀秋水,雖然按常理來看她已經認祖歸宗,理應回到元帥府裡去生活,但是她卻一直和賀千里他們待在一塊兒。自然少不得要常回帥府,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像從前一樣,如同個小跟屁蟲一般跟在賀千里和賀滄海後邊兒,並且時不時地提點兒小建議。

    對於大年三十兒晚上非得在荒山野嶺度過,兄妹仨人都覺得有點兒說不過去,中午在仨人都得在元帥府裡吃團圓飯,晚上的宴席也有賀元帥相邀,但是賀滄海做主拒絕了。一是因為父母留下的書信上似乎希望他們不要摻合到從前的人和事兒裡去,二來他們得去創造祥瑞呀!

    既然有祥瑞那自然得有人受益,最後還是賀秋水靈光忽現地說:「告訴豫親王,其實他一直是鬼點子最多的人,在我的記憶裡他以前經常抱著我說一些整人的小手段,讓我把那些欺負我的鄰近小孩兒全整倒。雖然無傷大雅,但足見這位也不是什麼正經八百的主兒,而且……哥,其實我覺得你更應該留在豫親王身邊,這樣你就必需讓他知道一些東西。比起我爹和賀元帥來,他更值得信任,我這麼說不是因為我爹或賀元帥不好,而是我爹和賀元帥終究是年紀大了,豫親王足夠年輕,而且他和皇上之間的感情我相信很多人都無法理解。」

    到底賀滄海在晏東樓身邊待了一段兒時間,賀秋水一點撥他就立馬想明白一些東西:「秋水的意思是說王爺雖說是皇上的弟弟,卻如同皇上的兒子,而且還是一個不野望皇位,能上馬安邦定國,下馬治國齊家的弟弟。更何況這個弟弟還懂得適時給自己潑髒水,沒擁有過太高的聲望,不曾有過不世之功業。雖然靖遠軍有不世之功,但這些功勞從來沒有落實在王爺頭上,王爺一直表現得像一個馭下有方的元帥,而不是威震天下的英雄。」

    但是賀千里聽完卻不由得皺眉,歎道:「這樣的人才可怕吧,這樣的人才需要擔心吧如果我家大業大又有這麼個弟弟,我也處處防備著他的。」

    「所以我才說豫親王和皇上之間的感情很多人都無法理解,但是我能夠理解,小時候發生的事對於我來說就像昨天的事兒一樣,有很多東西都記得很清楚。不過有些事不好怎麼說,畢竟是天子家事,反正你們倆知道這個就好,至於到底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哥,你自己看著辦。我能提醒的只有一句,哥說的越多越真實,那麼哥所能得到的信任就越多,其實有很多東西可能豫親王都知道。」賀秋水說完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實在有些沉重,人生的選擇總是很難下決定。

    「功夫是我教的不能說……不是,這個好像豫親王已經知道了,哥我說為什麼現在晏東樓老沒事兒衝我意味深長地笑,現在想起來才記起得怪你,你沒事兒老跟他提我的事兒做什麼。哥,你太胡鬧了。依我看,哥既然說過我的事兒,還說了真實姓名,那麼爹娘和鑰匙的事兒他都知道,賀家和賀元帥的事兒他也知道。其實我們在他面前已經沒有什麼秘密了。區別只在於他現在知道不知道我們已經用了其中一把鑰匙,並且找到了一些東西。」賀千里說完這番話不由得懊惱,從前的賀滄海真是個遲鈍孩子呀,居然三兩下就倒一大堆事兒給晏東樓。也實在是晏東樓太能套話,要不然也不至於這樣

    歉然地看著賀千里,賀滄海憨厚一笑道:「那千里的意思是王爺一直在等我開口說這些?」

    搖搖頭,賀千里琢磨著說道:「也不盡然,這畢竟是家事兒,每個人都有扯不清不願意告訴別人的事,何況他沒有主動問起,你不說也在理。難道見著人就跟人說你是賀家後人,你手上有一串鑰匙,能打開很多秘密。」

    「那我應該怎麼說?一開始就沒說,現在忽然去說也很突兀。」賀滄海撓頭困擾地說道。

    這時賀秋水打了個響指,眉一挑說:「這樣吧,哥,初一凌晨約上我那位東樓叔叔一塊兒造祥瑞。」

    「在這之前我們先把祥瑞弄點兒給豫親王看,想必他知道該怎麼利用。」賀千里說完,三人一塊兒嘿嘿直樂,就像是三個剛商量完要砸誰家玻璃的小孩兒快樂無比。

    其實跟晏東樓說這事兒是個很簡單的過程,晏東樓靜靜地聽,賀滄海有些木訥又有些尷尬地說,最後聽完晏東樓依舊保持著淡而靜的神態說道:「好,我知道該怎麼辦,至於初一荒山之約我應下。」

    這就是晏東樓,不問為什麼要告訴他,也不問告訴他讓他去做什麼,這時候他如同能洞悉人心一般,把一切都做出安排。晏東樓是在告訴賀滄海,其實他一直都給予了足夠的信任,否則不會知道一切卻對一切都保持沉默,畢竟那串鑰匙一直有很多人想要得到。而當時晏東樓聽說了賀滄海的真正身份時,沉默良久之後便讓他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

    至於晏東樓最後怎麼處理將要出現的「祥瑞」賀千里不知道,但她知道晏東樓怎麼來赴荒山之約的。

    白裘裡一件稍厚的絲質長袍,腰間只系一玉帶鉤,身上再無其他裝飾,在雪地裡行來之時真像是雪造出來的人。真是想不到,這如山嶽一般的人也會有這樣風華無儔的時候,氣態依舊如山嶽,卻如高嶺上的雪一般,原來這樣的人想扮風流態居然也是手到擒來。

    好吧,她用詞不當了

    其實她真不覺得驚艷,當第一眼看到她心裡只有一句話:「燒包,明明長年習武壓根不怕冷還穿白裘,明明大冷天兒還只穿件袍子就四處亂晃,拿裝B當牛B的人。」

    雖然她不得不承認這位的人生已經很牛B,本身就牛B的人還裝B,那就不止應該遭雷劈了,得立即人道毀滅。

    「王爺。」

    「不用拘禮。」

    「東樓叔叔。」

    賀千里百分之一千的確定,賀秋水這是在用這稱謂來顯得自己十分蘿莉,順帶讓晏東樓一陣陣惡寒。

    但是晏東樓一點兒也不惡寒,反而聽得極為愉悅,眉梢眼底那笑渾似春日的陽光:「乖。」

    ……

    看來他們是想讓別人看著他們倆都覺得惡寒,賀千里徹底無言以對,只昨趕緊低頭微微施禮:「王爺。」

    「那日叫東樓還叫得順口,怎的今日見面又改口了,千里。」晏東樓叫她千里的時候,賀千里感覺眼前就像是有一扇被緩緩打開,門後是光芒萬丈絢爛無比。

    要純粹是光芒萬丈那還好,可光芒萬丈之後,賀千里看到的是一個天大的坑兒,這位正站在坑兒對面衝她笑瞇瞇地招手吶:「您是王爺,我怎麼敢造次。」

    「冷嗎?」

    「啊?」

    這也太跳躍性思維了,上一句話在說稱謂問題,下一句就問冷不冷。賀千里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心說:「本來不覺得冷,讓這話一問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正當她反應過來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陣暖氣兒自背後撲來,隨之而來的是身上頓時間加了點兒份量,再低頭一看,剛才還穿在晏東樓身上的白裘子立馬就到了她身上:「雪冷天寒,別凍著。」

    ……

    天啊誰來告訴她那天喝醉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她再醉也不至於做什麼出格的事兒吧。賀滄海說這晏東樓和晏承安都是有規矩的,不會做出格的事兒,那就別是她酒後撒瘋,做出點兒什麼讓別人負責的出格事兒來。

    太悲催了

    「王……東樓,我穿得夠厚了,這裘子您還是自個兒披著吧。」把身上的白裘放回晏東樓手裡,然後立馬一個閃身跳開,回到賀滄海和賀秋水身邊。

    迎接她的是像是被風雪凍成冰雕一樣的兩個人,連眼神兒都直愣愣地看著她。也是,現在要有這麼一個人,她也得直愣愣地看著人家:「時間快到了,別發愣了。」

    「里……里里,你和東樓叔叔……」賀秋水來來回回指好幾趟後,一跺腳說出句石破天驚的話來:「討厭,以後不能再叫叔叔了,到時候我要吃虧的。」

    這話在場的人都聽懂了,連賀滄海這樣神經遲鈍的人都聽得懂,賀千里和晏東樓怎麼會聽不出來。朝賀秋水翻個白眼,賀千里壓下心頭無名火,這時候要說點兒相關的非坐實這名頭不可,她只能笑瞇瞇地說:「約定的時候到了,我們去點焰火。」

    她轉身拽著賀秋水走,留在遠地的賀滄海才從瞠目結舌中略略恢復點兒,嘴中有些遲疑地說道:「王爺……千里?」

    接著就是賀滄海用力搖頭,嘴中不住地發出些表示驚歎及疑問地聲音,諸如「咦、啊、哦」之類的。

    「秋水,你不是和晏承安有點兒小交情嗎,你能不能去幫我問問晏承安,那天晚上我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砰……」

    「里里,你張嘴在說什麼?」

    好麼,先放焰火,明天去看祥瑞造成的影響及後果,過幾天再找晏承安問問那天她到底撒過什麼樣兒的酒瘋。



46.那個曾經驚心動魄的晚上

    在諸多皇子裡,晏承安算是比較好打交道的,也比較容易見到,更何況年初一家家戶戶都要出門拜年,邀來見一面不過是順路的事兒。雖是皇后嫡出但其實晏承安在皇子裡相對是個比較平民化的人,甚至可以說有些市井,只是這樣的人便是市井至極的時候,骨子裡也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一份驕矜傲慢來,環境所致,這樣的人往往在經歷過之後會漸漸磨平傲慢,顯露出圓融和煦來。

    「怎麼了,找本殿下什麼事兒。」晏承安這純粹是針對賀千里,還猶記得上回被賀千里教訓的那些話,賀千里稱他是高高在上的殿下,於是這位就記仇了。

    到底是有求於人,賀千里淡定地無視眼前這嘴臉,笑瞇瞇地問道:「殿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雪大風大的晚上,三杯兩盞過後,我究竟說了些什麼?」

    本質上,晏承安還是個半大小子,愛玩愛鬧。賀千里這麼一問他就立馬來了精神,睜著一雙極漂亮的眼睛水氣濛濛地看著她道:「怎麼了,現在記起來你說的那些話覺得太過大逆不道,想要道歉了。晚了,本殿下銘記五內,這輩子恐怕是忘不掉了。」

    ……

    狠狠瞪晏承安一眼,賀千里卻又不得不笑臉相迎,她偶爾也得考慮考慮這是封建社會呀:「既然這麼刻骨銘心,可不可以再重複一遍,好讓我徹底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哪裡?」

    「成,那我就跟你好好說說你錯在哪兒。」晏承安大馬金刀地坐著開始講起那天晚上的事兒,開始的話賀千里都還記得,後來的她真是一團亂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開始她說的話還一直比較正常,可後來就不正常了,晏承安說:「小二第三回上酒後,你就開始有點兒奇怪,先是抱著酒盞莫名其妙地抹眼淚,又看著自己身上一片雪花說什麼『以後就算覺得冷,也不會有人迎著風雪給你加衣裳』。然後用力拍了自己了一掌,那掌重得我都替你覺得疼雪花融化後你就看著那點痕跡說……好像是說『不要再來了,冷』。」

    原來是這樣,額滴神呀,從前她媽經常幹這事兒,大晚上起來給她披加衣加被,天要是冷了一夜都能起好幾回——她睡覺實在不怎麼老實。

    「後來就沒說什麼了吧?」如果這樣還能說得通,就算晏東樓那人比較雞婆一點兒好了。

    「怎麼可能就這麼沒了,後邊兒還有好多呢。」晏承安張嘴扒拉著,完全沒有看到賀千里咬牙切齒恨不能一口吞下他的表情。

    一旁的賀秋水和賀滄海完全不出聲,就等著聽接下來晏承安的話兒。

    只見晏承安是越說越興起,說到最後從座兒上站起來,雙手支在桌上口沫橫飛地道:「當時千里抹著淚,癡癡呆呆地看著酒盞,然後站起來大聲吼『老娘很害怕,怕要一個人一直孤獨下去』。然後就問皇叔是不是也很孤獨,還不等皇叔回答呢,她就把酒盞給摔了,繼續大吼『你壓根不懂什麼叫孤獨,你背負著的無非是責任,屬於男人的責任。一旦說得出口,而且又能被人理解,那就不叫孤獨。可是我能說麼,我什麼也不能說,這世間人再多,身邊人再多對於我來說,我也只是一個人,一個人你懂嗎?一個人走在這世上,而且要一直走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解脫。』」

    「唉呀,得虧我記性好得很,要不然還真記不住。不過你當時吼得特大聲,我記得還蠻深刻,你別的話我記得不清楚,這幾句話分外清楚。嘖,原來小姑娘家家的吼起來這麼嚇人,我和皇叔當時都被你的樣子給震住了。」晏承安完全不覺得自己是在雪上加霜,賀千里這會兒已經夠悲催了。

    「里里,不是還有我和哥嗎,你為什麼會這麼想。難道我和哥都不能陪你嗎,就算別人不在你身邊,我和哥不會離開你身邊呀。」賀秋水聽完後倍加疑惑,她當然不會知道賀千里心裡的孤獨從何而來。

    不管是誰,背負著賀千里這樣大的秘密,總會不知道該怎麼說的。

    嘿嘿地笑幾聲,賀千里揉著有些發疼的額角說道:「我那會兒不是喝醉了嘛,我怎麼知道這些話到底怎麼回事,酒後可以吐真言,酒後也要以撒酒瘋的,酒後說的話不必太當真。」

    這話說完賀滄海也是恍然大悟,先是看著賀秋水,再看著賀千里,然後說:「千里頭回喝酒就喝醉了,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麼,她說胡話也在情理之中。」

    「胡話?看來你是記不起拿我當說書的,反正我覺得那不是胡話。既然你忘記了,看來我可以提醒你一句比較重要的話,最後你醉倒前還揪著皇叔的衣袖說過一句話。那是什麼『同是天涯淪落人,東樓兄,以後咱們倆多親近』。噢,對了,在這之前你還跟我說過一句話『小子,別仰慕姐,姐是個傳說』。我想誰看見你那天醉酒的樣子都不會仰慕你,喝醉酒的女人真的很可怕啊,這和年齡真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晏承安說完直搖頭歎氣,讓賀千里直想一通大拳頭砸下去。

    「蒼天啊,你還是劈個雷下來吧不行,一個雷不保險,多劈幾個吧!」賀千里心裡涕淚交加嗚咽不止,她怎麼會出這樣的烏龍,酒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書人晏承安晏殿下終於在賀千里懊惱不已的模樣裡找到了成就感,雙手輕擊桌面,頗為滿意地說:「那就這樣兒,今天我還得陪幾位皇叔喝酒,就不奉陪了。」

    臨到走前,晏承安還特不厚道地回頭看著賀千里說道:「千里啊,我那位小叔叔可是個極認真的人,你一旦觸動了他,那他就能跟你掏心掏肺……」

    「晏承安,趁我還忍得住不動手,趕緊消失」賀千里怒吼一聲,說完就作勢要踹,晏承安跑起來倒是無比靈活,三兩下就跑到外邊兒,還不忘回頭沖賀千里倍加囂張地笑。

    「啊……這個混蛋。」

    「千里,那是皇子。」賀滄海小聲提醒。

    「皇……皇子怎麼了,皇子就不能……」好吧,她還是把那幾個字嚥了回去,實在沒膽兒在大年初一滿街上都是官員出行拜年的行架時說這樣的話,萬一被逮著怎麼辦。

    「里里,你慘了。」賀秋水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兒後這麼說道。

    這話說得她小心肝兒直顫,趕緊問道:「我怎麼慘了?」

    只見賀秋水稍稍湊近了點兒,說道:「被東樓叔叔惦記上,看來我以後真不能管他叫叔叔了,可是就算我不管他叫叔叔我還是小他一輩兒呀。好吧,這回姐姐是不用叫了,以後備不住就得叫嬸兒哥,你說以後我是讓晏東樓管我叫姐呢,還是我管里里叫嬸兒。」

    ……

    瞧這問題問得,賀滄海這人吧,你問他他就一準得認真想認真答:「一般來說得出嫁從夫,得按夫家的排輩兒來叫吧。這倒好,我妹夫成了你嬸嬸,那你以後也不能管我叫哥了。」

    她怎麼就能有這麼倆裹亂的傢伙在身邊呢,賀千里翻著白眼看著天空直想哭:「你們別瞎說了行不行,這都沒影兒的事,胡說些什麼。這種事兒,一個巴掌拍不響,何況一個巴掌都沒拍呢!」

    「好了好了,不逗里里了,再逗下去里里非跟我翻臉不可,要是里里揍我,我可沒有還手之力,哥,你別看你也沒有。咱們倆還是老實點兒,別大過年的招來一頓亂拳打個鼻青臉腫,那可沒法兒見人。」賀秋水其實純粹是開玩笑,晏承安其實也一樣,大過年的忙裡忙外,好不容易能整個人圖一樂,誰會旁觀不下手啊!

    但是誰也不會想到還真能沾點兒邊,賀秋水沒想到,晏承安就更想不到了。

    「你不是說早上要祭祖嗎,還不快回去。」賀千里橫賀秋水一眼說道。

    「噢,是,那我就先回,待會兒再過來。」說完賀秋水就蹦遠了,一邊蹦還一邊倍高興地哼著小調,調侃完人果然心情不錯。

    「秋……千里,我們忘了問祥瑞的事兒。」賀滄海指著賀秋水的背影跟賀千里說道。

    「上街上就能聽到,不用問,哥我們去街上看看去。」說著兩人就要起身,但是才走到巷子口就被堵了回來。

    巷子口上正有一隊人馬行來,賀千里一看立馬就歎氣:「哥,是賀元帥家的人。」

    「已經說過不必來,怎麼還是過來,賀元帥到底是個太過尊重道統的人,就算身為元帥也總認為他既然一日為賀家家臣,那就永遠不會改變。也不想想事情都過去很多年了,而且爹早已經給了他們自由之身。不過他這樣一來,我更能理解秋水為什麼不讓我在軍中長待,更何況很有可能被賀元帥調去。」賀滄海這麼說道,臉上卻滿面帶笑地迎著賀元帥,其實心中有苦自知啊!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41 PM

47.富甲天下西辰君

    自賀元帥來訪後,風雪忽地又大起來,風裹挾著雪花與枝枝葉葉打得屋院一片作響。屋外寒風陣陣,屋裡雖溫暖如春,但有些事兒總能讓人心如此時節氣。

    坐在一旁,賀千里忽然慶幸自己穿成個姑娘家,而沒有穿成長子長孫一類的人,眼下的賀滄海那是要多悲催就有多悲催。她雖然可以靜靜地在一邊聽著不發表意見,但並不意味著她就能好受到哪裡去,她和賀滄海一個是長房長子,一個是長房長女,而且還都是唯一,所以這就注定她就算是想置身事外也辦不到。

    「我亦知道公子與姑娘並不願涉及俗務,但很多曾經仰賀家以活的人都在期待賀家能重現往日光輝。如公子和姑娘所見,賀家家臣處散後,既有如我這般位極人臣的,也有如嚴西辰那般富甲天下的,但更多的人並不能如同我們這般幸運。他們或掙扎在最底層苦苦求生,或被壓迫、被輕視,甚至是被殺害。公子,那都是賀家的人,他們不論在哪裡骨血裡都永遠會刻著這個賀字,請公子不要忘卻他們。」賀元帥說完這番話便起身跪倒,連帶著他帶來的人也一同跪在地上。

    賀滄海頓時間手忙腳亂,要知道眼前的好幾個人從軍銜官職上都高過他很多,他雖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子,但這樣的場面怎麼都覺得有點兒嚇人:「賀元帥,幾位將軍快快起來,你們這樣我如何能生受得起。」

    「請公子不要忘卻,家主過世之後,您就是賀家之主,您得做主。」另一位跪在賀元帥身邊的人說道。

    看著賀滄海這著急忙慌的樣兒,賀千里知道自己再不想轍兒,這心眼實在又骨子裡憨厚的哥哥十成十最後得被逼上梁山:「哥,你先坐著,我跟賀元帥說幾句話。賀元帥和幾位將軍也先請起,不論你們要求什麼,請先聽完我的話再說,好嗎?」

    跪著的幾人相互看了一眼,而後便起身又安坐下,便有人說道:「姑娘有話請講。」

    「若是為生計所累,我有主意,但若是因為被壓迫、被輕視就只想光憑著他人的幫助來改變現狀,我們若伸手不叫幫助他。這樣心理不夠堅強的人,很容易在地位環境得到改善後,去壓迫輕視別人,我想這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噢耶,忽悠哲學家正式走馬上任,賀千里忍不住微微挑挑眉,感謝某個愛好用辯論的方式來瞎扯的哲學系師兄。

    也不知道是她的說話方式過於新奇,還是說得實在有些重,賀元帥並著將軍們都沒有吱聲,於是她便得以繼續說下去:「好,那我們先來解決前者,我有兩樁生意,一直沒有好好去經營,當然也是哥不讓辦,說是生意人地位過於低下,不讓我直接插手。」

    「公子是對的,士農工商,姑娘萬不可自輕身份。」

    ……

    其實他跟這些人沒有太多共同語言呀,這代溝比海溝深、比星河寬廣:「這樣先聽我說完,頭一樁生意是生干海鮮以及其他乾貨,據我所知京城以及很多地方都不曾見過這些東西,除了干鮮還有山菇類,還有乾菜。說起乾菜,好想吃……」

    呃,原諒她的意外發揮,她確實饞了,乾菜蒸扣肉的味道她再過幾輩子都不會忘記。

    「嗯,除了這個還有……這個」她從袖袋裡掏出來的是無患子濃縮液,其實就是煮得稠一點兒而已,洗頭洗澡洗衣服全靠它,不帶著它怎麼行。從碣石來京城,她帶了好幾大袋子無患子,還有無患子濃縮液。

    先出聲的反倒不是元帥和將軍們,而是賀滄海:「千里,你還隨身帶著這個?」

    點點頭,她笑瞇瞇地說:「其實這次來京城,我還想順道找家行商來做這兩樁事,這麼好的營生浪費可惜。」

    賀滄海「噢」了一聲就不再出聲,倒是將軍們疑惑地盯著好久後有人上前發問:「姑娘,這是什麼?」

    「這裡有水,幾位將軍剛吃完點心,洗洗手怎麼樣。」說著賀千里就起身端水,將軍們見了連忙伸手接過來,口中還連連稱「不妥」。對這些反應,她除了笑之外實在不知道還應該有什麼樣的反應。

    雖然將軍們對她的舉動表現得非常不解,但還是照她說的去做,火爐子上的開水這時也派上用場,總不能讓元帥將軍們用冷水洗手吧,雖然可能他們在軍營裡經常這麼做。

    等無患子液一滴在手上搓起泡後,將軍們就更不解了,不過這些軍中大人物們都是見慣場面的,也不至於太過驚奇於此。洗去泡沫拿巾子擦淨手,賀千里才問道:「是不是感覺比皂角粉更好用,而且還更乾淨更方便。」

    「據我所知它叫洗手果,如大家所見它能洗手,而且洗得很乾淨。當然它不僅能洗手,還能用來沐浴、洗衣、洗碗等等。如果加入各種香料,我想對姑娘們來說絕對無法抵抗它的誘惑,它洗頭的效果特別好,如元帥和將軍們這般習武之人,想必很煩惱頭髮既容易髒又容易油膩,用它就能解決,洗的時候可以考慮加點兒醋。」賀千里覺得自己解說應該到此結束,下面應該繼續遊說。

    在她預備要開始遊說的時候,屋外忽有一聲輕笑,接著便有人一邊挑著簾子一邊說道:「自然不能用來洗衣、洗碗,加些香料用來洗髮、沐浴便可,若洗衣、洗碗便廉價了些。」

    「西辰見過公子、姑娘。」

    嚴西辰來了,傳說中天底下最會掙錢的人,賀滄海點頭還禮然後就看著賀千里。對於賀滄海投來的眼神,賀千里抱以一笑,這意思是說「放著我來搞定」有她這意思賀滄海還擔心什麼,賀滄海還能信不過她。

    「富甲天下西辰君,幸會。」

    「姑娘有禮。」嚴西辰沒有一般商人身上那份市儈,反而如同書生一般,身上有一股子清貴之氣,不高不端清平自然。

    「有嚴先生在想必能做得比我好,我就不在嚴先生面前顯擺,該怎麼做這些東西我會寫下來,其他的嚴先生要怎麼辦我不過問。不過,想必嚴先生更懂得什麼叫贈人千金以致富不如教人一技以自足。」賀千里也知道,嚴西辰要是個散財童子絕對不能富甲天下,但她還是得保證自己的主意不會換成錢去養一些米蟲。

    嚴西辰袖手一禮,答道:「屬下明白,姑娘明慧。」

    「以後可能還會有更多的想法,我想讓從前賀家的人生存好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所以不要試圖讓我們去復興什麼,或者說背負什麼。爹希望我們過平靜的日子,爹不希望我們回到過去的榮光裡,也不希望我們留戀所有富貴權利的一切,而我們其實也只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好好生活。」長長吸一口氣微微停頓了會兒,她覺得自己得給人喘喘氣的時間,也得讓自己歇口氣兒不是。

    「我想這才是我們真正能為賀家人做的事,通過自己能力生活去告訴他們只要努力就能擁有美好的生活,不靠祖宗蔭福、不靠他人施捨,只憑著自己的雙手去做,憑著自己的又腳去走。」賀千里說完朝著所有人深深一揖,再抬起頭來時本想露出一個極蘿莉的笑,但這時候估計也沒人會拿她當小孩兒。得,就讓所有人都認為她早慧吧,反正這時代早慧的人多了去了,這就跟現代早戀一樣普及。

    她這話一說完嚴西辰忽然深深一揖,然後拜倒在她面前:「姑娘有大智慧、大胸襟,屬下知道該怎麼辦了,謝謝姑娘點撥。」

    呃……這個,是這位自己領悟力強,其實她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有那麼點兒想法,但真說到細節要怎麼處理要怎麼去進行,她絕對說不出門道兒來。所以說啊,漂亮話兒要說給聰明人聽,這樣效果比較好:「嚴先生才是大智慧、大胸襟,我替賀家所有人先謝過嚴先生。」

    「勤公,你也莫再因這事來打擾公子和姑娘了,勤公也需想想,他們倆都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若是尋常人家哪裡需要想這麼多。便是你我的孩子,在十幾歲時也不需要想這麼多,更何況要擔負起數千人的生計與存亡。」嚴西辰說完這番話便告退出去,臨走前說不日便來取,請賀千里把一應東西都寫好。

    原來看起來死年青死能騙人的嚴西辰居然有不止十幾歲的孩子了,看來嚴西辰和賀元帥是一輩兒的,但是賀元帥看起來絕對能叫爺爺,嚴西辰就是你叫他哥哥都讓人覺得理所當然的……千年老妖啊!

    「賀元帥?」這時賀千里也察覺出來了,賀元帥十成十當初在賀家地位就比較高,如今在這一撥賀家老人裡也依然有話語權。

    「容我再思慮一番吧,打擾公子和姑娘非我所願,但若是家主所願,吾等都當遵從,只是公子和姑娘需要向我們證明。若無憑據,我們很難……安心。」賀元帥最終選了「安心」這個詞兒,大概是覺得大家都比較好接受。

    「好。」

    送走賀元帥後,賀千里才一打響指兒,跟賀滄海說:「哥,咱們終於能上街聽聽咱們製造出來的奇妙夜有什麼樣的影響嘍。」



48.宮中遊園會

    在風雪漫天飛的街上打探消息果然不是什麼好主意,不過還好這消息是好打聽的,天降祥瑞而且降得那麼明顯。當晚幾乎城中所有人都見到過「漫天金雨、金碧輝煌」的情境,甚至不少人對著遠遠的東郊外跪拜祈求蒼天賜福,更有甚者,早上已有不少人去過東郊燃放焰火的地方,人們試圖去尋找上天賜下的金銀珠寶。

    很遺憾,這一點賀千里早就想到了,選在一條未結冰的溪水上燃放焰火,燃放結束後又把所有的痕跡清掃得乾乾淨淨,甚至清掃痕跡的時候完全不假手他人,就是他們幾個人做完的,連那位豫親王都沒能倖免。

    「哥,所以結果就是大赦天下、減賦輕役。」賀千里實在想不出來,明明是這麼可以利用的一個東西,晏東樓怎麼就能只拿來要求這些。

    不過她也實在不知道晏東樓應試要求什麼,人間富貴他有,雄武天下他曾,也許就像他說的那樣,以後他的餘生就靠點兒小趣味渡日。可是就這樣一個胸襟如星河般的人,要真是從此困於京城只能做一個閒散王爺,內心想必很淒苦吧!

    可憐人吶……

    「這才是皇上和王爺真正想要做的,減賦輕役這件事皇上一直想辦,但朝中親貴多有反對,賦稅一減他們所獲之利益勢必減少,藉著這事兒做成不是正好麼。」賀滄海看來會越來越崇拜晏東樓啊,個人崇拜什麼的最要不得了。

    歎口氣,其實這也不錯,天下河蟹生活其間才能平安自得:「借皇上的口說出來,晏東樓就不怕事有萬一嗎,這麼信任我們還真是感覺渾身上下不對勁兒。」

    俗話說得好,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那啥,立馬賀千里就意識到這句話有多麼正確:「有何不對勁?」

    看向賀千里身後,賀滄海施禮稱道:「王爺。」

    長出一口氣緩緩回轉身,賀千里覺得自己此時根本無法形容心情如何,任何的詞語對於此刻的她來說都空洞無比:「東樓。」

    放焰火的那個晚上教訓比較慘痛,她已經決定老實遵從某位看似柔和實則執拗無比的「爺」的意思,以後只稱名不稱「王爺」。

    三人噓寒問暖過後便找了個清靜的地方坐下來喝茶說話,幾句話不到晏東樓便扔出一個消息來炸著了兄妹倆。

    「我想宮裡有你們要找的標記,正巧是我從前在宮中的住所,你們運氣不錯。」晏東樓之所以趁今天偶遇時說,就是因為如果要找什麼東西,初一晚上的宴會最適合。只因就算晏東樓身份再尊貴,如今的宮中也不是他想留宿就能留宿的,但逢年過節時可以例外,做為在京的親王他依舊可以保有他在東十六園中的住所。

    這卻讓賀千里不由得皺眉問道:「為什麼會這麼巧?」

    但晏東樓卻直搖頭:「不是巧,若真個算來,令尊是我的遠房表叔,令尊甚得嘉帝喜歡常年出入宮廷,直到令尊離開前他都經常出入宮廷,我所居住的宮殿正是令尊當年出入宮廷時留宿的地方,而且令尊與我當年也非常親近。我想我現在大概能理解為什麼他會經常出現在我的宮殿,沒有任何預報沒有任何解釋。」

    「爹他會不會算得太長遠太多了些,難道他真能算到有一天我們會一一來揭開所有的謎團嗎?就像直議郎府,如果不是上一位出了些意外,那麼我和哥想進去找點兒什麼實在易如反掌。爹好像在他做這些事兒之前就為我們選擇好了人,可以信任,或者說他覺得可以托付的人。」賀千里這麼一想便心生敬仰,真是步步算得周到圓滿,這樣的人怪不得早亡,這樣的人留在世間絕對會洩露太多天機。

    頓時間談話的三人面面相覷,每個人都似乎感覺到他們面前站著一個人,一個無比巨大而且無比睿智的人,這樣的人一定有一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很難有遮擋。

    最終還是晏東樓最先回過神,朝著兄妹倆輕輕拍了拍,然後笑道:「今晚宮中有新年宴會,我帶你們進宮裡去,餘下的你們看著辦。不管是什麼,若是可以讓我知道的無妨說來一聽,若是不可以,你們可以什麼都不必說,令尊是我一直很敬仰的人,他的安排我不會置疑。」

    「現在我在想,難道這十幾把鑰匙所能打開的都在京城嗎,我們居然在很短的時間裡就發現了兩處,是只有這兩處,還是另有什麼隱情,如果只有這兩處那安排這兩處在京城又有什麼目的?」賀千里忽然覺得自己肯定是推理小說看多了,居然能想到這層面上去。

    敲了幾下桌面後賀滄海搖頭說:「不應該都在京城,那樣不安全,不符合爹一貫的行事作風,我想我們在京城最多也就能找著三兩個,再不會有別的了。如果說目的……這倒比較費神,爹學究天人、識貫古今,我們很難去解開他留下的謎題。」

    但是在場不就有聰明人麼,聰明人的思路在某種程度上會有共通之處,晏東樓琢磨著說:「如果今天你們找到的還是能用來脫身或者說能造成比較大傷害的東西,我想令尊大概是留下這些想要保護你們。這天下沒有比京城更需要用到這些的地方,也沒有比京城更步步險惡的地方,留下這些用以脫身或者說像昨天晚上一樣製造些什麼,這是令尊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護你們以及賀家的後人。」

    「天啊,操那麼多心,怪不得老天爺早早把爹叫回去。這樣一個人用心若在善處於世間大好,但若用心在險處後果不堪設想,爹大概是這世上靈魂和神最接近的人。」賀千里說著看了看天上,忽然覺得自己冥冥中開始和這位骨血上的父親有了聯繫。

    「爹是世間最好的父親。」賀滄海也看著天上感慨。

    剩下的晏東樓也看了眼天上,然後說:「我先回府,待會兒派人來接你們。」

    「是,我送送王爺,千里你先準備準備。」說著賀滄海就與晏東樓一道出門去。

    留下賀千里在原地傻眼:「準備,準備什麼?」

    搖頭晃腦半天兒她反正是半點兒答案沒找著,她又不是去參加宴會,是要去悄悄干個溜門撬鎖的活兒,總不能還來個盛妝打扮吧。除了準備好鑰匙和夜明珠以及夜行衣之外,她不知道還應該準備什麼,但這幾樣東西一直在線待命呢!

    直到下午賀秋水跑過來,興奮至極地說:「里里,來來來,看看今天晚上穿什麼、戴什麼,畫什麼樣兒的妝容、梳什麼樣兒的髮式。」

    「干……幹什麼?我又不是去參加宴會,我是去幹需要偷偷摸摸不能見光的事兒好不好,難道還打扮得跟聖誕樹一樣。」賀千里非常反對,不是反對參加宴會,主要是她現在對開鎖更感興趣。

    「你當然要去參加宴會,以我們家老張乾女兒的身份參加,里里,你可不能丟我們老張家的面子喲。」賀秋水說完又繼續整理她帶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老張?你們家管家嗎?」

    停下手裡的活兒,賀秋水瞪了她一眼:「老張就是我爹,爹喜歡管我叫小張,我喜歡管爹叫老張,不行嗎?」

    「可以可以,你們繼續,別把我捎上就成。」

    笑瞇瞇地走過來,賀秋水一把挽住她的手,說道:「不好意思呀里里,我已經把你捎上了。人呢,都上哪兒去了,現在可以進來了」

    隨著賀秋水高聲一吼,不多會兒就有人破門而入,或許應該說魚貫而入,這樣會顯得比較整齊有秩序,而且顯得人更多。進來的全是些十來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家,一看這打扮就知道是右路元帥府上的丫頭們。

    「現在我把里里交給你們,你們非得還我一個漂漂亮亮、艷光照人的妹妹不可。」說到「妹妹」這兩字兒時賀秋水特意加重了聲音。

    賀千里才懶得理會這妮子,不時提醒她現在比她大,瞧今天這陣仗她是不被折騰都不行了,只好眼一閉任揉圓搓扁嘍。但不得不承認,這些個巧手的姑娘們把她揉得真圓搓得真扁,一番折騰下來再往鏡子裡一看,她自己都快要不認得自己了。

    白裘紅襖,賀秋水就愛這麼打扮她,說這樣顯得極為精神,而且襯得她跟雪裡的花朵兒一樣。這打扮確實經典,白和紅一配起來,只要紅色不過艷,而本身皮膚乾淨潔白,那就非常襯人。只是賀秋水的眼光實在沒什麼新意,永遠都這樣兒。

    「不要,我不要這個,絕對不要」賀千里看著那看起來就很重的珍珠銀冠,實在不能接受,一來太華麗,二來太重。

    「好吧,里里愛簡單乾淨,給她別上那一串珊瑚雕成的花兒。」

    等她被揉搓完,賀秋水一看天色就趕緊拽著她出門兒,卻不是去豫親王府,而是往右路元帥府去,氣喘吁吁地擠上張元帥夫人的馬車,然後又趕到宮裡去。

    到宮門口時,天已經完全黑了,甫一下車站在雪地裡,被暈黃的燭光籠罩著,賀千里就感覺有些夢幻色彩了,每棵樹上都掛滿了如霓虹一般的小小燈籠,映照在雪地裡放眼望去真如人間天堂。

    「美吧,從前我最愛過年進宮來,宮裡這時候真的很美。」

    「今年更美。」

    晏……晏東樓!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48 PM

本帖最後由 dayplus 於 2012-1-4 04:50 PM 編輯

49.希朝第一大BOSS

    「不得不說一句,東樓叔叔,你這話兒搭得真是時候。」說罷,賀秋水稍一欠身便從梅樹底下溜開,回頭沖兩人揮揮手,臉上滿是無比慧黠的神色。

    眼睜睜看著自個兒妹妹背身而去,賀千里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再抬頭看眼前的人站在那兒就更加哭笑不得:「東樓。」

    「不必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你讓我覺得自己不應試出現在這裡。」晏東樓含笑一低頭時,賀千里覺得自己應該哭著喊著臣服才對。

    但是怪就怪在,這樣一個人風華無限,理應被無數的光芒籠罩,理應有數不盡的崇拜者長隨左右,這時候應該有比較癡狂的鐵桿兒女粉絲出現才比較合乎情理。但是,似乎並沒有一個人把注意力放到晏東樓身上,這樣光風霽月無法忽視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不被注意到。

    按她的理解,當晏東樓一出場,理應受到現代明星走紅毯的待遇,聚光燈、鮮花、掌聲以及人群紛紛行注目禮。就算這是個君主集權的時代,晏東樓也應該享受到應有的禮待。不不不,應試說更應該享受更多的鮮花、掌聲。

    晏東樓就這樣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神穿過人群,爾後環視四周,最後又回到他身上。他卻只是迎著她的雙眼微彎著眉眼輕笑,如盈盈一輪弦月,那般的清輝照人:「當你的目光越過人群看向四周時,似乎懷有疑問。」

    對於這個問題她不得不點頭,她一直是個藏不住問題的人:「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像不曾感覺到你存在一般,不曾注意到你進來一般。按常理,他們應該排著隊兒跟你攀交情,更有甚者,排更長的隊把他們的女兒推銷給你。畢竟你可是皇上唯一未婚聘的弟弟,不管誰繼位你都是下一位天子的皇叔。」

    「我明白你話裡的意思,但是沒有任何人願意把自己的兒子送到我面前,更不願意讓我想起誰家還有沒受我磨礪的公子。」晏東樓顯得非常平靜,就像在說笑話一樣說著。

    她能夠感覺到他的內心其實並不那麼平靜,不過也沒有孤獨或寂寞的情緒流露出來,所以這應該和他心底深處藏的那些東西沒關係:「嗯,我想起來了,秋水說過,當初你去靖遠軍是帶著一隊王孫公子、大員子弟們去的。結果很多人受不了半路上跑回來,但你把他們又拎回軍營直到三年期滿。」

    「小丫頭總是記那麼多,漂亮的腦袋裡應該裝點兒漂亮的東西,而不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晏東樓指的當然是賀秋水,不過他也同樣認為眼前的小丫頭記得很多,而且理解很多。

    當然,賀千里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她的疑問又來了。多美好,晏東樓幾乎讓她有一種探案一般的愉悅感,像一層層剝離一些東西,然後又發現一些新東西:「但是張元帥曾經把這事兒當笑話一樣說給我們聽,所以我知道最初跟著你一塊兒去的那隊公子們後來回京都……怎麼說呢,幾乎都像換了人一樣。現在很多人都在重要的職務上,而且每一個人都很出色,雖然他們對你頗有微辭,甚至不願意跟你來往,但是他們不怨恨你對他們做的一切,而且談及你時一定會保有應該有的敬重。」

    她這番話讓晏東樓久久凝望著她沒有接茬兒說下去,看到後來她都快以為自己是不是哪出了問題,直到她有些不安地挪動腳跟兒時,晏東樓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雙眼說道:「千里,你有一又洞悉一切的眼睛。」

    「里里說過,要透過事實看真相……好吧好吧,我只是路過路過而已」賀秋水說完趕緊開溜,免得被眼神兒給五馬分屍。

    「我沒有洞悉一切的眼睛,我只是擅長於聽,而且我很喜歡聽故事,尤其是戰爭故事。」小時候她就是聽著這些當睡前故事長大的,她幾乎能對世界上所有知名的戰役倒背如流,甚至能講出每一個細節對整個戰役造成的影響。她不過是在別的小女孩兒聽《格林童話》入睡時聽了點兒別的而已,這只能怪老錢家的人思維實在有點少兒禁止。

    她的話惹來晏東樓一陣輕笑,然後又看了一圈在場所有人後,說道:「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其實不能算秘密,他們如果不保留應有的敬重,就會在某天成為把我一腳絆到懸崖底下的石頭。磨礪出一堆石頭來擋息的路,只要不糊塗就不會這麼幹,顯然我很清醒。」

    顯然,賀千里覺得這套說辭說得過去,當然她本來也不覺得晏東樓是培養這些人做自己的底牌,晏東樓不是那種把自己的底牌寄托在別人身上的。這是一個適度自信而不自大的軍人,現在看著有一股子痞氣,但在軍中的晏東樓絕對不是這樣的,她聽過而且見過:「其實我只想知道,有驚世之功而不居之,享天下富貴而不倨之,晏東樓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想幹什麼。如果說你沒有一點目的,我壓根不相信。當然我並不懷疑你對鑰匙或者對賀家以及我們兄妹幾個有什麼目的,而是你自己一直在奔的目標。」

    不知從哪兒來的椅和暖爐,晏東樓未答話先指著梅樹下的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後才說道:「我一直說你很聰明,但小姑娘不應該這麼聰明,世間多少聰明人往往卻為聰明誤,這個你應該明白。」

    「我明白,但你更應試明白,一旦你知道這句話的時候,你就已經做不到這句話了。這句話呢,是聰明人告訴還能裝糊塗,或者說本身多多少少有些糊塗的人的話,對我們都無效,或許對在場所有人都無效,能來到這兒的有幾個是傻瓜傻蛋。」賀千里雖然沒有行過萬里路,沒有經歷過太多起伏,但是她見過的人很多,人生的閱歷有時候也可以從這裡長。

    她哪裡料想得到,晏東樓隨手一指,把手指向賀滄海,然後笑得極為燦爛地說:「那兒就有一個,不聰明,而且大部分時候既傻瓜又傻蛋。」

    「其實我爹也是,對嗎?又傻又笨而且喜歡把事物往美好的方向去想,開始事情確實如他想像的那樣,但後來就漸漸變了模樣。」也不知是風還是雪,或者是燭光或者是夜空,總之隨著鑰匙的啟用,她開始忍不住想起那對她甚至都不知道名字的夫婦。

    「是。滄海像他們期待過的兒子,簡單質樸略顯遲鈍,但忠實淳厚,你不是。但是你像他們,聰明早慧,勤于思、敏於行。」晏東樓說這些時似乎很愉悅,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愉悅。

    這讓她感到有些不解,為什麼在說這些事時晏東樓會轉晴:「我爹隱居後你還見過他。」

    只見晏東樓含笑點頭:「是,沒有刻意邀約,也沒有安排,偶然相遇就喝點酒聊會兒,並不多但足以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不要多問,很多事需要你和滄海去發現答案,而不是從我口中得出。」

    「我們就這樣坐在梅樹下,直到宴席結束?」

    「當然不會,會有人把我推到……眾人的眼神裡去。」晏東樓說完起身,沖遠處一招手就有宮女趕緊來把椅子和暖爐撤走,賀千里這才發現,剛才這是這些人趁著天黑她又不注意把東西放過來的。

    她真是太不小心了,居然能鬆懈到這樣的地步

    「我是和哥一塊兒來……」

    她話沒說完,就有人過來親切至極地拉著晏東樓往中間兒走,而晏東樓就捎帶手把她給拽上了:「東樓,怎麼每回宮中設宴,朕不來找你就在不起眼的地方待著隨時預備走呢,是御膳房的菜色不好,還是朕的宴席這般乏味?」

    噢……不是吧,拽住晏東樓的居然是希朝第一大BOSS,晏什麼她不知道,反正皇帝的名諱沒人敢從嘴裡說出來,就是晏東樓也不曾說過,更別提旁人了。

    且說希朝股份有限公司全權持股人晏大CEO,那真是位中年美大叔呀,晏東樓不說,這人的相貌當真平平,雖然一笑起來能秒殺一大片,但是不笑的時候可以充當路人甲。比起晏東樓來,美大叔氣質非凡,一看就絕對不是臣於人下的人能比得了的。

    此中年美大叔極似陳道明及趙文瑄那一類的范兒,年輕時可能不過爾爾,但時間能把他們身上的某種特質釋放出來,歲月對待這些人怎麼就這麼厚愛呢,太可恨了

    聯絡完兄弟之間的美好感情之後,晏大CEO終於發現晏東樓還拽著個人,那可真讓晏大CEO如同見到鬼一般:「東樓,這……這是哪家姑娘?」

    晏東樓湊身在晏大CEO身邊說了幾個字兒,應試是在介紹她的身份,不過片刻就見晏大CEO就沖像晏東樓平時一樣,衝她意味深長地一笑:「噢,是千里啊!」

    ……

    不是吧,難道晏東樓把賀滄海告訴他的事情全都跟晏大CEO說過了,這也太扯了點兒。



50.同座同飲宴

    當晏大CEO回頭意味深長一笑時,賀千里有種想把這位拖出去揍一頓的衝動,上天怎麼可以這麼厚愛一個人,世間極貴且一身風華,這樣的人怎麼可以不遭雷劈呢?

    感慨完別人,她還得感慨感慨自己,看來眼下情況不是太對勁兒。皇帝到底是認得自己父母,還是別的什麼她不知道的東西。

    「民女拜見皇上,多有失禮之處還望皇上寬恕。」她學著身邊三三兩兩的姑娘們一樣見禮,她覺得這樣不容易出錯,在這之前她是真的沒見過類似的規矩禮儀該怎麼樣。

    哪料想得到,皇帝笑瞇瞇地虛扶一手,道:「好好好……」

    這三個「好」字兒同時讓晏東樓和賀千里都傻了,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眼,都同樣是一頭霧水。這下賀千里看出來了,看來皇帝是自個兒心裡有事兒,連晏東樓也不知道:「皇上,什麼好?」

    「像承安那孩子說的一樣。」至於晏承安說了什麼,晏大CEO看來沒有一點要說的意思。

    於是乎賀千里只能依舊揣著滿腦袋不明所以,等她再意識到自己被拽著的事實時,人已經到了場地中間兒,幸好人來人往,尤其是場中。趁著夜有些黑,趕緊一把甩開晏東樓的手,預備再去找個不起眼的地方好好待著。

    但是也得晏東樓肯,晏東樓今天不知道安的什麼心思,非要把她往人前帶:「千里一起過來坐。」

    晏東樓一說,皇帝能不注意到嗎,隨即招手便立馬有人在屬於晏東樓的桌案前加了座兒:「今年朕又得圓一樁心事兒,東樓,你的座邊兒也不虛了,以後朕就是見了父皇、母后也好回話。」

    ……

    怎麼琢磨怎麼不對勁,當然,賀千里必需承認,她聽出味兒來了,而且她確實覺得晏東樓是個不錯的人,甚至覺得這個人很貼心,還有很多共通之處。她挺喜歡晏東樓這樣的人,但未必意味著她就預備著和晏東樓結百年之好,做為一個生理年齡還不到十四歲的蘿莉,這也太早了點兒。

    在想明白的一瞬間,賀千里覺得自己還是裝沒聽明白,笑一笑啥也不說最正確。

    「皇兄?」晏東樓的感覺其實和賀千里差不多,更有甚者,晏東樓有時候看著賀千里就像是照鏡子,還遠比鏡子更明白清楚。懷揣著很多東西,或者說肩上扛著很多東西,一個人行走在這世上,雖然從不說自己孤獨,但其實是孤獨的。

    像晏東樓這樣一個慣常於省視自己的人,一般不會願意和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的人過一輩子,那與自己一個人照著鏡子過一輩子有什麼區別。晏東樓更願意把賀千里當做最知己的人,至少到目前是這樣,或者說還有一些好感,畢竟沒有幾個人會厭惡自己。

    而且,晏東樓清楚賀千里的感覺,他們就像是兩張琴上的同一根琴弦,一起撥動時會發出近乎一樣的聲音。

    「嗯,都坐下。」晏大CEO揮揮手回到位子上就座去了,接著便有太監扯長嗓子喊著請膳。

    接著便是膳食如流水一般上來,菜品那是一個賽一個好看,而且也熱氣騰騰,並不像小說電視裡常說的那樣,到席上已經成了冷菜,哪能真讓皇帝、親貴大臣們吃冷飯冷菜,萬一有個鬧肚子還不得直接當投毒給剁嘍。

    菜由有保溫作用的食匣呈出來,而宴席所設的小桌都是嵌著石材的桌面,上邊兒設小火爐和水,火爐加熱水之後石材便有了溫度,表面加有墊子不會過燙,把手放下去溫度適中,一點兒也不會讓人覺得冷。有大部分菜品還配了底座,裡頭擱著三兩蠟燭保溫,倒有點兒像現代喝花茶的感覺,不過更加古樸雅致。

    宴會上也不像現代演繹的那樣,群臣敬酒挾菜,交情好的一塊兒說話談天,交惡的相互在皇帝面前冷嘲熱諷打小報告。大家都靜靜地吃著,偶有人舉起酒杯朝著誰舉一舉,對方便笑著應下。場中除卻偶爾的杯盤碗筷聲,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這樣的排場吃飯跟自己端個碗在屋裡吃沒什麼太大區別。

    吃飯的規矩便是不語,那樣飲宴談樂場面並不會在年節大宴上出現,只有常宴、小宴時才有。當然,膳後還有酒水點心供應,那時候想怎麼敞開喝縱情談都是可以的。

    好不容易吃完這一頓沉默的晚宴,賀千里實在佩服這些人,她雖然也沒少受賀秋水管制,但也不像這麼嚴格。現在終於知道有些東西是骨子裡來的,她身邊的晏東樓就吃得極為怡然自得,甚至看起來非常舒適。

    用過飯後終於有人來把晏東樓弄走了,是一群同在軍中的將軍,臨到走時晏東樓才低聲說道:「滄海在那兒,你和秋水一同過去,重光殿那邊我已經做了安排,自去無礙。」

    倍加高興地揮揮衣袖,不待晏東樓轉身她先轉身朝賀秋水奔去,終於可以脫身了跟在晏東樓身邊,她總會有種不太踏實的感覺,像是被誰算計著,或者被人窺探著,到底是晏東樓身份不同,她可以不當回事兒,但身邊所有的人都非常當回事兒。

    「里里,剛才有不少人跟我明裡暗裡打聽你喲,看來那些人表面上不說,實際上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我那東樓叔叔啊就是這麼個人喲,他做什麼別人從來不說不問不接觸,但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其實啊,你說他心裡孤獨,我倒覺得那是他自己作的。」賀秋水如是說道。

    「秋水,你真相了。」賀千里沒好氣地說道,剛才需要的時候不知道貓哪兒去了,現在跑出來說這說那兒,聽得都讓人覺得找抽。

    默不作聲的賀滄海只是看著倆妹妹笑,其實他的心裡什麼都明白,甚至可能比當事人都明白,只是他就是那不說不問的其中一個。一切順其自然、水到渠成,他不會過多干涉。世間自有天命在,安或不安,順應或抗拒都是各人的選擇。他只需要站在自己妹妹身邊,像山一樣被她們依靠,在她們需要的時候為她們擋風遮雨就好。

    「好了好了,不開你玩笑,你們倆過去,我給你們打掩護。」賀秋水說打掩護,那就說明她可能,不是可能,幾乎是肯定和晏東樓通過氣兒。

    「其實,應該有關於鑰匙的傳聞吧。」賀千里從來沒有問過,到京城後也沒有刻意打聽,在碣石鎮或福縣時什麼都沒打聽出來,那會兒她就知道,一旦打聽出來必定不是什麼太能讓人安心的傳聞。

    聽她問起,賀秋水輕輕嘿笑一聲,說:「里里為什麼非要聽這個呢,這個傳聞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所以你不用太擔心。」

    但是賀千里不信,賀秋水這話聽著都讓人不安心:「只怕知道的人都不一般吧!」

    「唉呀,你為什麼非得刨根問底呢。好吧好吧,反正你早晚也得知道,傳聞說只要得到這串鑰匙就能夠得到一切想要的,不管要什麼,總有一把鑰匙能讓人得償所願。」賀秋水現在信了,上一把鑰匙打開的密室裡那些黑乎乎不起眼的傢伙絕對能開山移石頃刻間,要是想改朝換代當皇帝,或者雄霸一方都不成問題。

    「當是阿拉丁神燈,要什麼許個願就行。」賀千里不免要腹誹,當初留下這些她那位爹就沒想過會給兒女留下的不是後路,而是綿綿不盡的禍患。

    她也只是這麼一想,想必她那位沒見過面的爹都有安排,畢竟是那麼一個學究天人的……傢伙。

    在賀秋水的「掩護」下進到重光殿中,重光殿以東郡青玉石為主料,處處散發著一種溫潤之感。在燈燭的籠罩下,整個重光殿靜謚安然,整個建築群都瀰漫著淡淡的光澤,使其在夜裡也不顯清冷幽寂,反而顯得極為暖融,像是鍍著一層淺淺的金色。

    怪不得叫重光殿,怪不得會長成那樣一個光風霽月的人,所居似其人,其人得其所。

    「哥,有沒有聽王爺說過在哪兒?」賀千里感歎罷後問道。

    「院牆邊的藻井那兒,我已經先去看過了,但是有些奇怪,不止一處有花紋,而且我都試過,沒有一處的花紋可以摳得下來。」賀滄海說道。

    「哥,你已經來過了,既然沒找到那你還叫我來。」賀千里就奇怪了,難道是看出她比較具有盜墓者的靈敏直覺麼

    點點頭,賀滄海說:「來過,帶你一塊兒來看看,看看能不能找著什麼。」

    到藻井邊上,賀千里蹲下,果然發現有五塊雕花石板,乍打眼一看有點兒奇怪又有點兒熟悉:「哥,好像有點兒眼熟。」

    聞言賀滄海頗為高興地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發現點什麼東西。」

    「好像每一塊花紋都有一點不同,雖然主體一樣,但這一塊下邊是樹木,這一塊下邊是流水,這一塊下邊是火焰……等等,是金木水火土,是五行。」

    乖乖,原先以為拿鑰匙開鎖就行,沒想到還要解謎題,這下事情就更有趣兒了。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4:57 PM

51.老東西們

    五行這玩藝兒,賀千里當真不熟,雖然來老錢家習武的人裡確實有擅長五行八卦周易一類的,但是她對這個兩眼一抹黑,啥也不懂。

    蹲到腳發麻眼有些暈的時候,賀千里終於做出一個決定——蒙。

    蒙是蒙,當然不能瞎蒙,先按金木水火土的順序去按那幾塊石板,結果沒見反應,然後又同時按住,還是沒反應,這下兄妹倆都沒辦法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五塊雕著花紋的石板愣愣出神。

    她們那位爹真是個脾氣怪、所學多、腦子好轉彎的人,他們倆跟那位真不在一個水平上,怎麼能想得到呢。最後她心思一動,忽然想到如果是按順序來排,那也會有人猜得出來,她必需得想想可能的答案。這答案還得從自身上來找,對於一個為人夫為人父的男人來說,妻子兒子應當在前頭,而賀字下邊兒是個貝字,應當從水,如果從珍寶的意義上來說也可以從金。

    而大山應該從土,那會兒建的時候還沒她,所以她不應該算在裡邊,記得她那娘親的名字裡似乎有個木字邊兒,那就應當從木,先土後木爾後是水或金,只不過到底算水還是算金,剩下的兩個又怎麼安排,這也是個問題。

    想著她還是覺得這問題可以問問賀滄海,或許他會更明白一些:「哥,如果你是土,娘親是木,賀字為金或水,那剩下的兩個應該怎麼排?」

    「賀字為什麼是金和水?」

    「賀下頭是個貝字,貝是從水裡來的,但如果從珍寶一類也可以屬金。所以我在想到底應該怎麼排,前兩個應該不會有錯。」她說著先把土和木按下,然後等著賀滄海的答案。

    這時賀滄海正支著下巴沉思,片刻之後才說道:「應屬水,剩下的兩個應該是火和金。」

    並不問為什麼會次序會是這樣安排,她只應聲低頭一一按順序按下,當按下最後一塊帶花紋的石板時,緩緩聽得一聲「卡啦」聲響起,而後便有石板移動時發出的「滋滋」聲,不消片刻在金木水火土合圍的中央出現另外一塊兒只含花紋不含其它的石板,再按下這塊石板便出現了鑰匙孔。

    「哥,你猜會是什麼?」綜合上一次所看到的,她覺得會在宮裡的應該是猛料,肯定是在宮中生活或脫身需要用到的東西。

    「讓我猜的話應該是藥材、珠寶字畫和一些其他我可能都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賀滄海可算是瞭解他們這位爹的想法了,宮中生活需要的或者說闖宮廷需要的東西,很有可能在其間都能找得到。

    但是能讓人猜到的就絕對不會是賀家老爹,那麼拉風的人物,神一樣的思維,怎麼可能存些尋常東西。

    石室緩緩打開時,宴會還在繼續,賀千里和賀滄海不知道的是,在重光殿外,晏東樓正在獨自飲酒,撇開宴席獨自己對夜對風飲酒,這也條例晏東樓的一貫風格,所以沒有人會在宴會上尋他,也不會有人好奇他此刻在做什麼。而他此時飲酒,不光是因為習慣,也是因為殿內的賀千里和賀滄海。

    他有很多要保護的人,如今又添一雙兄妹,他熱衷於張開屏障護佑「自己人」。

    其實晏東樓也想知道,他要叫表叔的人在他的宮殿裡留下什麼,依著親近關係應該也留了點兒東西給他,要不然不會單單安排在重光殿。

    就如同晏東樓在夜風中遙想的那樣,賀千里和賀滄海在一間藏於荷花池下的密室中找到了他們老爹寫給晏東樓的一點兒東西,當然也依然留有給他們兄妹倆的話兒。至於這間密室裡有什麼,如賀滄海所想有藥材,各類珍稀藥材及常見藥材皆列其中,甚至還配有一本藥書。

    所謂的藥書其實是一本手札,裡邊兒記載了賀老爹對於用藥的心得和對症的成方,詳細地寫明在什麼情況下如何增減配製等等:「哥,你看……」

    第一篇是療傷止血,賀老爹畫了個微微瞪眼的人在旁邊,上邊兒寫著:「禁宮如何能亂逛,陰謀爭鬥如何能亂沾,若還有口氣在按下方配藥,若只餘半口氣,架子最上端匣子裡有小還丹一顆,療傷止血聖品……」

    除卻藥材手札還有珠寶字畫,珠寶字畫有附錄一份,詳細介紹每一件東西的來歷寓意,最後的冊頁上寫著一句:「諂上媚下之事做不得也,倘若要做便要諂媚得法,送人禮不在輕重而在贈人所愛,正所謂千金不如心頭好。」

    「爹小時候肯定很討人喜歡又很讓人頭疼。」鬼機靈招人,但鬧得沒邊兒沒譜,這樣的孩子通常都具有讓人又愛又恨的特質。

    「應該只讓人頭疼吧……」這是賀滄海的回答。

    剩下的有脫身密道和方法,在正中間兒還放著一個匣子,一看到匣子賀千里就撫額:「哥,該不會又是一串鑰匙吧?」

    聞方賀滄海盯著匣子喃喃道:「應該不會……」

    多麼心虛的回答,她輕輕打開匣子,兩雙眼睛往裡一看,居然是本兒小冊子,上邊有幾個華麗得讓人頓時如遭雷劈的字——皇室密書。裡邊寫有各王親貴族的愛好習慣、優點缺點,還有人的小辮子以及不可見諸於天日的勾當,甚至連當今皇上都赫然在這皇室密書裡。

    兄妹倆這時也不驚不懼了,有這麼一爹要提前習慣,要不然準得發瘋:「哥,應該有寫晏東樓的吧,要不咱們看看。」

    「你看吧,別告訴我。」八卦雖然人人愛,但是賀滄海這時卻顯得極為君子,主要是他認為自己若是看了,到時候會免不住流露出一些。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抓住晏東樓的弱點,晏東樓信任他,那麼他就會充分對得起這份信任。

    等翻到寫晏東樓那頁,賀千里忍不住就讀出來:「小晏其人,信則不言是非,莫讓他知曉,若知曉也莫得意。」

    「千里,你看……」

    「老東西們?什麼意思?」

    「不知道,不過我好像聽過他們。」

    「老東西們,小爺只有一句話留給你們這群老不死,你們指望還小爺人情,小爺偏不讓你們還,你們以及你們的繼任者便欠小爺人情以記生生世世。」

    「這……」賀滄海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而賀千里則看出樂趣來了:「爹這話大概是留給我們看的,記著這句話,要是以後真遇上這群『老東西』,可以跟他們說說嘛!」

    「我們既然不來宮中,將來也不會在宮中生活,這東西還是燒了為好。」賀滄海覺得這皇室密書實在有些危險,珠寶字畫還好,至多被人覬覦,皇室密書若被人知道那就不是覬覦是追殺。

    「不過爹留下什麼我們毀什麼,是不是不太好?」好像他們就是為了毀掉一切痕跡才來打開密室的,火藥到密書,這些東西確實會帶來危險,但一路毀下去她有點兒不忍心。

    搖搖頭,賀滄海說:「留著其實也不好,你看爹寫的『興之所至,知之甚多,不吐不快,若當初不知不曉,亦是美事』。」

    歎氣,看來這八卦看不成,她還指著留下來當《希朝第一週刊》來看吶:「好吧,那就燒了它。」

    看完這一切之後,兄妹倆才打開進門起就揣在懷裡的書信:「給晏東樓的就不看了,沒署名的打開看看。」

    還是賀家獨有的留訊寫法,賀千里看不懂,還得靠賀滄海來「翻譯」,書信上的大致意思是:「宮裡不是個好地方,實在來了也沒辦法,這裡的東西可以好好利用。當真到山窮水盡、混不下去的時候,還可以用密道脫身,除了密道之外還可以借丹藥脫身。總之,宮裡不適合生存,我也不希望賀家的後人被困在宮廷裡,這裡除了勾斗角、陰謀詭計就是一堆虛情假義。另贈大山一句,千萬別娶宗室女,正到下訂落聘了如果看到這些別遲疑趕緊跑。」

    大概所有的密室在建造的時候,二丫都還沒出世,所以只有留給賀滄海的話,並沒有留給她。失望之餘又長出一口氣放鬆下來,這樣更沒有負擔,也是一樁好事。

    「哥,那這裡的東西怎麼辦?」帶是帶不走,也不需要帶走。

    「封上門留在這裡,如果有喜歡的取一兩件帶在身邊也算念想,千里有喜歡的嗎?」賀滄海指著那堆珠寶字畫問道。

    「沒有,我不需要。」最喜歡的是《希朝第一週刊》,可是不讓留。

    等兄妹倆從密室中出來,晏東樓還在那兒,一壺酒一個人。賀滄海上前去把書信遞給晏東樓,也就是這時候,賀千里才知道了賀家老爹的字號——青潭,至於名還是不曉得。

    「到底還有書信一封,青潭,沒想到還有機會得見他手書信札。」晏東樓也不看,只揣進懷裡,完全忽略掉賀千里好奇的眼神。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上邊兒寫著些什麼啊!

    「沒什麼留下什麼有趣的東西麼。」這廝此時笑容絕對是邪惡的,看得出來晏東樓和他們老爹當初是一路人,骨子裡都有些潛藏的惡趣味。



52.千里,我不好嗎?

    有鑒於晏東樓笑得太過邪惡,賀千里絕定也邪惡一回,她剛才把皇室密書上屬於晏東樓和老東西的頁面留了下來,其餘的早已經被燒成灰燼。當時還沒想明白為什麼要留下,既然其他的已經選擇毀掉不看,為嘛還要留這兩頁,現在她終於明白了——原來自己是早有預見的。

    「有啊,倍加有趣的東西,喏!」只給一張,上頭有一個朱泥「密」字,她就不信勾不起晏東樓。

    攤開被折得四四方方的紙張,晏東樓攤開一看遂笑道:「原來是這本,我從前見過,卻不知你爹寫了這些。」

    這人居然不問餘下的,得,她憋著不問。其實她真不應該好奇,當晏東樓攤開示意賀滄海念的時候,她就應該阻止。

    「吾侄行之,見字如面。自鶴山一別不知何日相見,更不知何日才得見此書信……」

    前邊兒聽起來一直非常非常非常正常,但後來話鋒一轉,大致內容說的是:「當年我說若是有兒子便是你兄弟,有女兒便是你母親子,這話你要記得,好好照顧你大山兄弟。為了不讓你孤獨終老,我會努力生個女兒給你做娘子,這便算是婚約。如果沒女兒,那你將就點兒娶個順眼的,別一個人過一輩子,那太過淒清。」

    ……

    「這……不能作數吧?」賀千里傻眼,好奇心果然能殺死貓,貓還有九條命,她只有一條命好不好。

    「是麼?」晏東樓這斯又開始擺弄他的笑臉,這不肯定不否定的語氣讓人更加不踏實。

    「那個……倆孤獨的人抱成團也溫暖不起來的,真的。」晏東樓很好,但真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人,有這樣一個朋友很舒心,有這樣一男人很鬧心。眼前這個人背著一肩子責任感,有一挑子事兒要去做,她這麼散漫的性格實在不需要一個有太大理想志向的人。

    「嗯。」

    這是什麼回話,她側臉去看一眼賀滄海,卻發現這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溜走了。果真是靠山山會倒,靠爹爹會老,靠哥哥有嫂嫂,她還沒嫂嫂呢哥哥就靠不住了

    「晏……晏東樓,我可不可以問你這幾個月經歷了什麼,為什麼你和初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如果沒經歷什麼,短短幾個月不會發生太多變化,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像我就覺得自己從來沒變過。既沒長性又散漫無目標,有時候冒出念頭想做什麼,但又會很快用無數種理由來否定自己的想法,其實說白了就一個字又懶又怕困難怕麻煩。」她覺得自己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認真地說自己的缺點。

    在她問出這個問題的一瞬間,敏銳地捕捉到晏東樓臉色一僵,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見,所以她可以肯定晏東樓遇上了什麼事,要不然晏東樓得依舊是那個如山嶽一般雄渾勇武的軍人,永遠揮著手中利刃指向前方,以無畏的態度面向對手絕不退縮也絕不手軟。

    現在的晏東樓,與京中尋常紈褲子弟何異,這不是他,這倒更像是她從書信裡認識賀老爹,是個從小鬧到大的頑劣青年。她也一度以為這就是晏東樓,但想清楚後又知道這不是。

    「人總要不斷改變,戰場上可以永遠做元帥,但戰場之下那樣的作風行不通。以後的很多年我都要在京中蹉跎人生,設若永遠以元帥的姿態站在這裡,我若不瘋天下便瘋。你不是曾吟過一句詩——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當時未必明白,如今通明瞭,將軍百戰死沙場是榮耀,壯士十年歸故里也是榮耀,所處位置不同榮耀也不同。可以喋血沙場,卻不能喋血長安,所處地方不同行事為人也不同。」晏東樓不會回答關於那幾個月經歷什麼的問題,他永遠只說自己能說的,而不會回答別人想聽的。

    「關鍵在於你的人生一定要困在京城嗎?不喋血沙場了,也可以選擇不喋血長安,在這兩者與你現在的選擇之間應該還有別的選擇。」其實她很想回一句:不說拉倒,以後想說姐都不聽。

    靜靜地凝望著杯中酒盞,酒已冷,酒水在燈燭下泛著一圈一圈的光點,晏東樓靜然道:「或許有。」

    看來晏東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談話殺手。

    不過這談話殺手很快又拋出一個話題來:「不要再去開別的鑰匙,不管有什麼,你和滄海都用不到,如果滄海幼年記憶還清楚就應當記得,令尊說過若未至險境不啟密室。」

    「每一次都能看到爹留下的書信,難道爹寫下來不是為了給我們看的麼?」她和賀滄海都一直以為賀老爹是特意留下鑰匙等他們去解謎的,他們都認為這一切是一個老頑童留下一堆玩具給兒女玩的。

    「不是,他可能更希望你們窮盡一生都無需開啟。」晏東樓說道。

    想想也許有可能是這樣,畢竟他們毀壞的有可能是後人正需要的東西,比如火藥,如果存著遇外族入侵則可免山河於險境之中。但是一個偌大的朝廷,真被打到京城來了,那就說明這朝代徹底不能要了,那又何必再拯救一個山河日下的朝代,朝代興亡本就是歷史發展的必經之路。

    好吧,晏東樓真的打消掉了她一口氣把所以鑰匙都用掉的念頭,或許真有一些對她和賀滄海而言並不需要的東西將來會派上大用場:「好,我知道,我會跟哥說的。」

    「在碣石我為你找的師父不滿意麼。」晏東樓忽然又問出個極跳躍的問題。

    她「啊」一聲想好一會兒才記起碣石鎮那個什麼什麼人的事,連名字她都已經忘記了:「功夫不宜太博雜,這點你比我清楚,要真論博雜,我都能開山立派做一代宗師了。」

    這純粹是玩笑話,她只是用這話來告訴晏東樓,她沒有拜師的念頭,心思也不在開山立派上。

    「一代宗師。」

    同樣四個字從晏東樓嘴裡說出來,怎麼就透著這般的認真與嚴謹呢,怎麼聽著都不像玩笑話,像是真的在這麼考慮要幫她實現這個目標。

    連連擺手,她可不敢讓晏東樓來操辦這事兒,天知道現在骨子裡無比邪惡的某人會把事辦成什麼樣:「別別別,我說笑呢,誰見過一小姑娘開山立派為宗師的。」

    「有何不可,沒人見過並非說以後不能有。」晏東樓反問道。

    糟了,這下出大事兒了,看晏東樓這認真到死的態度,她估計說錯話兒了。

    「我真是開玩笑的。」

    「嗯。」

    長歎一聲,她必需承認自己鬥不贏晏東樓,沉默才是最正確的選擇:「我和哥先回去,您就繼續留在這兒思考關於人生關於天下的各種難題吧!」

    撤退才是王道。

    「千里。」

    「什麼?」

    「我不好嗎?」

    這是一個所向披靡的一軍之帥應該問的問題嗎,不說這問題,這句問話裡有深深的自我懷疑。一軍之帥當決斷果毅且充滿信心,這信心不單是給他自己,也是給他所帶領的軍隊,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在自我懷疑。

    「為什麼這麼問?」

    晏東樓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定定地看著她,似乎她不回答他的問題,那他就不說話了,也不會就這麼看著她從這兒走出去。歎氣揉額角,這樣的晏東樓實在不是她能搞定的對象,連原因都不說就問她他好不好,她怎麼知道她問的是哪一方面。人無完人,總有不好的地方

    等……等等難道是因為剛才賀老爹留的那封書信裡寫的話兒,什麼婚約的,她說不作數,然後現在晏東樓才這麼問她話。難道他以為是他不好,所以她覺得不應該作數,這孩子別是受過什麼感情的傷吧,可憐見的。

    略帶猶疑地往回走兩步,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是我爹書信上寫的那個什麼……你覺得自己不好我才不接受麼?」

    一連串的全是問話,兩人都沒有一句肯定的陳述句,她這話問出來晏東樓既不搖頭也不點頭,那態度讓賀千里覺得自己是不是傷了一顆並不算太年輕的自尊心

    「其實一個姑娘家對一個年輕男子說你很好,那才叫糟糕,因為你很好後邊兒通常都附帶一句但是我們不合適,你值得更好的。至於你好不好,我不知道,我現在知道的只有一個——你若一肩擔天下,我既不願意分擔,也不願意再增加你肩上的份量。再說明白一點兒,咱們想法不同,過不到一塊兒去。」她覺得這樣說挺合適。

    晏東樓也聽得認真,到後來居然臉上帶笑,走近她面前如柔風綻開花朵一般撲面而來的笑:「誰說我要一肩擔天下。」

    「是你自己一直這麼說的,而且你也是這樣表現的。」

    「天下在皇兄的肩上,我所要辦的事兒只餘最後一樁,此生三願一是災荒、二是邊防、三是良帥。邊防如今無人敢再防,軍中有賀張兩位元帥,靖遠軍以後只設將不設帥隸屬皇兄轄制。災荒原是皇兄的責任,但最終還是又落回我這兒,看來以後我要做個好農夫。」

    農夫……

    哪有農夫把皇帝該做的事分去大半的?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5:00 PM

53.很陰很陰的招兒

    那一夜從宮中回到聆風棧,她望著夜空曾無比抒情地想,人生如果真能如安排好的那般進行也非常美好,就像月亮遵循著軌跡不停止地重複著陰晴圓缺。

    不過人生並不是抒情散文,它的陰晴圓缺不可預報,更有很多事兒一樁樁卻不知潛伏在哪條道路上。

    嘉淳二十七年春,正逢播中之季,卻忽逢累月未見滴雨,農桑之事原本便是春雨貴如油,累月未雨加之連年欠收,前河一帶成群結隊的饑民拖兒帶女朝著南方去,朝著那些傳說中南方富庶的魚米之鄉去。

    希朝和現代中國差不離,本應當是南方多雨、北方乾旱,南方充沛的雨水經由河流湧入前河一帶的平原和盆地。但是今年南方也乾旱,雖然有雨但雨水極少,京中親貴們有一家是一家,家家都日日夜夜祈雨,但是卻依然雨水稀少。好在南方地氣濕潤,地下水豐富,便是不下雨也不至太過擔心農桑飲用問題,只是收成定然不如往年。

    這天下乾旱,最憂心不能安眠的自然是皇帝,在一份份奏章中已經年過五十的皇帝終是扛不住倒下了,而後太子代父監國。太子比晏東樓還大十幾歲,歷年來多參與朝政,處理朝中大事倒也能得心應手。只是乾旱和大量的饑民卻終是一個天大的問題需要去解決,各地雖然開倉賑民但終是螳臂擋車難以長久維繼。

    「哥,你說這些鑰匙裡有沒有一把是能打開很多很多糧食來的。」她被困京中,因各地饑民處處,賀元帥唯恐路上不安全,臨到出京赴軍營前還專程派人來叮囑這時候萬萬不能離開京城。

    「別瞎想,糧食久留會壞,存這麼些年早陳腐了。」賀滄海搖頭,京城的街面上雖然平靜如初,也沒有人哄抬物價,但人人臉上都寫著不安。

    如希朝這般的事兒在現代屢見不鮮,幾乎每隔幾年就會出現,現代是國內庫存大米小麥就算好幾年顆粒無收都維持,那是因為現代農作物產量高、品種豐富,一家三口說不定一個月連二十斤米都不用。可在這裡……她看向賀滄海,光他一個人一個月都不止二十斤。

    這種問題看來還是不適合她來思考,因為她壓根想不出主意來。

    做為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也別指望她到山上跑一圈兒就能發現什麼可食用的野生農作物,就算是山上的野果子有毒沒毒她都不定能分出來,只能認得一些小時候見過嘗過的,這還是賀滄海教她的。

    對這事兒,賀秋水說道:「其實南方不缺糧食,只是都把糧捏在手裡不肯放倉,誰也不是傻蛋,這時候明擺著能坐地起價兒,但萬一哄抬糧價就會被官府逮著把柄,所以持在手裡半分不肯放倉,便是朝廷大員們去也不管得用。南方歷來有朝外朝的說法,南方的許多大行商都有著數百年根基,他們自成氣候,雖一向規矩經商但也向來不把朝廷太當回事。」

    「既然有那就想辦法唄,我就不信這麼大個朝廷,一大幫聰明人就都沒主意。」賀千里就奇怪了,平時看著聰明人扎堆兒,怎麼這會兒沒辦法。

    「南方水太深,有幾個官員敢去扛這面大旗,歷來北方人到南方去做官就不好做,朝廷中……」

    「等會兒,先別說話,我好像記得在哪裡看過類似的事兒,是怎麼處理來著?」絕對是在影視劇裡,而且絕對是陰招,陰得不能再陰的招兒。有句話說得果然沒錯,沒有知識也要有常識,沒有常識那就常看電視。

    「還能怎麼處理。」

    琢磨著想半天,她也不記得是在哪裡看到的,反正就她而言,覺得這是個陰招,可能對於這時候來說卻正是急智:「我得找個能唬得住人的人去說,越少人知道越好,咱們得拿這招兒見效就得先——保密。」

    被她倆字噎回話去,賀秋水瞥著她當真不再問,卻有些憤憤地說:「不說就不說,哼,你不跟我說我就不幫你找人去辦這事。」

    湊近臉,她嘿然道:「不需要,我知道該找什麼人去做,在這之前我得先去找嚴西辰。」

    「千里,辦這樁事為什麼要去找他?」賀滄海有些不大能理解。

    「這會兒嚴西辰手裡糧食最多,不找他找誰。」嚴西辰經營著天下最大的商號,賀家雖不以經商聞名,但比起南方那些行商來說,更加樹大根深,和賀家的根基比起來南方那些行商只能算根底淺的,所以這時候只有站在賀家這巨人肩上的嚴西辰能玩個大手筆。

    一聽她要去找嚴西辰,賀秋水連忙拽住道:「里里不會是想讓嚴西辰獻糧吧,這可行不通,會讓嚴西辰得罪很多人,他不肯幹的。他們行商也有行規,雖然嚴西辰多在北方,但他要做了這件事,以後在南方就很難再吃得開。」

    搖頭一笑,賀千里說道:「當然不是要這麼做,嚴西辰還得養活很多人呢,我不會敗壞他的名聲和營生。對了,哥,你去見豫親王,請他到嚴西辰開設的榮盛和。」

    榮盛和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樓,嚴西辰跟她說過要是找他有事兒就去榮盛和,平時他在榮盛和後園裡處理各項事務。其實說起來想法也簡單,到榮盛和跟嚴西辰一說,嚴西辰不致一辭,既不滿口答應倒也沒拒絕,她有種預感,嚴西辰會答應,只是不知道會出什麼樣的難題。

    「若是王爺來姑娘只管坐著,一應事便由我來說,姑娘當知西辰只是一商人,既無崇高道德,亦無聖人思想。商人行事不管起因為何,終究要趨於利益。姑娘莫急,利益並不一定是金銀,也可以是一個可以得到更多便利的途徑,自然這便利最終也需得為金銀之物鋪路。」嚴西辰說完便不再多談這事兒,只是說一些日常起居生活的小事,更多的是說各地行商時遇到的趣事。

    當晏東樓到榮盛和時,賀千里正被嚴西辰的趣聞吸引著,嚴西辰要是不經商,肯定是個極好的說書人,便是小事從他嘴裡出來也極其富有感染力,不覺便引人入勝。

    「王爺。」

    「嚴先生。」

    原來晏東樓也管嚴西辰叫嚴先生,賀千里也隨著起身行禮,待到晏東樓做下,嚴西辰就衝她使個眼色,示意她先不要開口說什麼。她自然從善入流,只要結果滿意就好,不管嚴西辰爭取什麼,要什麼便利,她覺得都應該在晏東樓或者說朝廷的接受範圍之內,而且這時候嚴西辰也應該不會提太過分的要求。

    事細細說完,晏東樓從一開始的驚然,到最後平靜,再到最後沉默,嚴西辰一一看在眼裡,末了說道:「王爺,如何。」

    「歷朝都有律例,武不出關,文不入關。」晏東樓說的武指的是武器和軍備一類,希朝的冶鐵技術非常完善精練,比周邊各小國武力值都高上很多。至於文則指的是外夷文化及民俗,這不重要,希朝一直在玩文化輸出,嚴西辰要的僅僅是武這一項的通關牌。

    嚴西辰居然想做軍火商,還公然跟朝廷要合法交易權,這……也太過分了。

    「王爺約是想岔了,可還記得文公器。」所謂的文公器是一位文姓冶煉師發明的一應冶煉方法,用這種冶煉方法所製出來的刀兵都稱為文公器。希朝對外一直宣稱所有軍備皆為文公器,但是嚴西辰和晏東樓都知道,早就不是了。文公刀有其缺陷,如今民間所用的一應金屬製品依然還沿用同樣的冶煉方法,但是軍備卻早已經更改冶煉方法。

    文公器本身就分軍備和民用兩種,希朝周邊各小國至今仍對希朝軍備的文公器極為熱衷,只是一來各小國礦藏不豐,二來希朝的行商們對軍備走私這樣的事兒向來不沾手——曾經有走私軍備的某大行商被三大元帥輪番打得苦不堪言,從此再也沒哪家有這想法。

    對於這些,賀千里不知道,不過她也不吱聲,她知道這其中可能有什麼貓膩。

    「文公器,嚴先生好打算,我不問你的消息從何而來。文公器在軍中雖已棄用,但依然可謂利器,利器為對手所用,到時只怕反害自身。」說到軍備時,晏東樓就像換了一個人,就如同在捍衛自己的領地一般。

    這時嚴西辰起身轉從一側的幾案上取下兩柄刀,一柄是軍備文公器,一柄是……賀千里驚訝地發現,另一柄上的花紋和那串鑰匙上一模一樣。

    嚴西辰取來,將帶著花紋的那柄遞給賀千里,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說道:「姑娘拿起刀來砍我手中的刀。」

    將信將疑拿起有花紋的刀來,用力一刀砍下去,一陣兵器碰撞發出的聲音後文公器居然裂開,她遂下意識地伸手再敲了一刀,然後刀就斷裂開了……

    「這……」

    「姑娘是不是覺得眼熟,這是賀氏徽記。」

    「游風刀。」

    「這就是當年裝備賀家上下的兵器。」

    ……

    她開始不明白了,為什麼當年賀老爹要豪氣的大手一揮散去這樣一個□赫而且寵大又複雜的家族。



54.知君心意不容易

    游風刀一出,商談就變得迅速起來,接下來談的是什麼賀千里並不知情,因著嚴西辰和晏東樓都認為這是姑娘家不應該聽到的爾虞我詐。所以……她被華麗麗地請到外邊兒發呆,好茶好點心侍候著,就是不讓她知道具體的內容。

    待到晏東樓和嚴西辰兩人相互拱手從雅間裡出來時,賀千里已經對他們的商談內容不感興趣了,有工夫琢磨他們談些什麼,還不如琢磨琢磨自己能做點兒什麼。習武之人骨子裡大都有一種俠義精神,這種精神往往表現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廣義上的行俠仗義就是使世間生存的人都得到公平公正的對待。

    再延伸出來,俠義應當是一種對人性的關懷,濟危扶困、鋤惡扶弱。

    所以雖然一人力微,但是她還是一直在琢磨自己得做點兒什麼,只力所能及不論大小都是善舉。她也從來沒想過自己力量微薄就束手旁觀,這也是她為什麼一直關注這件事的原因。

    「里里,你要出京城?不行不行,現在京城外這麼亂,你去能做什麼。知道你惦記著那些饑民,但我們能做什麼,豫親王和嚴先生不是辦事兒去了麼,你在京城好好看著就成,別想那麼多。」賀秋水一聽說她要出京城,趕緊找話規勸。

    這事兒賀滄海也不同意:「千里,你既不是大夫也不知道該怎麼安置饑民,你去又能做些什麼,還是待在京城,各省的饑民總會有辦法,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去也是於事無補。」

    就知道他們會這麼說,她做這個決定之前就知道自己會遭到反對:「誰跟你們說我要去南方,我也知道自己去那什麼也幹不了,我的意思是咱們回碣石去。如果地裡刨不出吃的,咱們還有海,偌大個東海難道就沒吃的。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們一開始就想錯了。」

    「就算是這樣,現在往碣石去的路上也不安全,那也不成。」賀秋水私心地希望她留在京城,這一點兒她哪能不明白。

    只是她也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所以不能答應:「秋水,你留在京城,留在元帥府,以後不要再到外亂跑了,好好在父母面前做幾年女兒,要不然以後出嫁便是想在爹娘面前做孝女也沒那時間。哥現在要跟隨豫親王也不能隨意出京,我已經想好了,嚴先生那兒過兩天就要運送軍中糧草去靖遠軍,這時候糧草比什麼都看得嚴,我跟他們一塊兒回碣石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

    她雖然把話這麼說,又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似乎半點兒差錯也不會出,但是賀秋水和賀滄海還是連連搖頭不答應:「不行,千里,這樣不安全。」

    「誒,也不用勸里里,她打定主意我們勸不住她。哥,你既然在兵部應差走不開,那我和里里一塊兒回碣石,路上我們倆作伴,我們家再多派點兒人手也不會出事。」賀秋水說道。

    既然倆經常拿慣主意的妹妹都說可以,那賀滄海也沒什麼話說,但他也有他的盤算,斷斷不會讓倆妹妹就這麼回碣石,一路上不知道要經過多少地方,什麼事兒都可能遇上,他怎麼會安心待在京中呢。

    決定好要回碣石,那就得說說安排,兄妹三人一坐下,賀千里就開始說自己的打算:「魚乾肉乾菜乾,沒別的,今年雨水少連月大太陽,這時海邊又風大,魚乾小些一塊兒三五天就得,只是需要大量人手,這先放在一邊不說。到時回鎮裡,請上上下下一道幫忙總能行得通。」

    好在這時代打漁不用關鍵,在碣石鎮,但凡生在水邊長在水邊五歲小孩兒都會撒網打漁,而且水裡的魚只要一網下去,那都是蹦著跳著往水面上鑽。這些年賀千里一直在做海鮮乾貨和山珍、乾菜,也帶動附近的漁民和村民們都零零碎碎地做,也就意味著會做這東西的人也很多,到時候都不用多解釋。

    希朝海域寬廣,在今年這樣的饑年裡,不說人人都能不受餓,但至少能保證盡量少死一些人,多讓一些人活下來,活著才有希望。

    「這個……靖遠軍今年除常備軍外,都只需要進行常規操練,這也得說靖遠軍去年把夷人打得太狠,所以咱們可以到靖遠軍討人幫忙。但是得有個說客,一得說服朝廷,二得說服那些個大頭兵。」賀秋水又開始出主意了,這主意倒還真出到點子上了。

    只是賀秋水的意思未免太明顯了點兒,這不就是在明著說:「里里呀,快去找晏東樓幫忙吧,這時候只要他一句話,上上下下都得給亮起綠燈。」

    白賀秋水一眼,她也知道這是終南捷徑,還用得著賀秋水來說。從一開始想到這主意起,她就知道晏東樓那兒必然要去說一聲。只不過為什麼是她,這事兒也不一定要她去跟晏東樓談:「秋水啊,既然你打小就跟晏東樓熟,那你去辦這事兒,記住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果然是先說佔先機,賀秋水這下就只能看著她傻眼嘍!

    「我得安排我的事,晏東樓那兒你就自己去說吧。」賀秋水可不搭理這先機,甚至還學著賀千里的口氣稱「晏東樓」,那真是學了個惟妙惟肖。

    好麼,說就說,晏東樓又不吃人。

    話說這還是頭回她獨自主動去找晏東樓,她倒也沒迴避過,就是覺得晏東樓這人對她來說有著很難以抗拒的東西,太相似了,就跟倆吸鐵石一樣,萬一有個什麼,她可扛不住那座山。

    豫親王府座落於御街上,按制只有王公府第才可以向御街上開府院的大門,那自然是非一般的氣派與榮耀。走到御街最前邊兒就是豫親王府,但是一走到門口賀千里就轉回來了,她頭腦一熱就跑這兒來,才記起冒冒然是絕對不能上門的。

    她連個帖子都沒遞,人門房都不一定能聽她說話,這可是希朝唯一一位親王府邸。人說宰相門前三品官兒,何況這可是親王府。

    繞到旁邊街上的一家茶館,她尋思著先喝杯茶解渴,再回客棧讓賀秋水給她寫帖子。可也巧了,還沒到茶館門前就遇上了晏東樓,這正是想什麼來什麼。

    晏東樓正是剛從宮裡出來,跟皇帝商量文公器和通關文書去的,這時剛商量妥當一切,正派人去通傳嚴西辰前來,卻沒想在快近家門兒時遇著了賀千里:「千里,怎麼低著個頭走路?」

    「沒什……唉呀,晏東樓,正找你呢。」她剛才想著事兒才低著腦袋尋思,沒想到差點兒就撞上晏東樓。

    她這話兒讓晏東樓分外稀罕,遂笑:「嗯,找我做什麼?」

    「到茶館兒再說吧,正好再問問你昨天和嚴西辰談妥的事辦得沒有,總是我給出的主意,我可不希望出什麼差錯。」她說著就抬腳往茶館裡走。

    見她頭前走著,晏東樓微微一怔便舉步跟隨,這倒讓他覺得極新鮮,與他同行時除卻皇帝和太子,有幾人會行到他面前去。他倒也不在乎,只是猛地跟在一小姑娘身後,總有幾分清淡的香氣縈繞在呼吸之間,便覺有幾分不自覺地溫柔瀰漫在胸臆間。

    這一點點淺淺的溫柔自心頭瀰漫開時,晏東樓自己也覺驚訝,但很快又是一笑,眉眼間便瞬間滿溢出愉悅之情來。

    「千里。」

    「啊?什麼?」聽得晏東樓叫,她自然回頭去看,微微仰面帶笑。

    「小心台階。」

    ……

    這個……那個……要說她不懂呢,純粹是在裝瘋賣傻,做為一個現代人,哪能沒知道戀愛是怎麼一回事,哪能遲鈍到連對面這個人什麼心思都不知道。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但是她察覺到了好不好。

    晏東樓是一個不會輕易肯定自己心意的人,甚至大部分時間會否定自己的心意,因為……這人可能受過什麼感情的創傷,不太容易動情,就算動了也十有八九不肯承認,這正合一個成語——自欺欺人。

    可是她又怕自己的感覺是錯的,那多自作多情,她也記得自己明明白白地說過他不是她那盤菜,晏東樓也不像那麼多情的人啊!

    「我知道了。」

    蒼天吶,這到底是怎麼個場面。

    關鍵在於,晏東樓心思的表現也是一時一時的,她並不能肯定,大部分時間她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太自戀,以至於認為晏東樓心儀於自己而不自知。

    坐下之後要了茶點,晏東樓見她時不時看他一眼,便覺得有些不妥,遂問道:「怎麼,有哪兒不妥?」

    「沒有,就是……呃,咱們還是談正事兒吧。」早知道死都得讓賀秋水來,但願是她太自戀才好。

    「正事兒?」

    「噢,對我想找你借人來著……」跟晏東樓說話,那必需得讓自己時時集中注意力,要不然一個不察就得走神瞎想。

    重要的是,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會這樣呢……賀千里在心裡無數遍這麼問自己沒答案,決定還是先把關乎民生大計的事兒談妥。至於是她自戀還是晏東樓自欺欺人,她會搞明白的,也必需搞明白,要不然她得糾結死……

    只是,搞明白了就不糾結麼。

    好吧,更沒法抉擇了……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5:03 PM

55.先下手為強

    對於賀千里想要做的事,晏東樓沉思很久肯定了她的想法,但是對於她去做這件事卻並不贊成,這樁善舉是天大恩澤,此時天下有誰敢代天子施恩澤,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尤其是現在正在節骨眼兒上,皇帝臥於病榻太子監國,朝堂正處在一股非常詭秘的漩渦中,這時候不管誰貿然伸手去攪和都會攪得一身髒污,還很可能惹火燒身。

    「這樣吧,你先與我同去南方,爾後再輾轉由海郡沿途而上,一路上所經海域極廣,想必比你直接回碣石更見成效。」晏東樓處事總從穩妥下手,就如同賀千里所想的那樣,他並不理解自己的心思,但是有一點兒他清楚,不能讓自己身邊的人出任何問題。

    一起去……為什麼一聽這個她就覺得這是一條不歸路呢,只是目的地是哪兒她還沒鬧明白。但是仔細想想,如果有晏東樓出面的話,這事不但名正言順而且辦起來會更加順手,既然是善舉那就不應該太過拘泥於個人想法。她的想法可以緩緩再去思索,但是饑民們等不得。

    與晏東樓說定事兒,她就趕緊回聆風棧,她需要一些時間來釐清晏東樓這盤菜。

    因南方的事急,行程安排在兩天後,賀秋水自然一路相隨,但賀滄海卻因應著兵部的差不能離開京城。好在因為有晏東樓在,賀滄海也放得心下,不管怎麼樣父親的書信裡既然透著和晏東樓那樣熟絡親近,那就不會錯。

    從京城到南都六郡一帶約是五六天的行程,一路上車馬停停走走,因著一直乾旱少雨,道路倒比往年雨季時要更好行一些。越近南都六郡路上的饑民便越多,隨著晏東樓出行的車馬隊伍自然是甲冑鮮明,起初賀千里還想過會不會遭搶,但卻最終一路平安無事到了南都六郡的第一站——玉潭郡。

    「我還擔心過路上會被饑民哄搶呢,卻沒想到居然一路安安平平到了這兒。」她看著各人去安置,來來往往忙忙亂亂,便拽著賀秋水到一邊僻靜的地方說話兒。

    「靖遠軍的旗號打得這麼鮮明,誰有膽兒,誰不知道這是咱們軍神帶著隊,再說哄搶災時貨物那可是重罪,逮著了管保有來無回。而且,你真當天下有那麼多不臣之民,希朝近百年的文章教化早把老百姓給熏陶成了一等一的順民。」順民這詞兒是賀千里說過的,這時聽來不免覺得有些諷刺。

    「安豫塵?」忽然看到的熟面孔讓賀千里有些愕然,安小少年也有日子不見了,沒想到輾轉在玉潭郡遇著。

    一聽著安豫塵三個字,賀秋水就伸長脖子四下裡找,等看到安豫塵後滿面帶笑地奔過去:「表哥。」

    猛被賀秋水稱「表哥」安豫塵還有些不及反應,但很快記起自個兒那失蹤經年的表妹找著了,而且還就是那在自己身邊轉悠過的小姑娘:「是雪沉啊,怎麼到玉潭來,這時候不該好好待在京裡才對嗎?」

    這話一問出來就見賀秋水皺眉,然後擰頭朝賀千里看,再順手一指說:「要擱我當然得在京城好好待著,但是里里心軟,非說要來看看,就算不能幫忙,也可以盡自己的微末力量同甘共苦。」

    幸而賀千里沒聽著,要不然賀秋水把她說得這麼無比高尚,她得受不了。本也不是因為高尚的人格才做這事兒,只是因為老錢家慣是積德行善,她也就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哪怕可能什麼也做不了。

    遠遠地朝賀千里望一眼,安豫塵的臉上掠過一絲驚喜與意外,更多的是胸口再渡被點燃的熱火。原本以為早已熄滅,卻在相見的一瞬間再渡燎原,這是安豫塵沒有想到過的,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安豫塵反應過來,便笑著迎上去:「千里也來玉潭了。」

    「安小哥。」這下更困擾了,雖然安豫塵那兒她覺得自己說得很明白,但是安豫塵的態度也一直是不清不楚、濛濛昧昧的。

    她開始不明白了,這時代的男人難道都這樣,一弄不明白自己的心,二既要表達又不願意表達,三還要弄糊塗旁人的心和眼。怎麼就這麼糾結呢,她其實就想找個踏實可靠會種菜打漁的男人,過現代人做夢都哭著喊著想要的田園詩生活。

    「多日不見,回頭該一塊兒吃個飯,這也算到了我們安家地界上,總需得讓我好好做回東。是了,聽聞豫親王也一道前來,卻不知……噢,看著了。雪沉,你先和千里說著,我去和豫親王招呼一聲。」安豫塵和晏東樓是表兄弟,雖然安豫塵和晏東樓向來不太熟絡,那也是因為晏東樓長年累月在邊關,見不著面如何親近。

    「豫塵。」自人群中看到安豫塵,晏東樓遂笑著招呼。

    「聽聞王爺要來,我早早就在這等候,一路上可還安生。王爺如今從邊關回朝,日後可不能再拿軍務繁忙四字來打發我們嘍。」其實按說安豫塵要叫表兄是完全可以的,畢竟皇后和娘家的關係向來極不錯,但是安豫塵卻依舊執禮施禮,半點兒不妥當都沒有。

    一個既然執禮,一個自然要顯親近意,況晏東樓不管心底裡如何,在外總是處處表現得親切隨和:「別這麼客套,既然我長你幾歲,稱一聲表哥也就是。這趟來玉潭辦事兒,還需你處處打點一番,畢竟這裡你更熟悉好行事。」

    玉潭才是安家真正的根基,雖然現在安家人多在京城,但安家人向來好給自己留退路,玉潭就是他們為自己一族人留下的退路。畢竟與天子家做姻親,歷來下場不好的不乏其數,自然要處處揣著小意。

    「那是自然,眼看快正午了,要不然咱們一塊兒吃飯。說來我與雪沉、千里早在碣石就認得了,那時卻真沒想到她就是表妹,緣份這事兒還真是難得說個准數。」安豫塵說話間看著賀千里立身之處,眼神落在賀千里身上時瞬間柔和溫切起來。

    一旁的晏東樓直皺眉,似乎心裡某根弦急急切切地響起來,越響聲兒越大,越撥動靜越不能忽視。有時候不是不明白,只是缺少個觸發的機會,而眼下屬於晏東樓的機會好像就來了。晏東樓不慣常探尋自己的內心,因為他盡把時間花在探尋別人內心,哪兒還有時間細琢磨自個兒心思。

    四個人一起用午飯時,沉默就像是傳染一般,原本應該熱鬧以及的午餐被吃得冷冷清清。唯獨沒受影響的反倒是賀千里,因為她覺得那仨不說話是因為規矩所致,她就渾沒注意地自個兒吃得歡,也是真餓了要不然肯定得注意到,要知道她現在可是倍加敏感啊!

    飯用過,安豫塵或還想留下說點兒什麼,但是卻被安家來人給叫去了,賀秋水一看她這「東樓叔叔」似有言語,那她自然特明理地早早退散。

    但是晏東樓並沒有說什麼,他也需要一點點小小的時間來弄清自己的心思,只送了賀千里回去,只不過第二天大早晏東樓就頂著一張笑臉站在賀千里門口說:「出去走走?」

    「去……去哪裡,為什麼要出去走走?」她小心肝兒一顫,莫明覺得不是什麼太平事兒

    「千里……」

    後來這出去走走去了哪兒,而晏東樓又說了些什麼,任賀秋水怎麼問都沒能問出來,只是每每賀秋水一問賀千里還得臉紅心跳,這就更讓賀秋水費解。賀千里這輩子,不對,窮上輩子這輩子都沒見過人這樣說情說愛的,斬釘截鐵跟下通知一樣,這哪兒是表白,簡直就跟六十年代的革命同志情誼一樣。

    什麼「XXX同志和XXX同志革命式的戰友情得到昇華」之類,怎麼聽怎麼彆扭,怎麼想怎麼彆扭,可晏東樓這人偏偏能把極彆扭的事兒說得極坦蕩。對了,就是坦蕩,他剖析完自己的心思,剖析完後徵詢她的意思,她當時腦子裡一團漿糊,哪兒還能想什麼事兒。

    「好吧,事實證明不是我自作多情,是這位後知後覺,說白了就是遲鈍,比哥也沒好到哪兒去。不過怎麼這麼突然,我還以為這人得慢慢地追尋著自己的心,然後才發覺,等到那時候我估計都能跑沒影嘍。」賀千里可不知道某少年觸動了某小青年的心思,那有著溫柔眼神的少年讓某小青年想起賀滄海說過的那句子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賀千里要是知道這坑是自己給自己挖的,估計拿塊豆腐撞死自個兒的心都有。

    「啊東樓叔叔……不對,王爺居然說了,我還以為憑著這悶勁兒,你們倆得半輩子也說不明白呢?噢,我懂了,是表哥讓王爺有危機感了,再不說你可能就會被表哥拐跑,所以王爺先下手為強。要知道我表哥可是翩翩如玉佳公子,比他這大頭兵可好多嘍。」賀秋水如是說。

    她這話讓賀千里忍不住瞪眼:「你……你早就知道?」

    「里里,你真笨,那焰火夜裡都沒察覺出來。」

    焰火夜?披衣裳抖……想起那夜都覺得冷,現在更添七分惡賽。



56.千軍萬馬且拿下,千里放馬過來

    這世間的事有很多種選擇,比如晏東樓在這一刻明心思而後表達出來是一種選擇,如安豫塵雖明白心思卻不說也是一種選擇,既然他們做出選擇,那賀千里也可以有自己的選擇。

    對安豫塵的沉默,她用自己的態度以及話裡話外的意思表明自己的拒絕,至於晏東樓麼,那也不意味著她要接受。這兩個人一個是十足的高門貴子風範,另一個卻用孤獨的內心擔負起天下蒼生,前者她自問匹配不上,後者她自問沒有這麼高尚的情操。

    就像晏東樓堅定地認定自己不是一個好人一樣,她也不覺得那是個好人,京城是個名利場,出身宮廷的晏東樓身處在名利場中心,如果他真如他所表現的那樣好,那麼就不應當感到孤獨。一個人若內心充滿善意,充滿各種助人為樂的念頭,那他當永遠不會感覺到孤獨。

    幫助人的人永遠比得到幫助的人更快樂充實,這是真理。

    當此良霄花燭共照,她卻只能鬱悶地朝老天豎起中指罵上幾句結結實實的髒話兒,心裡頭沒有半點兒美妙之感。按說被表白被喜歡著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應當感覺到滿足,但她沒有感覺到,反而覺得心裡愈發難受起來。

    「說要做知己的人,說願意雪中送炭的人最終想要心;說風月說武功說江湖誌異的人也越走越遠……難道這就是我穿越後所僅能擁有的。對,這一切始終要怪我自己太散漫,漫無目的生活著怎麼會擁有精彩的人生。」長歎一聲,她決定睡一覺,明天起來又會是個燦爛晴天。

    但是,她失眠了……

    輾轉反側地在被窩裡滾來滾去,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走到現在這一步,人生似乎過得那樣失敗,不精彩、沒趣味

    「里里,你眼睛怎麼了?」

    得,失眠的最終結果就是頂著一雙微腫的眼睛不能見人,悲傷的人生果然不需要太多條件。

    「沒什麼。」她現在應該想的不是自己的人生,而是眼前的事應該怎麼辦好,這關乎更多人的生死存亡。瞧瞧,她昨天還覺得自己不夠高尚,現在又覺得自己具有不錯的道德觀。

    「這還叫沒什麼,該不會是太過激動睡不著覺吧。像咱東樓叔叔……啊呸,我怎麼越叫越順口了呢,不成不成」捏著臉好一會兒,賀秋水確定自己不會再叫「叔叔」之後才繼續開口說道:「里里,其實王爺真是個不錯的人,如果不是經受過太多,他也不至現在還是獨自一人。想當初王爺可是京中閨秀們做夢都想與之親近的人,年少風流雖不若京中另幾位王孫公子生得俊,但京中王孫公子無人能出其右,若不是……」

    停到這兒賀秋水就不說了,賀千里遂看她一眼,說道:「這個若不是後邊的話兒才重要吧,說下去唄,怎麼不說了?」

    她這問題讓賀秋水直拿白眼朝她招呼:「要是隨便好說就不會到如今這地步,別看他平時沒事兒人一樣,對人是要多親切有多親切,要怎麼隨和就怎麼隨和,那笑臉兒跟不要錢一樣四出亂放。可我記得,小時候東樓叔叔不愛笑,但是很溫暖,他看著你的時候你就會覺得自己很重要,他誇你的時候你就能感覺到自己是上天獨一無二的傑作。他如今要敞開心扉已是不易,如果可以,里里先不要拒絕,試著處處唄……」

    可能對於自己做紅娘牽紅線的事實比較不能接受,也有可能對於自己改不了叫「東樓叔叔」的習慣不能接受,反正賀秋水說完這番話渾身一抖,爾後便揉著自己胳膊看著她。

    她一攤手說道:「那我們就好好說說,你說他敞開心扉已是不易,可是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心。秋水,這偌大的世間沒有一個人能理解我所經歷過的一切,你不能哥也不能,晏東樓同樣不能。不是他不夠好,只是他不能觸動我的心,他太孤獨,這樣的孤獨只會讓我覺得悲涼,如何能覺幸福溫暖。」

    當賀千里的話說完賀秋水便凝視著她久久沉默,似乎在重新認識她一般,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著,爾後有些疑惑地問道:「里里,你經歷過什麼,難道你不覺得我和哥經歷的波折都比你多一些嗎?」

    「知道我小時候是個傻丫頭既不會說話也不明白事吧,我不能說不明白事不代表我什麼都不懂,你覺得一個傻子不經歷一些事會變成正常人嗎?」賀千里反問道。

    一時無語,姐妹倆久久對望,然後兩人同時歎口氣,賀秋水拉著她的手說道:「好吧好吧,我們什麼也不說,管他是誰只要里里心裡舒坦。里里,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我和哥,就算你有什麼跟全天下的人都不能說,你也可以跟我和哥說,我們是一家人。從你和哥在東海邊上把我撿回去的時候起,我們彼此就再也不可割捨。」

    點點頭,她也知道自己或許反應過於激動,笑了笑說:「我沒事,秋水,我們都還小,十五六的年紀正是該什麼都不憂心的時候,為什麼要這麼早定下終身的去處。該當放歌宜放歌,等到歌罷舞歇再談人生也不遲。」

    此時門外,晏東樓站在風口上靜靜一笑並不再往裡走,他其實也思索了很久,為什麼自己會心儀這樣一個小丫頭,小得幾乎和叫自己「叔叔」的沉雪還要小一些。此時他忽然有了答案,當賀千里始終覺得兩個孤獨的人不應當在一起時,他所震驚的是賀千里始終瞭解他,這世間有幾人能從他溫和親切的笑容裡看到孤獨與悲涼。

    正因為這一刻的心意相通,他便倍加珍惜,這世間有多少人可以揭開他的微笑窺探內心卻不被微笑迷惑呢?至少到目前他只看到這一個。

    就像賀千里在剛才的談話時沒有問他為什麼會至如今這般境地的原因一樣,他也不曾想過要問這麼一個小丫頭究竟心裡有些什麼過往,其實他遠比賀千里想像的要灑脫。

    如果過去那般沉重,為何要始終放在心頭不拋開,雪沉那丫頭說錯了。他成為現在這樣的人或和當年的事有關,但他現在早已不再背負著當年的事,之所以不敞開心扉——原因和賀千里一樣,沒有人觸動過他的心。

    「走吧,去看看豫塵那頭事辦得怎麼樣了。」

    「爺,不進去?」跟隨來的隨從站在台階下,並沒有聽到談話,於是這般問道。

    「早辦妥事早安心,省得兩頭掛記。」這邊麼……還欠些火候,不宜在這時候多行多動。晏東樓說罷轉身又看了一眼賀千里和賀秋水坐的方向臉上滿是笑意,心裡大抵在想:「千軍萬馬且拿下,千里,放馬過來。」

    玉潭的事確實比較好辦,安家在當地說話還算有用,再加上晏東樓在這兒事情就更簡單些。安家也並非是說就這樣和南方的商人背道而馳,而是只有在南方幾大世代經商的大商家點頭鬆口後,安家所備下的一應物資才會同時生效。畢竟安家在南方時長日久,又不如那幾大商家那般根基龐大,這時這樣的選擇才是最合適的。

    從玉潭過後再往裡行兩日,便到了南方六郡的中樞——祁洲,祁洲素來有富庶天下之說,祁洲會聚著南方四大行商,就算安家出了位皇后那也依舊在聲勢上遠遠不如這四大行商世家。

    一進祁洲,整個隊伍就肅然起來,比起平時更加紀律嚴明,關鍵是平時就夠紀律嚴明了……

    到祁洲之後賀秋水的話明顯多起來,因為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賀千里給出了個什麼主意。

    「其實就是個小花招兒,三天內就見分曉,到時候我不說你都會知道怎麼回事,其實這就像是個賭大小的賭局,莊家是皇上,至於四大行商肯不肯吃皇上這個莊家的牌面就得看晏東樓怎麼辦。我相信一個千軍萬馬於談笑間見分曉的人,肯定能掌控好眼下的局面,而且他一來本身的贏面就大一些,他應該知道怎麼把握優勢給自己添些籌碼。」賀千里依舊沒有明說,只是覺得賀秋水這樣不知道撓心撓肺的樣子特有趣。

    「行行行,不說就算了,你就樂意看我這樣唄。哼,過兩天就知道了。」

    車馬進入祁洲安頓好之後,晏東樓就忙碌起來,忙碌到一天到晚不見他的蹤影,連問及行蹤時隨行的人都大多諱莫如深。雖然充分相信晏東樓對大局的掌控,但是這主意是賀千里給出的,一旦她無法知道進度就會有些莫明地憂心。

    「千里,怎麼了?」

    呃,忘了安豫塵也一道跟來,看來她得先想想怎麼把這位的念頭給徹底打消了。

    「沒什麼,聞說安小哥去年年末已訂親,恭喜。」

    安豫塵臉色一僵,勉強笑道:「多謝。」

    「安小哥可要好好對人姑娘喲,要知道每個姑娘家心裡都盼著嫁個好夫君,一生一代一雙人。」

    「一生一代一雙人?」

    「是呀,誰不喜歡矢志不渝相對白頭。」

    其實她還可以說得更直白一點,但從安豫塵的臉色上她明白,已經夠直白了

    她傷了一個漂亮少年的心啊,她也好傷心,多可愛的美少年,只是終歸不是她的菜也不是她的茶……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5:06 PM

57.倚醉樓中歌舞聲

    祁洲城裡春有十里揚花如雪飛,柳絮綿綿不盡落,是一座傳說中燈火通宵達旦不停照耀的城池。京中有各種規矩,有宵禁有京都衛,子時一至停燭停火停市,但在祁洲這些規矩都是傳說。祁洲沒有宵禁也沒有夜裡巡邏的衛兵,祁洲有的只是十二個時辰不今晚的店舖,永夜不停燭火的秦樓楚館、茶舍戲院。

    今夜的祁洲依然還是那般燈火通明處處仿如白晝,但若有感官敏銳一些的人從街上過,定然能從溫柔和暖如昔的晚風中察覺到一絲兒莊嚴肅穆之氣。

    「聽說從京城來的那位豫親王今夜在倚醉樓包場,沒想到這傳說中只愛帶兵打仗,餘下事什麼也不管的豫親王到了咱們這祁洲地界上也迷戀在倚醉樓裡。」倚醉樓外,有人對今夜倚醉樓略顯肅靜的場面表示不解,遂有人這般上前解釋。

    來人聽完解釋不由得更加疑惑:「聽說是為搬空四大家糧倉而來,怎麼反倒不緊不慢跑到這兒風月地來了。」

    今夜倚醉樓裡不怎麼熱鬧,倚醉樓外卻尤其熱鬧,有不少人伸長脖子翹首以待,或許是想看看傳聞中從十二歲入軍中未嘗一敗的靖遠軍元帥,也或許是想看看什麼樣的人才會在這時頂著壓力來到祁洲,欲從那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四大家裡搬出糧食來賑濟災民。

    倚醉樓外當然也有四大行商派來的人,只是到現在也沒人看明白晏東樓為什麼會在倚醉樓裡,這時候人人都以為他得為賑濟糧的事發愁,但是他非但不愁還有閒工夫來見識一下風月江南場中最富盛名的倚醉樓,居然還大筆一揮包場。

    這事兒不可謂辦得不風騷,按賀千里私底下的話說,如果裝逼會遭雷劈,只怕晏東樓是神仙之軀也得被炸得外焦裡嫩。

    就在絲竹最盛,歌舞最美之時,倚醉樓外出現了一個人,自然不是四大行商其中一家,而是富甲天下西辰君。比起賀家積世累下的財富和人脈,嚴西辰的出現首先就是一個衝擊,白衣長裳嚴西辰永遠風流俊美得如十幾歲少年,這是江南歡場中最受姑娘們喜歡的典型。

    「煩請通報王爺,西辰應邀而來。」

    「嚴先生,王爺有請。」

    迎著門上一個台階,嚴西辰忽頓頓身回頭一望,看向人群中臉上似笑非笑然後大步往倚醉樓中走去。

    至於嚴西辰和晏東樓說什麼,外面的人自然不得而知,嚴西辰這時端著酒盞看向場中歌舞,抿一口後說道:「希望賀家這面大旗還有用。」

    「沒用自還有旁的方法,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人餓死。二三百年的基業,仍舊在發災難財,怪不得這些人子孫寡薄。」晏東樓滴酒未沾,不是不飲酒,而是軍中養成習慣不得勝時滴酒不沾。

    「賀家倒是不發災難財,到如今也只剩下公子和姑娘了。」嚴西辰涼涼遞來這麼一句。

    對此晏東樓不多作評述,當年的事他見過,是是非非如何都已經過去:「嚴先生為何要做這趟買賣,細說來這是險中求財,於嚴先生向來行商之道多有不符。」

    被這麼一問,嚴西辰恍然間笑出聲來:「為何,是啊,我也想問一句為何,為何我從姑娘身上似看到了主公,為何姑娘也是這般心地懦軟,為何公子心中所懷非天下之志,為何公子心地明瞭卻表諸於遲鈍憨然。」

    「天性使然,就如南方四大行商至今如銀耗子一般見著錢眼兒就往裡鑽一樣,賀家立世遠在四大行商之上,但從不改其面目。千里說過一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諸般為何想來都只有這一個答案。」晏東樓說著也笑出聲來。

    然後兩個大男人當著一群歌姬舞姬的面兒相視而笑,笑起來比祁洲的夜還漂亮的兩個男人,一旦他們肆無忌憚地放聲而笑時,祁洲的夜似乎也相形失色了。

    笑罷收聲,嚴西辰說:「我幫你因為我樂意幫你,若換個人來,隨便是誰我也不願趟這渾水。但是行商既為利,若純粹是只行善而無所得,我也同樣不會來。」

    點點頭看向場中歌舞,晏東樓半晌後說道:「為千里吧,她和青潭一樣心地溫軟。」

    「也沒什麼主見,偏偏鬼點子多得像星星。」嚴西辰歎了口氣再不說這個話題,再說下去嚴西辰覺得自己就純粹是來做善事兒,而不是為行商牟利而來。

    「嗯。」

    這一聲聽得像是挺愉悅,嚴西辰不免多看一眼,眼瞬間瞇成一條線,忽然極為警覺地問道:「王爺似乎對公子和姑娘分外在意。」

    「唐遇方來了。」

    完全不是一個話題,但是嚴西辰沒有糾纏,而是問道:「王爺怎麼知道一定是唐遇方。」

    「南方商場上都知道,唐家是手眼最多的,什麼風吹草動唐家必定先知道。唐家人先來倒也不是因為先知道,而是因為唐家不經營米糧一項。」晏東樓答道。

    這一夜的子夜在倚醉樓裡聚齊了四大行商,他們多並不顯得富態,若不細看與晏東樓氣質竟能相似,怪不得俗話說「一代二代講吃穿,三代四代講文章」,累世豪奢之家自也有一番富貴氣像在身。

    次日,祁洲城從清晨開城門起就有綿綿不斷地運糧隊伍自京城的官道上而來,糧食堆得高高疊起將將能過城門,祁洲城的人便只得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切,這天底下居然還有人有比南方四大行商家還闊氣的手筆。

    從這一日起,祁洲城外五十里處設安置點,一日給養三餐,祁洲城中的米糧價降得比往年這時候還要低兩成,希朝向來米糧貴,從農戶手中收糧有官定價,上下浮動通常不得超過一成。收有定價,但售無限制,所以晏東樓放肆大膽地以比平時要低得多的價格把糧食賣出去。

    北方來的饑民多是趕著牲口來的,雖不多但牛羊馬一類在南方本就賣得貴些,拿牲口換銀錢,再以銀錢買比平時在北方貴得嚇死人的大白米,對於北方饑民來說這真像是夢一樣。南方米到北方歷來加價二成上下,到南方先減二成,這時又比往年低,饑民們的心就首先安定下來。

    「家主,糧食還在往這運。」

    「嚴西辰出手,不做便是不做,一旦做了必定做得乾脆徹底。加之這位豫親王也不是好惹的主,只怕這一遭他們不想答應也難。唐恩,你去給他們加把火,我要明天祁洲城裡的米糧再降一成價。欺我唐家不做米糧營生,我便讓他們看看唐家的糧倉裡也是有貨的」南方四大行商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他們相互競爭,甚至相互詆毀,只不過遇外力時能凝聚起來。

    這一趟晏東樓做足功課來,又帶上做天下生意的嚴西辰,有多少人能不往套裡鑽。本來就是極簡單的心理戰,加上事先多方鋪陳,次日祁洲城米糧再降一成。隨之而來的是各觀望的小商販開始跟風降價,此時有晏東樓的軍隊在城中,抬價才是死罪降價誰管你。

    小商販們本來就是指著跟在四大行商身後喝湯,這回眼看著湯喝不成還是趕緊別蝕本兒最要緊。

    到祁洲的第三天,重頭戲上演,晏東樓宴請四大行商,同時把南方六郡的三位超品階大員一併請到宴上,同行的還有南方六郡中各封一郡的幾位王爺。這般規格的宴請,除了皇帝不在場外,完全是御宴的規制。

    「看吧,秋水,我說不出三天,果然被搞定了吧。雖然他們具體怎麼做的我不知道,但往糧車上放沙石是我的主意,他們要還不鬆口,還會有源源不斷的糧食運來,城中的米糧價還會降一些。要不是怕米賤傷農,只怕還會一直降下去,直到他們做夢都哭醒。」賀千里嘖嘖說道,其實她就說個大概想法,這樣不夠正大光明的招兒,嚴西辰想不到,晏東樓壓根不會這麼想。

    其實她也不會這麼想,是電視劇教得好。

    「那是不是乾貨的事兒就不用幹了?」

    「不,還得做,米糧不成問題,但也不是吃米飯就能飽的。只怕今年的旱災不是一時一日,要打長久戰就不能只靠存糧,下一季糧得等秋天,今年收成又不如往年更是難捱,還是要多方想辦法。而且……嚴西辰不是說無利不來麼,我這不是給他找個利嘛,省得他天天看著我都肉疼。正趁著現在把乾貨做出名聲來,到時候渠道自然會來。」她這也是順便,助人又利己這樣多好。

    祁洲城的事解決後,整個隊伍都鬆了一口氣,人人臉上都見了笑意,這件事有多艱險賀千里沒有看到,甚至也沒有感覺到,實在是這幾天被祁洲的風貌迷了眼,這般秀雅溫婉的南方水鄉不說這輩子,上輩子都少見,怎麼看著都覺得極為新奇。

    賀秋水也差不多,街上琳琅滿目的東西對姑娘家來說是完全不可以割捨的。

    只是這般快意的購物時光就要結束了,接下來的行程對於賀千里來說是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



58.東樓計,千里坑

    回碣石的路選擇沿海岸線而上,大隊人馬多留在祁洲安置饑民,餘下的隨行隊伍不過二十餘人,從祁洲到最近的海濱城池約七天的路程,晏東樓在安豫塵也在。

    一路上晏東樓倒也不顯親近,只如平時一般來往,只是臉上的笑意明顯多起來,要知道賀千里最受不了的就是這丫的笑臉,每每一笑起來她總會有一種「沉醉春風」的感覺。這個人不笑的時候很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一笑起來就讓人眼花繚亂。

    其實她也是愛看漂亮男人的……

    而且她漸漸發現這個笑起來很漂亮的男人還很能幹,騎馬打獵一點兒也不含糊,安豫塵也不含糊,可晏東樓打獵總撿些大型凶獸,安豫塵則逮什麼獵什麼。姑娘家見著可愛的小動物總是邁不動道,在這一點兒上安豫塵就輸給晏東樓了。

    但是晏東樓人也不是刻意這樣兒,這人主要是覺得打小的不夠吃,這想法比較實在,而且烤野豬肉什麼的真的很好吃啊

    到濱東一帶時恰逢海上風浪大,夏初的暴風雨讓平時平靜和緩的海洋看起來極為可怖,沒見過大海巨浪滔天、狂風怒嚎的人初見這樣的場面絕對會被嚇著。厚厚的雲壓在海平面上似乎天就快要塌下來一般,巨大的氣息壓抑得人幾乎不能喘氣兒。

    「表哥,別走來走去了,真沒什麼事兒,你看著浪挺高吧其實拍不到我們這來,我在海邊住了好多年,比這還大的風浪都見過,也沒出過什麼問題。你看我們這邊地勢多高呀,怎麼可能會有浪拍過來。」賀秋水看著安豫塵站在那兒走來走去,實在看不過去就出聲說了這麼一句。

    其實安豫塵也不是怕,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他生在京中,長年居於內陸城池,便是往來海邊也是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初見不免驚心更兼著些不安:「風浪聲太大,攪得心裡不踏實,我倒不擔心有事兒,就是這陣仗看著聽著都驚心動魄。」

    點點頭,賀秋水看了眼賀千里,這會兒賀千里正坐在窗坎上看風浪,她倒是歡實得很:「里里,你還不睡麼。」

    「睡,先不睡,秋水你看這風浪和雲層走向意味著……」應該是一股ya熱帶風暴要來臨的跡象,看來這幾天風暴會席捲整個南方地區,意味著會有降雨了。雖然只能影響到南邊兒和東部少數城池,但是這也能緩解一定的旱情,上游漲水正好補充到下游,農田旱情會得到相應的緩解。

    「意味著什麼?」

    「很多城池將迎來狂風暴雨。」晏東樓從外邊進來,收好傘掛在門邊,剛才他去問當地的漁民,漁民們憑著經驗這樣告訴他。

    「旱情得到緩解,希望這次的暴風雨面積夠廣,好在一進入夏季海上來的暴風雨會比較多,各地都該進入雨季了,應該先安排好檢修各地的河道及灌溉排水的溝渠,要不然不但緩解不了旱情,雨水也會成災,到時候就真是南澇北旱此題無解嘍。」據電視報紙上常報道的,這算是在現代信息狂轟亂炸下得到的填鴨式經驗。

    這一番話讓晏東樓又是別有意味地一笑,賀千里也嘿嘿然看著晏東樓笑,這相視而笑的情形在他們倆看來,一個是意味深長著,一個是心虛自己又亂倒些希朝不應該出現的詞兒,以及一些她不應該知道的東西。但是同樣的情形在旁人眼裡總不知道當事人心裡感覺如何,旁人只能信任著觀感來鑒定這兩人之間究竟在發生著什麼。

    且不說安豫塵,只說賀秋水,她也不免拿曖昧的眼神看著兩人,晏東樓和賀千里那點兒事從來就沒瞞著她,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更曖昧:「表哥,你不晃了?」

    這時的安豫塵一抹苦笑在臉上,他有多麼不希望看到眼前這一幕啊,但雙眼卻移不開。看著她對別人笑,看著她和別人默契非常,他的心如同被焚燒過的山林,他們以笑容焚燒著直到他內心滿目瘡痍:「雪沉,我明明先來,為何卻又是遲到。」

    「什麼?」

    雖然賀秋水知道安豫塵從前曾動過心思,可是一開始賀千里就拒絕過,而安豫塵又沒有再多表現什麼,她就以為安豫塵就這麼收了這心思。

    「沒什麼。」

    說完這話安豫塵便轉身回去歇著,沒有再看也沒有再說,而賀秋水則看著安豫塵那寂寥十分的背影瞪圓雙眼,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一般:「不是吧,里里哪來的那麼搶手,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這倆人看上她哪兒了。雖然我認為時里里很好,可這好也不是一時一日能看出來的,這倆哪來的慧眼。」

    這個問題麼賀千里也想問,她到底哪裡入了晏東樓的法眼,她改還不成嘛

    「這暴風雨下來之前我們還是回鎮上去歇著比較好,這回的暴風雨看來比較大,漁民們應該都準備好先回鎮上去了。」賀千里主要是擔心隨行中沒經歷過風雨的人,安豫塵這樣頗經過事兒的都有些不安,何況是旁人。

    「當年你們住在海邊時逢著這樣的季節如何渡過?」晏東樓忽然這麼問道。

    當年?賀千里歪著腦袋想了想,自己從小在海邊長大,這樣的風浪早已見慣,而且木屋所處的地方又相對地勢高而且背海背風,風浪來時似乎從來沒有想過要避到鎮上去:「我們所住的地方位置不錯,往年也沒有過太大的風浪,倒也沒避過。海就像是一個脾氣壞的孩子,高興的時候陽光燦爛毫不藏私地分享一切好的東西,不高興的時候自然會發脾氣。既然接受了饋贈,那也應該接受它不高興時候的壞脾氣,何況這樣的時候也並不多。」

    「自有記載以來,關於海產所述不豐,且海產一類多不可長途顛簸,干鮮一項有其長處,只是干鮮世人尚不知如何烹調這是一樁。另東南各地區鮮少食用海產,如何讓百姓接受也是一樁,千里以為如何解決。」晏東樓此時的心理活動大概是,既然不能談風月情話,那便說正經事。

    世間男男女女的感情並不一定要起於風花雪月之情景中,也可以是家國天下事,哪怕是再微小的事,只要有話可談,有共同的目標,在此路上一路前行總會有碰出火花的時候。有這麼一個姑娘在身邊晏東樓覺得似乎應該更加關心這家國天下,小小姑娘且心憂民生大計,身而為男子且是這家國天下之主家更應該不遺餘力。

    有些情感就是這樣,在人性本身得到昇華的同時,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感情也會有質的飛躍。

    而晏東樓這樣不驚不擾徐徐前進也會減低賀千里的戒心,讓她更易於接受,要知道這世間最好的伴侶便是志同道合,有著精神和靈魂上共同的追求,人慣稱其為「靈魂伴侶」。

    晏東樓想不到這麼深,他只覺得她既然願意談這些,喜愛做這些,而這些又正好是他要去做的,那麼何樂而不為,既辦好事兒又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於晏東樓而言這叫「事業愛情兩兼顧」,只是他不知道有這麼個詞兒而已。

    「烹調麼,碣石鎮上各大酒家都會,全是我教的。」瞅瞅這話說得多得意,當初鎮上的酒家不一樣不能接受,但是她有辦法,她不會做她會說。現在到碣石鎮上酒家裡,最有名的必定是干燒海參、上湯鮑魚。

    這兩樣現在還不像後世那樣是貴得不行的菜品,因為易取易得所以比較平民,碣石鎮上現在幾乎家家都會做一點,但很少會賣。在海邊人們還是慣於吃鮮貨,乾貨畢竟多幾道工序。

    當然,給饑民送的不能這麼做,只能做些魚乾,炸過後用各種調料調味,就像是超市裡出售的袋裝魚肉果脯一類。

    「干燒海參?」

    「對啊,你嘗過,味道不錯吧如果是平民家吃,做些魚乾就成,簡單便宜又方便。海參和鮑魚一類既不好做又不易得,以後流通起來必定會貴一些,可能再也吃不到這麼便宜的嘍」賀千里雖然有些猶豫,但想要推廣什麼必定要讓其中一部分貴起來,有時候真是這樣的心理,越貴的東西越有人會想方設法找得來。

    「噢,到於怎麼讓大家接受,好吃的東西自然會有人來吃,不管哪裡總有一群敢於嘗鮮的人,有人帶頭嘗試了自然就容易接受。其實海裡還有很多文章可做,只是接下來的文章就真是為財為利了,那得跟嚴先生說。」她說的這個營生不是別的,正是人工養殖,不管是魚類還是各種貝類,以及海帶海菜紫菜一類的東西。

    其實賀千里覺得最掙錢的還是——海水珍珠。

    在談話中賀千里一點點向晏東樓展示著它關於海產品鏈的構想,其實這都是現代已經推廣開的模式,她雖然只是照搬也照樣說得熱血沸騰。

    至夜深時狂風驟起,拍得四處的窗戶一片「啪啪」作響,賀千里在這之前就從窗檻上溜下來,看了眼風浪拍拍胸口說:「有時候這個孩子確實脾氣大了點兒。」

    「其實更似個姑娘。」

    「什麼?」

    「似千里,多溫善無私之時,但脾氣強起來卻是什麼也不肯聽不肯接受的。」

    ……

    「晏東樓,我開始不愛搭理你了。」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5:13 PM

59.到底胸中意難平

    次日晏東樓帶隊領著一行人隨附近的漁民們避至鎮上,晏大軍神自然會獲得極為高規格的接待,不管有沒有聲名,不管他是不是在百姓中有赫赫聲威,他身份在、軍名在,縱不是家喻戶曉到地方也總會受到應有的接待。

    原本並不至打擾地方,實在是附近的漁民全往鎮上擠客棧沒地兒歇腳,一行二十多人也不是說塞哪兒都成。鎮上設有驛站專司接待朝廷和軍中往來人員,亮明瞭身份自然會有人安排下去。

    至午飯前一應住宿安排妥當,午飯時分狂風夾著烏黑的雲層壓在濱東鎮上空,不時有閃電炸開一道道光劈在鎮子上空時而淒厲時而撼人心魄。接連著幾道雷電劈開,伴隨而來的是幾聲炸響,而後雨便如四海驟傾一般落下來,整個驛站裡遂只聞風雨雷電聲,便相鄰而坐也需高聲才能互相聽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麼。

    「豫塵啊,莫站在屋簷下。」晏東樓剛才還聽驛丞說哪一年哪一年打雷劈死人,又說雷電來時怎麼才更安全,這時再看安豫塵站在屋簷下仰面看風雨雷電便高聲喊這麼一句。

    安豫塵倒也聽勸,聽到晏東樓的話便往裡走,但這時在屋裡繪聲繪色說話的卻是賀千里,她講的自然是在現代見過的暴風雨,她說著晏東樓就笑著聽,還時不時適宜地說上幾句。聊天兒是這樣的,你若說又有人應便自然會有眼神的交流,加上這倆一個是喜歡笑,一個是沖喜歡的人笑,眉眼交流間當然是笑逐顏開。

    這時正說到夏季暴風雨過後常見彩虹,說起這個賀千里更是話題頗多:「記得小時候聽老人家彩虹來人間是要吸水的,如果找到虹在哪裡吸水就能找到一雙金碗筷,以後呀就能不愁吃不愁喝。有一回暴雨過後,我一睜眼居然看到彩虹就落在眼前的水面上,然後就想起老人家說的話拔退就往水裡走生怕被人撿走了金飯碗。那會兒都不知道金碗筷能用來幹嘛,就覺得肯定能變出很多好吃的東西來,等我在水裡好一趟找沒找著後撒開腳丫子就在河邊哭,邊哭還邊說『有人把我的金碗筷撿走了』。」

    想起小時候那些個事兒,賀千里總是非常快樂,似乎活在現代的自己總是那樣的有血有肉,而且總有忙不完的鬼點子小主意。

    她這話說完整個廳裡都是笑聲,接著她下去每個人都說一些自己所經歷過或見過的奇聞趣事,一時間屋裡氣氛融洽無比。這樣的融洽讓站在門口的安豫塵有些彷彿被隔絕了的感覺,似乎他被拒絕在外,他進不去他們歡聲笑語裡:「千里,他哪裡好,我哪裡不好。雖也知道情感之事非好與不好之別,但你這般待他又另一般待我,我心中會不甘的。」

    「原也以為會坦蕩以及地予美好祝願於你,但到底胸中意難平,我並不如自己所期待的那樣心胸廣博,我不能看著你對別人笑而拒我於千里之外。千里,明明我們先相識,為何卻是錯過,他明明遲來,卻為何又偏偏後來居上。」安豫塵知道此時的情緒不對,他的內心裡充滿了許多陰鬱灰暗的東西,似乎有一種慾望就快要撕裂胸膛而出。

    在安豫塵內心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的時候,外邊兒忽然有人跑過來,邊跑邊大聲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驛丞老爺,西邊的堤受不住,眼看著風浪要來怕是扛不住,鎮守聞說豫親王在驛站裡安置打發小的來通稟一聲,請驛丞老爺趕緊安排豫親王和驛站裡其他人趕緊離開,往東三里是玉梁山,玉梁山山勢高,鎮守大人說此時玉梁山一帶最為安生……」

    驛丞可能是來人相熟的,來人說著說著環視一周,屋裡愣是沒瞧著驛丞便趕緊收聲垂首不再言語。

    「怎麼一回事?」晏東樓問道。

    來人並不知道問話的是誰,只得低身躬腰恭敬地答道:「回這位爺,西邊地勢低窪,從前連年淹水,自本朝以來築堤防潮成效甚好,只是海堤……海堤歸海防管轄……」

    這話雖然沒說明白,但是晏東樓能聽得明白,海堤歸海防管,而海防是歸兵部管,軍中那群老爺兵們只怕這些年都沒怎麼固堤固防。歷來地方不得插手軍中事務,更何況是海防關防一類:「眼下如何處理,只撤退麼?」

    「回爺,自然不是,百姓和城中諸人先行撤去,鎮守大人正在與兵丁們商議如何在大風大浪到來前加固堤防。」

    「可是已有主意了?」

    來人聞言抹汗,要是說沒主意不知道眼前這位爺會怎麼處置,看廳中餘人的臉色再看這位的氣勢想必是領頭的,說不定就是豫親王,小地方小吏哪兒見過這般一等王候,心裡不免有些瑟瑟然:「回爺,還未曾有行之有效的方法。」

    聽著這答案晏東樓便往窗外看了一眼,雷聲越來越大,雨越來越急,風也不停歇地吹著似乎能把屋宇吹倒一般。定了定神,晏東樓說道:「海防如今何在?」

    「回爺,海防現在……在……去往玉梁山的路上」來人快速說完,然後退一步把頭埋得更深一些,這些話平時誰敢說,也就是現在沒法子使才只得說出來。

    話一答出來晏東樓便緊鎖著眉頭,身上散發出一股子陰惻惻的味道,卻既沒有拍桌子也沒有衝來人怒吼,只聲色平靜地道:「拿我的令信去把海防追回來,若不回……何常。」

    「屬下在。」

    「此地歸靖遠軍轄屬,若不回便軍法處置。」

    「是,王爺,屬下告退。」

    頓時間廳堂中原本融洽的感覺無影無蹤,跟著著晏東樓的那二十人神色也瞬間肅然無比,剛才還一個個沒正形的坐著,此時卻如標桿一般巍然站立。

    「你叫什麼?」

    「回王爺,小的陳崇。」

    「嗯,你速去告知鎮守……」

    話沒說完賀千里就伸手在桌下拽晏東樓的衣袖,晏東樓遂回頭看著她,本來廳中的人全等著晏東樓的指示,這一下隨著晏東樓看著她,全部的人都開始把眼神投向她。她一時語噎,剛才氣氛融洽的時候把這裡變成自己的主場可以毫無壓力,現在這氣氛實在不適合發言。

    她之所以拽晏東樓的衣袖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樣的場面這樣的時候代替他告訴所有人該怎麼做,這於禮不合,太搶鏡頭。沒想到她拽的同時晏東樓又開始講話,還被她打斷了,這下更搶鏡頭……

    「嗯,陳崇,你對此地相熟,便安排兩位姑娘退到玉梁山去,豫塵也一道走。」安豫塵既是書生又是晚輩,且向來身體弱,這樣的人當然會被晏東樓列入需要保護的範圍裡去。

    對此安豫塵仍然沒有多言語,畢竟他一沒力氣,二不熟悉,這時聽安排本來就是最好的。

    但是和安豫塵不同,賀千里什麼時候會踏踏實實服從安排,何況陳崇說沒主意她有啊,經歷過現代那麼多天災人禍的報道,她別的沒有主意那是大大的有呀!

    「我不走,西邊堤防一事我有點兒建議,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就是從西邊進鎮裡的,那邊的地勢只要應用得到,不會垮堤不過總要有兩手準備,在五里和十里處各再搭一道臨時堤壩,堤外再深挖渠把水流引到附近的河道裡去,今年河道乾旱,這邊支流又多,撲過來的海水會分流掉不至於禍患下游。風再急浪再大,今明兩天是安全的,真正的暴風雨都還沒來呢,這只是前兆。」這會兒浪雖然大,但海上的暴風還沒捲起滔天巨浪來,也就能在沙灘上撲撲的模樣兒。所以賀千里才覺得現在是既有提主意的時機,也有把主意實現的時間。

    「只有一天半,如何來得及。」

    「所以啊,大家都最好別走,除老弱病殘和有身孕者外,鎮上有一個是一個都必需出力,要不然憑著這風暴只怕誰也渡不過這關。」路上就聽一些長年在海上的年長漁民說這回是百年不遇,只怕半個城都得搭進去,賀千里可不願意車馬來乘船出,她更不願意出什麼意外。

    陳崇聽完琢磨好一會兒然後點點頭沒說話,只看著晏東樓等他的指示,晏東樓則看向陳崇,海防的事他領軍時雖然管轄過,可從來沒管過具體的事情,這時他當然得問陳崇是否可行:「陳崇,如何?」

    「回王爺,主意倒是不錯,只是慌忙之中如何築堤?」

    這問題多好解決,賀千里雙手一拍說:「挖渠的土填麻袋裡直接堆積為堤壩,既省事又省時。」

    「如此或可行之。」

    「劉成磊,你送他們三個去玉梁山,不得有半點兒閃失,餘下的人跟我走,陳崇你帶路。」晏東樓見這主意可行當即就做好安排,就罷就要領著人走。

    但是賀千里這時是不肯走的,她走了他們怎麼知道要怎麼固防,這可是現代的……不是,這時候怎麼連填沙袋固堤都不知道……

    她又後現代了麼?



60.當時年幼很無知

    不得不說一句這一回的成功完全是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都必需具備,天時自然是指還有一天多的時間,地利則指濱東鎮外正有山夾成壺口,而山兩邊則各有一條支流由此匯入途經濱東鎮南北方向的一條主要水域。此水域在希朝的地位就如同長江、黃河之於現代中國,它既寬且廣,關鍵在於久旱使其早已跌至從未記載過的最低水位。

    這些都是賀千里在「談話會」中得到的,雨中在廳裡聚焦的並不止他們這邊一行人,還有當地驛館副丞和一些小卒小吏,這些人對當地情況極為熟悉。

    本身有一些信息就是她知道的,這時候只是匯聚在一起便有了這個主意,不過就像她說的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讓所有人因為她這個主意而有什麼危險。水在第一道和第二道臨時堤壩進行緩衝過後,水流就會相對徐緩一些,加上臨時挖的深渠引水,然後再經過城門時還會有大部分湧入已經乾涸的護城河,另外濱東鎮鎮內河流大小交錯,雖比不得水鄉但完全可以起到排水的作用,有四道防線她還照樣擔心不保險。

    所以,她要最後準備一件就算真的水漫濱東也能順利幫助大家逃生的工具——救生船。

    船在濱東非常普及,鎮上還有附近聞名的「船業一條街」,這是她的稱謂,當地人叫那兒船坊街,最後還有一條,其實她並不確定濱東人會需要這個,對住在海邊常年受淹水困擾的濱東人來說什麼都可以是救生船。在老弱病殘都被轉送到安全的地方後,大家要做的就是齊心協力抗洪。

    用最短的時間解釋完自己的計劃後,她僅剩下的最後一個疑問是:「但是就算危險再低,我也想問一句,我們必需守住濱東鎮嗎?其實我們用這一天多的時間完全可以撤退得很乾淨,大家可以帶上貴重細軟待洪水退後再回來重整家園,這樣只有損失沒有危險。」

    當然在鎮績上來說會非常不好聽,不過這比淹死多少多少人這樣的鎮績要好聽得多吧。

    「濱東往東去是一片盆地,那兒可以用一馬平川來形容,這一帶地勢最高的地方是玉梁山,而玉梁山下往東是濱洲郡最繁華之處,那兒不像濱洲有如此多的河流。如果要撤退所有人,就算來得及只怕玉梁山也安置不下這麼多人。玉梁山外有百姓十萬餘,駐軍一萬,加上各地往來商人應試不少於十二萬。」答話的當然不是晏東樓,雖然濱洲一帶的駐軍由靖遠軍所派駐,但是晏東樓只管帶兵在前線衝鋒陷陣,這些軍務平時由軍務處差專人處理。

    好吧,聽起來挺嚴重,古代可不像現代,郡的設置比市高比省低,現代一個城市怎麼也得幾十萬人,這只能說明古代人口比較少,怪不得不堵車吶!

    呃,想遠了,看來他們還真的有必要與城共存亡:「東樓,常駐軍那一萬人你能調他們過來對吧?」

    晏東樓瞇著眼睛笑得頗有幾分神秘之色:「駐軍不止一萬,今年靖遠軍所轄區域進行三年一換防,雖然號稱一萬,但駐軍實際數量只有八千餘人,如果我沒記錯三年前用過印的換防文書上防換的日期就是前幾天,按制交接二十天上下,現在濱洲郡應有一萬七千餘駐軍。是的,我想我還能調動他們。」

    「東樓叔叔,可是現在靖遠軍直接歸皇上轄制,你這叫私自調兵,罪名可不小的……回頭被軍務處那幫人參上一本的話,就算是皇上不介意只怕也不得不給你點罪受。」賀秋水到底更熟悉軍中制度,雖然救人重要,但是她也不能看著這兩個人就這樣把自己搭進去。

    「當然不能用我的名義,鎮守請調駐軍協防,這樣的官文駐軍可以不接受,協防乃駐地民丁之事,我只需要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裡就足夠了。」晏東樓說完後領人出門,只餘下兩個隨行人員安排賀千里和賀秋水、安豫塵一塊離開。

    賀千里這會兒當然不能走,她得看著自己的主意生效,而不是在某個高山上心驚肉跳地等消息:「晏東樓,你確定我走了你們知道怎麼才能讓堤壩堅固?這是我的主意,沒我的話你們要費點工夫才能想到主意喲!」

    一聽她這意思賀秋水也上前一步:「里里不走我也不走,我答應哥要和里里一塊兒不分開。」

    「我也留下,雖文人之身但也願同往。」

    回身看著廳裡的三個人,晏東樓暗自搖頭,心說賀千里這強脾氣真是說上來就上來:「過來。」

    綻開笑臉拔退跑到晏東樓身邊,賀千里衝動之下拽著晏東樓的手,然後伸出自己的手掌用力一擊:「王爺,合作愉快。」

    就最近她說的這三句話,有叫東樓的、有稱全名的,這會兒又叫上王爺了,這一點讓晏東樓微微皺眉,但很快又舒展開,心中竟是既無奈又倍加溫軟:「這才是小丫頭。」

    「秋水才是,我可不是小丫頭。」對這個稱謂賀千里極其不滿意。

    跟隨而來的賀秋水笑瞇瞇地湊近她說道:「你比我還小呢,小丫頭。」

    ……

    「賀秋水。」

    有人歡笑,自有人心中更加黯黯生塵,塵埃積得多了總比較容易蒙住眼睛和心。

    到達鎮子西頭的城門外時,鎮守正在城門上指揮著有限的兵丁試圖做一些什麼,但不管誰都知道這大有可能徒勞無功。晏東樓到城門上後站了片刻才舉步上前,風雨太大眾人都在高聲喊話,並沒有人看到有人來,就算看到也很有可能不知道是誰來。

    「施大人。」

    「請問……王爺,下臣拜見王爺。」

    「不宜多禮……」

    接下來晏東樓把計劃告訴濱東鎮守施臨倉,不肖片刻濱洲郡中一萬餘駐軍盡數集結,要是平時怎麼也得到明天,這幾乎就是一個來回的時間,看來老上司在這兒他們非常有幹勁。

    然後……然後賀千里就被勒令如果離開城門上就會被立刻送到玉梁山去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賀千里歎氣,早就知道不應該把事兒先說明白,先說的後果就是她被安排在這兒看著。在這個時代都沒人比她更瞭解水利,她是一個當年差點兒就誤入「歧途」的少女啊!

    有好幾位師兄是從事水利工程及相關行業的,說是師兄其實能當叔伯看,小時候喜歡玩沙子的某無辜少女就被他們忽悠著玩過水淹沙堡,那時她熱愛數學及相關,經過「可能精確」的計算後成功把自己辛苦幾天才蓋好的沙堡沖毀。從此她開始愛上了幹這事兒,差一點就去學水利,後來她擔心自己萬一學了想的儘是怎麼把城市衝垮。

    當然,會淹城的人也會守城,可是他們居然把她拋下,這怎麼行。

    「給我筆墨紙硯,還有尺和濱東地圖,你們的地圖標詳細數據嗎?」

    「數據?」

    「噢,我需要知道那座山和那座山,還有從兩山最西端到城門口的距離,越準確越好。」熱愛數學的無知少女又要重新回到戰場了,真不知道小時候為什麼她會熱愛數學,其實長大後她恨所有和數字有關的東西。但是有些東西吧,越討厭還記得越清楚……

    「但是……」

    「但是什麼,只說不讓離開這裡,又沒說我不能給自己找點消遣,畫個夜雨濱東圖不可以嗎?」

    等看守著他們的小兵哥離開後,賀秋水才蹭向她說道:「里里,你那一手畫技就別拿出來現眼了。」

    朝賀秋水嘿嘿笑,就是不說她要做什麼,等到小兵哥把東西全部備好後,她才開始著手計算。除了計算山形地勢還要計算浪高和可能上升至什麼水位,這些都是很複雜的計算,實在是不可估量的因素太多。

    畫圖列公式,計算各種數值,她說五里十里,其實詳細的數據可根據她的計算來確定,反正他們還在集結並傳達命令,她要做的就是先計算地點再計算其他她需要的數值。

    「里里,你在寫些什麼,地圖上的線和這些奇怪的字代表什麼?」

    「秋水,我現在不能分心,我已經很久沒幹這事兒了,你到一邊兒去坐著,等我弄好了再跟你說是什麼。」怎麼解釋各種公式和算法,反正完事兒後她並不預備解釋,算完了且有事兒做吶。

    好在並於挖坑和堆壩的數據相對要好算一些,對比山與城門就能測算出來,只是需要的高度和其他一些數據還沒來得及算。先算出這個來就行了,算完後她又把數據和希朝進行單位換算,最後把一張紙拍給在一旁坐著的賀秋水:「秋水,你馬上下去把這個交給晏東樓,如果他有什麼疑問就跟他說,除了選擇相信我外他沒有任何選擇。」

    「呃,這樣……好吧!」

    御姐氣場空前無敵中,賀千里看著賀秋水二話不說就往城門下奔,小兵哥甚至都沒有要去攔賀秋水的意思,挑挑眉竊然笑了幾聲繼續撲在案頭接著計算……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5:17 PM

61.夜來風雨話真心

    當所有的數據被計算出來後,晏東樓只看一眼二話不說就把數據轉交給鎮守施臨倉,有靖遠軍的配合再加上從濱洲郡調派來的民夫相助,不管是挖渠還是堆壩都以難以想像的進度進行著。至次日凌晨已達預定高度的三分之一,凌晨時雨小了些對於趕工的所有人來說這無疑是個不錯的消息。

    但是停雨並不意味著風暴沒有,濱東鎮上空的雲層越來越低,壓抑得似乎隨時都會有無數雷光劈下來。預定高度為二十三米以上,堆壩的地方本身就比海平面高出幾米,加起來約是三十餘米,精確的數字無法計算,賀千里能做的只是精確自己的計算結果,她並不能真正估算天地風雨。

    至第二日上午,風雨驟起雲層中發出響徹天地的雷聲卻總是不見光束劈下,據當地的漁民說風暴的中心正在越來越近,至中午時終於完成預定高度,但大家也沒停下來直到發佈命令撤退回城。

    「雪沉,千里呢?」晏東樓帶領大傢伙兒安全退回城裡時,到城門上一看只剩下賀秋水和安豫塵坐在那兒。

    「里里,累壞了,睡去了。」

    「她應該和你們在一起怎麼會累?」晏東樓忙得壓根沒時間來顧,只著小兵傳遞消息,小兵傳來的消息無異常他自也不會在這樣的時候分心二顧。

    聽得晏東樓這麼問賀秋水便照著賀千里說的答:「里里說你們動力氣她動腦子,動腦子的人是心累,所以才更需要歇著,從昨兒起就只見出來吃飯和瞎晃,余的時間都在屋裡歇著。」

    「屋裡?」

    城門不遠處有一傢俬宅,鎮守找人去說合把院子暫借給晏東樓一行人住,等晏東樓到院兒裡一找里里外外都不見賀千里的蹤影。

    「確定城外所有人都已經召回嗎?」

    「爺,確定,駐軍和民夫輪番查看好幾遍,確定沒人才關閉城門。」

    「她也應該沒機會出城去,我交待過城門守衛不能放她出城,看來她此時在城中哪一處。城中也並非處處都安穩,也不知道她這時候去了哪裡……等等,沿城牆入水口往下查找盡快找到千里。」晏東樓猜想著她可能是去觀察河道是不是通順。

    其實晏東樓說的她沒機會出城實在是太小看她了,她要想出城可以用若干種辦法,而且她確實用了,不過她這時候確實在城裡。就像晏東樓想的那樣,城外的水漸漸漲起來高過海平面,浪也一頭比一頭高起來,她最擔心的還是城內的河道,萬一出現堵塞到時候城門的壓力會更大。

    雖說這時候沒什麼豆腐渣工程,城門尤其不可能,但是那是無數噸海水加上暴風雨的力量,自然的力量很多時候並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應勢利導。

    「有沒有搞錯,這裡居然封死了?」西城門總共有三處入水口,其他兩處沒有任何問題,唯一有問題的恰恰是最大的一處入水口。

    這最大的一處入水口用手臂粗的鐵柵欄擋著,柵欄外是密密實實的各種垃圾,有布條子、木頭、動物皮毛等各種看起來讓人頭皮發麻的髒污。

    「約三米高十五米寬的入水口,好像是河流入城……成,還好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讓人來把這弄開就得。」這件事交給當地的兵丁民夫辦就成,她回住處時正好看到鎮守就順便說了,鎮守一聽立馬就帶著人朝那邊奔過去。她就悠閒悠閒地往住處走,一邊還尋思著自己的計劃有沒有什麼還不妥當的地方,是不是還有疏漏,十幾二十萬人的性命全在她計劃之中,她不緊著用心思不行啊!

    正在她快要走到院子外邊的街道上時,忽然聽得有人大喊:「水來了水來了……」

    當即她也顧不上回院子裡去歇口氣兒,趁著別人往後撤的當口上,自己則逆著人流衝向城門樓,城門樓地勢在整個鎮上可以算是最高的,除了外頭那兩壩哪個也比不得。壩遠遠不如城門穩固,所以這時候城門上看似很驚險其實很安全。

    頂著風趴到城門上看了眼,昏天黑地之中放眼望去只間天邊似乎有些浪花翻湧而來,每一撥浪湧都會把浪再推高一些,還好這時還暫時看不到海平面,要不然賀千里也只能心跟掉冷水井裡一樣了。

    「千里。」

    「晏東樓,你怎麼也在這裡?」

    「在院子裡找不見你想著你肯定會來這,等你來了。」晏東樓眼中不免略帶責備,幸是來堵她了,要不然還不定她能幹出點兒什麼來,怎麼就有這麼不省心的姑娘呢!

    關於這個賀千里可不心虛,她湊近晏東樓兩人蹲在同一個埡口旁邊,趁著風小點兒的時候說道:「這就像你們帶兵打仗,排兵佈陣的全是我,正到敵人出現兩軍交戰的時候哪能不看上一眼。我怎麼都得為自己想的主意負責,萬一有什麼我也好先看到先應變。」

    身上的蓑衣擋住了雨水,同時也擋住了兩個人身上可能交融的溫度,但很多時候人心的親近比什麼都更重要。試問天下間有什麼比得上同舟共濟四字,當兩個人共同面對人生中一些大事之後他們很容易變得親近起來,更何況這兩人本就對彼此挺有好感。

    這好感並非說就是情,但卻是情感的溫床。

    見風大了晏東樓也顧不得其它,攬著賀千里裹著風快步奔進城門樓上的小殿堂內,進門後待兩人解開身上的蓑衣才說道:「總有那麼多歪理,要看著也要找個安安生生的地方看,把頭髮擦一擦莫染風寒。」

    沾著雨水的兩人各自清理完後相視一笑,屋中剛剛點著的燈在狂風巨浪中顯得那般穩固堅定。晏東樓的臉被雨水浸潤過後顯得分外乾淨而英武,凝神望向屋外時若磐石一般堅毅沉穩:「晏東樓,這裡就咱們倆,要不我們說點兒故事……」

    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很好奇晏東樓的遭遇,所有把事兒埋在心裡的人基本都應該像她一樣有著非同尋常人的際遇,否則誰願意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兒。

    「好,你先說。」

    這怎麼聽著像是在做什麼公平交易之類的東西,明明她先開口提,那晏東樓就應該大方點,沒想到他非旦不大方反而很小氣:「我真沒什麼好說的。」

    說了也沒人能信,還不如爛死在心裡吶。

    「那我也一樣。」

    ……

    現世報來得快麼?

    側臉撇撇嘴,她心裡知道關於二丫的一切恐怕晏東樓比她還知道怎麼回事,既然二丫他都知道,二丫離開之後的一切一切他也應該早一清二楚了。只是和她一樣,對於人心裡埋藏著的東西他們都很感興趣:「我麼……我還不好懂,傻妮子有一天忽然不傻了,開始跟著兄長四處流落。傻的時候也不代表什麼都不知道,相反有時候傻子都會很執著地記得一些東西。比如說父母以及他們的種種,還有年幼時遭遇過的種種,人情冷暖世間恩仇般般看盡,這樣的人生逼著人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瘋魔要麼成墮落。我都不願意選擇,所以我盡量如常,做一個尋常人,過平靜的日子安穩的生活。」

    「好啦,我說完故事了,你說唄。」

    她確實算是說了一些,不能說的她絕對不會說,而且也不可能有人知道。

    聽完她的話晏東樓沉默片刻後聲音略微低沉地說道:「我年幼時母親歸天,對母親並未有太多印象,我是在父皇和皇兄的照拂下長大的,我八歲時父皇退位皇兄登基,那時年幼並未參與各種爭奪。父皇在我十四歲那年過世,同一天我遇到三件事,一是父皇故去,二是皇兄逼父皇退位,三母親的死和父皇有不小的干係。那時於我而言世間大概沒有任何是真,所處皆是虛皆是謊言。」

    「如你所說,要麼瘋魔要麼墮落,我也和你一般都不願意選擇,既然他們瘋魔的瘋魔了,墮落的墮落了,我便不願意再走和他們一樣的路。自十五歲起我便常年在靖遠軍中,經常是一兩年才回京中一趟,越是這般越不願意和京中親貴走動。父皇走的那天,父皇在榻上跟我說『東樓,是不是覺得我們都很髒』。其實我也懂,我只是生而恰得時,生得晚悟得早又是嫡子,所以我才能一直做保有一雙乾淨的手。」晏東樓說著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又笑笑搖頭,似乎在感歎自己的雙手如今也不乾淨一般。

    這人對自身倒也看得透徹:「所以……是什麼原因讓你內心這麼孤獨,而且痛苦?」

    低低歎一聲,晏東樓說:「孤獨是因為想保有乾淨,至少在我雙手沾滿鮮血的時候,還需得在心地裡保有些許,至於痛苦,從前或痛苦過吧……那樣的真相何能不痛苦,如今卻不痛苦了,歲月能撫平一切傷痕,人也並不能活在過去的時間裡。」

    「那麼千里為何孤獨?」

    「因為這不是屬於我的世界,我在你們的世界裡獨自生活,只我一個,自然孤獨。」

    既然君以誠那她自然報之以真,不過晏東樓要再問她為什麼,以及什麼是「世界」那她就不會回答了,就讓他當自己是一時的胡言語唄!



62.只相遇不相知

    風雨雷電齊來的夜中時不時地閃起遍地白光,海浪在電光之中一片發白,在窗格上戳個洞往外看大自然的風風雨雨果然是破壞力十足。幸好濱東地勢不錯,浪滔不會湧上來,只是等到水漲上來時情況就不會這麼好了,現在倒還可以穩坐釣魚台。

    站在窗邊,賀千里倒是心神頗安,就算是屋裡沒什麼光亮屋外又狂風急雨大作,這樣的場面又不是沒見過,而晏東樓也是見慣風雨的自然不懼,兩個內心坦蕩又無所懼的人在一個屋子裡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甚至都不覺得這樣的氣氛很曖昧,甚至有些很微妙的東西在夜空中發散出來。

    忽地,賀千里身前的窗戶被狂風吹開,雨隨之而來只一個照面就把她身上淋濕大半,她迅速往後退幾步,卻不料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往後倒,幸而晏東樓就在旁邊伸手一攬便把她圈入懷中:「千里,小心。」

    隨著這個懷抱而來的是晏東樓身上溫熱的氣息,他的身上帶著一股很微醺的草木氣息,天然而似帶著暖意一般。這個男人的懷抱居然那麼溫暖而令人沉迷,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居然沒想著推開,反而覺得這樣很好,因為感覺很踏實很安心。

    晏東樓守規矩知禮儀,可未必意味著這時候他會撒手,沒有比這時候更能貼近彼此心靈機會,也沒有比此刻更適合相擁的契機:「千里,就這樣可好。」

    「什麼?」

    「或相處時日不多,或沒有理由,或我不是你期待過的模樣,把這些都拋開,我們……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可好。不計較彼此心裡負擔著什麼,不問都經歷過什麼,也不問想做什麼,我們彼此依靠著像現在這樣可好?」晏東樓這時才知道她是如何不安,原來這平衡早慧的身軀下有的不過只是一個不安的心。

    捂臉,她這是不是墮落得太快了,明明想拒絕,明明跟自己說這不是她期待的樣子,但是只是一個懷抱她就覺得可以商討一下諸如XX條約之類的:「你願意學種地嗎?」

    聞言,晏東樓笑出聲來,笑聲帶動著胸膛起伏:「願意。」

    「那你得先學會種地,別的以後再說,我還小呢」她不肯放棄自己的願景,就如同晏東樓不肯放棄自己的責任一樣,他們是一樣固執的人,固執著自己的目標永遠不會停下來。以前覺得他們或許不是同路人,但此刻卻忽然覺得既然都是向前進,何妨在這路上彼此扶持。

    「好。」

    「晏東樓,這是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明明跟自己說你這樣的我不要,卻又這麼輕易點頭說好。」她糾結啊,難道自己就是這麼個立場不堅定的人。

    「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認。」或許在那個酒香醉人的夜裡他們已經對彼此上了心,只是都是固執而彆扭的人,他只是承認……或者說認命得比較早一些。既然就是她了,那何必兜兜轉轉折騰自己和她呢?

    好吧,目前看來也只好承認了,她向來是個想通後從來不追究自己為什麼想通的人,既承認既明白那就享受此刻,珍惜眼前人,人生光陰苦短,誰知道下一刻會在哪裡,她能做的也無非是珍惜眼前罷了:「東樓,我幫你實現你的心願吧,雖然我不太會種地,也不認識太多種作物,但是我知道的東西終要多一些,總能幫上忙的。」

    皺眉間晏東樓又想問她這些知識從何而來,但一想自己剛剛才說過不問經歷過什麼,便又把問題收回去只說道:「好。」

    這時城門殿閣外的士兵忽地驚呼起來,原來是有人來尋他們,這時見到殿閣裡有燈燭便連忙有人敲著門小聲問:「王爺,可是您在裡邊?」

    「有什麼事嗎?」晏東樓和賀千里早已經站好,各自望了一眼不禁有種被逮個正著的感覺。

    「王爺,您還是回小院裡安歇著,城門上有小的等看著就成了。」

    「不必了,我在這等著,你們到北側間去別站在外邊,風雨太大別淋濕了。」好在城門上的殿閣向來分正間和南北兩個側間兒,晏東樓和賀千里在南側間裡,中間隔著個正間也免去一些尷尬,待會兒就是想走也方便一些。

    一想著官兵們可能看著他們倆從一個屋裡出來,然後那眼神一個比一個曖昧,賀千里就臉紅得跟被硃砂染了一般,比那夜醉酒之後的微醺還要更加醉人一些。

    「那個,我還是先回院兒裡去吧……」她揉著臉低下頭,自個兒都覺得自己這時候分外小女兒家家,那嬌羞態想想自己都覺得挺雷人的。她覺得雷人是因為她心理年齡實在挺老了,臉紅心跳嬌羞無限的模樣擺出來還不雷人麼。

    不過這模樣在晏東樓看來是很受用的,本來嘛十幾歲的小姑娘就該這模樣,賀千里自個兒還念過李青照的詞「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這模樣在晏東樓看來端是嬌怯惹人:「你衣服濕了也該回去換身干的才好,我送你回院裡去,好好歇著莫再出來了,有什麼事我自會去叫你。」

    「別送,一來一回會淋著雨,我自個兒回去就成。誒……我沒那麼嬌弱,等閒的男人還不是我的對手吶」她揮著拳頭沖晏東樓示意,得到的卻是晏東樓溫容無比的笑。

    「別爭,這風大雨大的天你可以自己回是一回事,我放不放得下心又是一回事,還是我送你回去免得這裡坐著不安心。」晏東樓說罷給她披上蓑衣,然後又給自己披上,這才擁著她出門往南頭下去。

    北側這邊,靖遠軍中正有人上來巡防,恰是一個雷電劈來,來人遠遠看著倆背影衝著他們這邊,高個兒的那個不用說,一看就應該是晏東樓的身形步法,雖然蓑衣相同但靴子不一樣。而個子矮一些的麼,穿著姑娘家的小皮靴子,看著就是個姑娘家,嘖嘖嘖……

    靖遠軍中的人不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有人忍不住問道:「那是誰家姑娘,咱們爺居然跟人到城門樓上相會來了,這可真夠詩意的,濱洲風雨纏綿夜……」

    「打住,爺什麼樣兒的人別人不清楚咱們得清楚,這準得是個良家女子,咱們這話說出去可壞人名節,好生收住你們的嘴……嗯,腦子裡想什麼就隨你們,回頭誰要是問出來了,記得通個氣兒。」

    「誒,你們說能讓爺這般風雨裡來的究竟……不對,咱們這回同行就倆姑娘,一個是張姑娘,一個是賀姑娘,你們猜會是哪個?」

    「不用猜,剛才聽說一直在找賀姑娘,不是到現在還沒見著蹤影麼,八成是爺找著了,說完話正預備送人回吶。」這解釋多好,也不說纏綿了,還給晏東樓晚送人回去找著個無比乾淨的理由。

    回轉院兒裡,她本是想請晏東樓坐一坐,但晏東樓說還需得上城樓上去讓她早些歇著,她一想也確實不適合,她且得悄悄溜進去吶。至於為什麼要悄悄溜進去,她也不清楚,反正就有種心虛理虧氣弱的感覺,老覺得被人撞見了不好。

    其實她也知道這沒什麼,雖然希朝男女之間不像現代這樣自由戀愛之類的,但至少出雙入對也不是傷風化的事,青年男女彼此相許本就光明正大,她這時是自己心中羞澀了……

    女兒家的心思果然是連自己都難以明白呀!

    卻不說晏東樓上了城門上有沒有被他的屬下打聽什麼,她這裡進門沒多遠就遇到賀秋水站在門廊上,只見賀秋水嘴角掛著壞笑,蔫壞蔫壞地看著她說:「里里,這麼晚回來做什麼去了,莫不是和人無邊風雨話心思到現在?」

    「我換衣服不跟你說,著涼了受罪的可不是你。」她說著就往自己屋裡跑,也不管賀秋水的都壞笑成了什麼樣兒,她心說有將來笑你的時候。

    待得她進了屋裡,賀秋水依然沒走,賀秋水回頭看向身後的轉角處,那兒被樹木掩蓋著的地方雖然顯得更加幽暗,但電光一閃而過時賀秋水還是看到了站在那兒的安豫塵:「表哥。」

    「雪沉。」安豫塵的心中早已不知該如何作出反應,感覺不到失落,更感覺不到如何難受,只覺得心中空空如也,再也沒有半分情緒與動靜。

    「表哥,早些歇著吧,風雨太大了。」賀秋水當然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位,雖是表兄,卻終是多年不見,縱算心中依稀仍有印象卻總不如賀千里和賀滄海那般可以毫無顧忌地說話。其實便是她的家人也一樣,卻不知為何獨獨晏東樓是個例外,也許是小時候對他的印象著實深刻吧!

    「可是我不好,可是我遲來,雪沉,因何致如此?」

    「緣分,里里總還說緣分,這一生不管是相遇相知或相惜相守那都是上輩子修的緣分,或許是表哥前世未與里里修下太多緣,今生才只得相遇不得相知……」賀秋水說到這兒趕緊住口,不得相知這句話好像太過了一些,因為安豫塵這時的臉色蒼白如紙。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5:21 PM

63.水消退,人消散

    第二天當賀千里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城外的水怎麼樣了,她安安生生地待著就說明水沒淹到城裡來,那就意味著她的那些措施有效果。洗漱罷也不找誰問,直接衝出門往城門樓上走,天光依舊有些黯淡,暴風雨似乎還沒有過去,整個天空依然被雲層低低壓著似乎預示著有更大的風雨將要到來。

    「晚上居然整夜都沒有停雨嗎?」賀千里不由得喃喃自語。

    她且是自言自語了,旁邊的小兵還當是在問他,便答道:「是啊,雖然小了些但沒見停,老人家說今天下午准還有大風雨,水已經漲到第一堵壩那兒,有些水漫過來但都被溝渠引走了,眼下第二道壩那頭還安全。」

    漫過第二道壩還有個深深的溝渠引水,那就算是下午還有大風雨也能挺得過去,只是浪太高的話還是不太保險,看來這時候只能盼望著老天爺給點兒臉面,別讓大傢伙兒忙著到處堵堵疏疏。

    在確定今天下午的暴風雨不會帶來太大的影響後,她才安下心來,這一安心舒坦了就不免要想起昨天晚上在南側間裡的事兒:「王爺呢?」

    每每稱晏東樓王爺的時候,她就有一種很詭異的感覺,像是曾經看過的電視劇,被稱為王爺的人總是鮮少是什麼好傢伙。幾乎大部分王爺在電視劇裡都以反派人物出現,給主角下無數套挖無數坑然後主角光圈王爺光榮,這就是電視劇的套路。

    「回姑娘,王爺在那兒呢」小兵哥指著不遠處人扎堆的地方,看來正在那邊談論著些什麼,圍著的多是靖遠軍中官兵。估摸著十成得是談當年在靖遠軍中的事兒,所以大家才一個個扎堆兒在那兒聽,由此看來當年靖遠軍在平時可沒什麼規矩。

    這時候她當然不過去,只站在城門最高處看了一眼第一道壩外的海水,這時能見浪不能見水平面,看來水還不高只是再起風浪,浪肯定會高過第一道壩而來,那時候第二道壩就起作用了,隔著好幾里再彪悍的浪也得撲死在坑裡。

    「千里。」

    「安小哥,你也來看水嗎?」回頭見是安豫塵在叫她,她遂沖人一笑,然後又看向城門外。

    而安豫塵則看著她的側臉也不知是如何的心情,只那臉上露出來的笑容如哭如笑說不出的彆扭難受:「是啊,來看看,水退後我便要回京中去。」

    回京城?猛聽得這話賀千里有些意外,她這才發覺安豫塵的笑容有些古怪,神情也有些難以琢磨:「為什麼這麼突然呢,呃……我是說怎麼忽然這麼急,是不是京中發生什麼事情?」

    只見安豫塵衝她搖搖頭說道:「沒什麼大事,只是有些瑣事罷了,我總難能身由自主,不似豫親王那般灑脫自如。」

    「哪能這麼說,世上有幾個人能身由自主、灑脫隨性,且豫親王也未必如咱們所見那般,每個人心裡都由難處苦處,只是旁人難得會意罷了。」賀千里這時有點兒想問安豫塵一句話——安小哥心中的苦處難處是什麼。

    從前她只不過覺得安豫塵是個有點兒心思的少年,並沒到心中有苦難訴的地步……等等,難道她之所以被晏東樓這坑坑著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這坑夠深?深得讓人忍不住去揣摸他的心思,看來她是屬貓的,她就是那只被好奇心活活殺死貓。

    這個道理就像是好男人和壞男人,壞男人對女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而好男人對女人來說是歸宿,因為壞男人有挑戰性,而好男人則讓人沒有挑戰欲。

    誒,她這是有多膚淺呀!

    「千里所言甚是,此地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會,望千里一切安好。」安豫塵和她並肩站著看向遠處,似乎心裡在思索著些什麼。

    從一開始賀千里就覺得安豫塵是個有城府的,但是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被算計過,所以在她心裡安豫塵一直是那個在鄉間路邊遇到的小少年,陽光燦爛一身明朗:「又不是就相別,不過不管你回京中為什麼事想必都不簡單也不容易,且小心莫深入,我可不希望看著晏小哥陷進那陰沉不見底的境地。可以有城府,可以算計,但不要陰謀更不要陰險,那太毀人。」

    這話安豫塵沒有回她,只報以一笑然後便步下城樓,這讓賀千里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難道安小少年回京城就是預備玩陰謀去的,那可不好。看來京城的名利場又要毀滅陽光燦爛小少年一枚,京城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呀!

    當她看著安豫塵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的時候,晏東樓走到她身後喊了一聲:「千里,怎麼了?」

    「安小哥來過,嘖……看來世上又要少一個純粹而乾淨的人嘍。你說人為什麼就不能秉承著自己的性格和信念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呢,為什麼偏偏要為這塵世改變自己,有時候不是應該保有一些自我麼。被塵世所染是俗人,染塵世者是聖賢,看來是我要求太高,這天下間哪裡不是俗人。」安豫塵這一走她心中不免生出許多感慨來,在這世上她認識並且可以稱做是朋友的人並不多,走一個少一個,她還是有些不捨的。

    至少她一直把安豫塵當朋友,至於安豫塵是不是,她從來沒有深究過。

    聽著賀千里的話,晏東樓不由得也看了一眼從城門下去的台階,然後搖搖頭說:「生在名利場什麼時候乾淨過,或者有時候我們從一出身起就不曾乾淨過,年幼時許能內心純粹,但生那兒長在那兒至真至純難能長久。」

    對於晏東樓說出來的這句話她覺得很意外:「你呢?」

    這一問問得晏東樓又是一搖頭,笑道:「千里,我不是聖賢,純粹乾淨四個字舉世難得,我如何能佔其一份。」

    「我是問你也玩陰謀嗎,你心地既陰沉且陰險嗎?」

    「千里認為呢?」

    切,又是以反問對問題,晏東樓這個陰險小人:「正如你說,我對你不抱太美好的期待,你生在那兒長在那兒沒玩過陰謀才怪,內心陰沉的地方肯定有,但陰險麼……只現在這模樣看著有點兒。」

    聞言晏東樓咧嘴大笑,伸手輕拍著賀千里的肩背說道:「這話我愛聽,所以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心裡堅持就可以做自己的選擇,不管處在什麼樣的環境與位置,被塵世染沒關係,只要不以惡念染塵世就很好。」

    當晏東樓大笑說完話,賀千里就歪著腦袋往他身後看去,只見一群官兵往這邊看,一個個眼珠子瞪得跟牛似的,她「惡念」一起,遂倍高興地朝人揮揮手樂。只見眾人紛紛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然後居然頗為尷尬地一個個溜了:「嘿,本來應該我尷尬的,這會兒尷尬的是他們。」

    「所以不管什麼事,只要光明正大、不遮不掩以對,一切自可無風自消。」晏東樓說道。

    這算是被教訓還是在寬慰她,賀千里一甩腦袋不再理會他,口中說道:「我吃早飯去,你繼續待著吧。」

    「你去吃吧,我已經吃過了,這邊還有事要談,等下午的暴風雨過去再找你。」晏東樓說著就送她下城門,然後看著她進了街邊的麵館這才折返上城門樓去。

    吃過麵條回院裡去找賀秋水,賀秋水這妮子居然還在睡覺,從被窩裡把人拖起來後賀秋水直瞪她:「里里,你就不能讓我多睡會兒,平時睡懶覺的都是你,我就從不像你一樣用涼冰冰的手把你從暖被窩裡拽出來。」

    「你去瞧瞧安豫塵怎麼了,我覺得他有點兒不太對勁,他跟我說要回京城去,我看著他回京沒什麼好事兒,你寬慰寬慰他。」她之所以自己不去是因為安豫塵沒有跟她說的意思,而且她也確實不宜多問,小少年什麼的既然無意就不能進行這樣內心式的談話。

    從自己掉進晏東樓這坑裡她得出一個結論,不能跟人探討內心,否則遲早坑死自己。

    午後暴風雨驟起,真比昨夜更甚,一陣陣巨浪滔天,聲音比雷聲還要響一些。賀千里縮在屋裡,本來她是想上城門去,可這會兒城門上儘是官兵,一群大老爺們她不太好鑽堆兒裡去。至於賀秋水則和安豫塵談著話,她只好一個人悶屋裡頭,街上風大雨大的去哪兒都不成。

    直到傍晚時分,忽見城門樓上有人大喊:「水漫過第二道壩來了。」

    這時賀千里想說一句:「不用擔心,第二道壩後邊有個大大的坑兒,再多的水也得掉坑裡去。」

    第二道壩後邊的坑今天上午還特地派人去挖過,更深更寬了,估摸著再大的水也過不來,至多能漫到城門樓這邊不得了了,肯定淹不了濱東鎮。

    下午的暴風雨過後,退水是兩天之後的事,水退之後安豫塵果然像他說的那樣回京去了,既沒有道別,也沒有人任何人知道他的離開。

    這一去或許就是永隔一水,各自兩邊……



64.被哄著玩兒的命

    再回到碣石鎮已是深秋,海邊自來天暖和一些因而處處還是一片綠意,碣石鎮上現如今家家戶戶都忙不停地在做著乾貨,乾貨已成碣石一大特產。也是碣石鎮得天地之便,海產比起旁處來個大些、口感要好一些,如今碣石鎮的乾貨多歸嚴西辰收,秋初之後收了稻麥,南北兩岸各自得安,這水患便也自過去。

    一到碣石鎮賀千里別的不管,先去看院子裡的洗手果是不是活得好好的,那可是好不容易花大力氣從山裡挖出來的,輾轉到京城再從京城回來,這一路上早用光了。

    「里里,你看對門兒。」還沒來得及進家門,賀秋水先指了小院兒對面一溜兒新蓋的房子讓她看。

    她打眼去瞧,一溜兒新刷的白牆襯著光潔的青瓦看起來無比潔淨整齊:「怎麼有人在這兒蓋房子,不是駐地五里以內不讓建民宅嗎?」

    這早前就有的不算,但絕計不許新建,所以這一溜房看著挺扎眼。

    正在姐妹倆好奇的時候,同行的晏東樓不說話只向那溜新屋院走過去,然後便有隨行的人上前開門,再然後晏東樓就站在門裡沖二人招手:「過來瞧瞧可滿意?」

    「里里,你說他不會就想用這一溜矮矮的小房子就把你娶過門吧?」賀秋水驚奇地說道。

    之所以賀秋水要驚奇那還不是因為按建制來說這就是普通民房,晏東樓堂堂一親王,用這樣的屋院來娶親就是雙方都樂意那京中親貴大臣也不能同意:「胡說什麼,八字還沒一撇呢。」

    其實晏東樓要真用這一溜屋院談嫁娶她還真不介意,最後屋後頭還有一大溜菜田,院兒裡還得有水井,再鑿一大池子養點兒魚種點蓮藕,那才真叫圓滿呢。住京城裡的那些府邸她倒不喜歡,花草樹木、亭台樓閣美則美矣,就是不夠生活氣,在那樣的園子裡養不出恬然之氣來,還是小屋小院最和樂。

    等姐妹倆走進了一瞅,賀千里赫然看見宅院的大門上書寫著三個大字——逍遙派。

    ……

    賀千里看罷哭笑不得,在路上似乎晏東樓問過她這麼一句,如果開山立派要叫什麼名兒,她想也沒想張口就來,之所以是逍遙派而不是別的,是因為她正在喊賀秋水的名字,這不正好麼。哪能想到晏東樓就弄這麼一出給她,她一時之間還真沒法反應。

    「逍遙派?咦,里里從前講過一個故事,故事裡好像就有這門派,里里逍遙派是以什麼見長來著?」大約是八九歲的時候聽過,賀秋水依稀還記得。

    「天山折梅手、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原著裡很多,但讓人記憶最深的還是這三種,賀千里自是想也不想就說出來了。

    「看來以後里里要努力把這幾樣功夫練出來,要不然枉費了逍遙派三個字。」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叫逍遙派絕對會出問題,早知道應該叫武當,會耍太極就成,天山折梅手、北冥神功什麼的那都是小說裡杜撰的,她要是會那才叫奇怪。

    「世間並沒有這三樣功夫,你是知道哪兒有勞煩告訴我。晏東樓,這事兒是你惹出來的我可不管。」歸根結底全是晏東樓這事兒嘮,不吭不氣兒地把逍遙派給弄出來了。

    只見晏東樓笑瞇瞇地說:「好,我管。」

    可真到徒招來、人齊整時晏東樓連人都找不見,也不知道晏東樓到底在想什麼,居然硬要塞給她這麼一件事兒。她也沒辦法只好趕鴨子上架,好在家裡開武館收徒授武一套什麼樣的過程她都一清二楚,而且這些人都是鄉里鄉親,壓根就不指著學那飛簷走壁的功夫,只求強身健體不受人欺負就得。

    「長拳即是以拳為名,我們就先從手上開始講,世間什麼都講究個方法,這掌有掌法,手有手法。長拳的手法首在快而靈巧有力,出拳如疾風閃電,要想這樣就要求平時多活動肩肘和手腕……」講過手後還有身法、步法等等,長拳是一個綜合性的大套路,所以現在只能粗略地講一講,主要還是讓來的孩子明白平時訓練是為什麼。要不然就蒙頭瞎練,那是什麼也練不出來的。

    至於平時誰來教,那當然不是別人,從小帶著賀秋水一塊兒練不就指著她有一天派上用場,現在正是要用人的時候:「從今天起由秋水先生教你們練習基本功,來前就先說過得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難,我和秋水先生都是這麼練過來的,你們可不能輸給好吃又好玩的秋水先生喲!」

    一邊的賀秋水直瞪眼:「里里,你這是敗壞我在弟子們面前的形象,這樣下去我還有沒有點兒威嚴。」

    教孩子們基本功也是賀秋水自己提的,讓她教基本功還成,要真教點兒別的,那是萬萬不行,她怕誤人子弟。這些孩子多是碣石鎮駐軍的孩子,除此以外當地也有幾個孩子聞訊而來,那都是早先就聽過賀家兄妹名頭的鄰人。

    總共才十一個孩子,李嬸子負責做飯,又另請了幾個人灑掃另幫著照顧起居飲食,說起來真像是小學校園,大約都是五六歲的小娃娃,一個個粉粉嫩嫩正是正太蘿莉得不得了的時候。但是賀秋水可沒半點兒不忍心,想當年她也就這麼大,還不照樣被賀千里支使著天天早起練功,那真是一天也沒有斷過。

    因為賀秋水教基本功,那就得有人教文課,本來想另外請人哪曉得這時候晏東樓出現把這活兒攬下來,打這以後逍遙派……呃,文武學校就是女先生教武課,男先生教文課,從這起就成了一大特色。

    這樣歡快輕鬆的日子持續了許久,直到京中一封軍務急奏把晏東樓招回去時已經是次年夏末,左右無事賀千里和賀秋水就想著一塊兒去京中看看賀滄海,這位大忙人喲愣是能近一年沒見面。但臨到啟程的時候賀秋水又決定不回,因為張元帥那邊兒催著她回京相親,她那是死也不肯,就以孩子們不能離開她為由留在碣石鎮。

    到京中便是秋初,這才知道軍中所謂急務無非是皇帝老爺子快不成了,這會兒召他回來是要把靖遠軍暫時交給他,等新皇繼位還要他用手中軍權來穩固朝政,然後再等合適的時候把靖遠軍再歸交天子。

    自打晏東樓進宮後再出來臉色就沒好過,賀千里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不該問,可又沒能管住自己的嘴:「東樓,有什麼不妥當的嗎?」

    「宮中有傳言說詔書上並非太子,近日甚至有廢太子的傳言。」晏東樓倒沒有半句隱瞞,畢竟這些傳言早已經滿天飛,而皇帝那邊態度又不甚明瞭,太子倒是老神在在,現在京中卻是滿城風雨。

    「皇上不是一直對太子殿下很滿意嗎,太子殿下也一直不負眾望,這兩年皇上身體不好朝政多交由太子殿下打理,朝野上下多是讚揚之聲,就這樣皇上應該不至於廢太子吧。」賀千里覺得沒理由,這麼好的一位繼位者,皇帝究竟還有哪兒不滿意的。

    這時晏東樓卻一笑說道:「或許就是因為讚揚之聲太多了。」

    於是賀千里就不明白了,讚揚也不好,難道皇帝要選個庸材來掌希朝天下麼,什麼邏輯:「我不懂。」

    衝她搖搖頭,晏東樓揉揉她的腦袋說:「不懂就別瞎琢磨,滄海應試放班了,我已派人知會了他,待會兒就應該到,你們倆好好說說話,其他的事兒別過問,風大雨大由他去自有我在。」

    「嗯。」

    「千里,我們年前辦婚事可好?」

    ……

    算算年紀確實不小了,賀元帥那邊不是催她一回兩回了,那是論月來信催她,這兩年相處下來她也認命,確實沒有比晏東樓更合適的人:「會不會太急促了些,而且不太好吧,皇上病重你說辦婚事。」

    「不礙事,若是你覺得太過倉促,那就得到後年去,時間倒是充足只是未免是天長日久,我們倆都不小了,都不願意被催來催去。你再思量,我再看著辦,如果實在倉促那便後年也不礙。」晏東樓是想皇帝如果一過身,那明年是不能再成婚了,到後年去這一拖二拖兩人都不小了,賀千里後年都近二十,在希朝當真是老姑娘一個啊。

    晏東樓自然不覺得要緊,但是畢竟這是京城,人言可畏。

    「我是不是太好說話了,當初稀里糊塗被你三言兩語說通,現在又被你一句辦婚事可好就說嫁,是不是太不矜持了」說起這事兒賀千里無由得歎氣,當年雨夜樓台上她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被說通了,關鍵是說通之後居然半點兒反轉的心思都沒有。

    「是啊,不過我就喜歡這好哄的姑娘。」

    得,一聽這話她又被哄了,看來下半輩子她就一被晏東樓哄著玩兒的命。

    她或以為就這樣將進入無風無浪的生活,但是波瀾卻往往在這樣的時候到來……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5:23 PM

65.有驚有喜憂

    在晏東樓處理宮中事務並交接靖遠軍軍務各項事宜時,忽然宮中又另傳出旨意來,皇帝在病榻上把軍務處一併托付給了晏東樓。這本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兒,畢竟晏東樓久在軍中對軍務熟悉,如今掌管監督軍務的軍務處也在情理之中,軍務處中掌事的本就多是軍中德高望重的老將。

    只是這還有一樁,如果太子登基晏東樓自然可以安安穩穩等到交還軍權,然後類似「退居二線」一般掌管著軍務處,因為太子名正言順所以他不必擔心晏東樓。但皇帝只太子這麼一個嫡子,若是皇帝沒有把正統交託給太子,那麼不但太子要身處險境,連同樣嫡出的晏東樓也難免遇險。

    在希朝正室嫡出才是正兒八經的繼承人,關於天下傳承本就是有嫡傳嫡、無嫡傳長。

    朝中的事兒晏東樓不跟賀千里說,賀千里雖然時時關注著但並不過問,也不伸手去做什麼,要她去插手那準得越幫越忙。所以她就踏踏實實地在京城內外閒溜,時不時還能碰上熟人,比如嚴西辰、比如賀元帥家的人,再比如那個年餘未見的安豫塵……

    這回再遇安豫塵是在街上,拐角的小巷邊賀千里正在那兒和一大溜市井中人蹲著吃麵,對於坐門橔和石檻上吃麵,賀千里習慣得很,她和一大幫粗人一塊兒長大,但家裡又是各種規矩,直接養成了她這性子。讓她在廳堂裡安安穩穩規規矩矩吃飯她成,她會非常規矩絕對不讓人挑出半點兒不是來,但是如果就自家人隨便在院子裡,她就能蹲花池上一邊自個兒吃一邊喂家裡的貓貓狗狗。

    她一身粗布衣裳,往那兒一蹲壓根和旁人沒啥區別,自然也沒人對她投什麼注目禮,她自是吃得自得其樂,甚至對這環境倍加有感觸,最大的感觸是——如果讓晏東樓陪她在街邊吃她想像不到是什麼樣兒。

    端著粗陶大碗,那碗都趕上她臉了,沿著碗邊兒吃極燙的麵條,她還時不時朝街上看一眼。忽然見了遠處安豫塵翻身下馬,她揚著手中的筷子就沖安豫塵招手,嘴角還掛著麵湯時就沖人喊道:「安小哥。」

    其實安豫塵正是見著了她才翻身下馬的,她這一叫讓他有些怔,再看她這模樣不由得搖頭直笑。迎著她走過去,安豫塵從袖中掏出帕子遞給她:「擦擦,湯都滴到衣裳上了。」

    看著帕子賀千里直搖頭:「不用,你這帕子都能抵我一身衣裳了,海水雲紋雙面錦,用的是四股蛟合寶禪紗,再看我這衣裳,粗棉粗麻手工也粗。」

    之所以認得,那是晏東樓作的,這傢伙沒事兒就送她東西,反正他認為好的一準得往她面前堆,她當然沒任何感覺,可賀秋水天天一驚一詐,賴不住她記性好,這一來二去還真認了不少奢侈物件。

    看著她說完用袖子往嘴邊一抹,安豫塵又是搖頭一笑,收回手中的帕子塞到袖袋裡,然後並肩與賀千里一樣坐在石檻上:「千里這是愈發隨性了,比起從前來更沒規矩,雪沉就不念叨你嗎?」

    「她哪裡得空念叨我,她現在有的是事兒忙,光是元帥府上一封接一封的書信就夠她操心了。」這時正好吃完,把碗往石檻邊一放過會兒老闆自會來收,她把嘴抹了這才細細打量安豫塵。

    她聽聞安豫塵已經大婚,所以眼前這位現在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也正因為這樣她才覺得可以像從前一樣打交道,畢竟都有家室了嘛:「安小哥,濱東的時候你不聲不響就走,也不道別也不讓我們送你,我還以為你生我的氣呢?好在後來元帥府送信過來,說了一些你家中的事,我才知道你是有事兒走的,這才鬆了口氣。咱們倆誰跟誰呀,好兄弟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事,以後你得工夫咱們一塊兒喝酒。」

    這會兒先定個性質,一是安豫塵有妻子,二是自己也有個人選,不能讓人生了誤會不是。

    只是她這話還是讓安豫塵笑臉一僵,然後有些勉強地應道:「嗯,以後一塊兒喝酒,等我得了閒工夫就來找你。這回回京你們應該得待一段兒,至少得等一切塵埃落定是吧。」

    「說到塵埃落定,我都不知道什麼事兒,他也不跟我說的,總覺得他應該讓我繼續這麼沒心沒肺地過下去,那就讓他去辦吧,他辦不好了我再去給他收拾殘局。」這一年多來她和晏東樓也沒閒著,時不時探訪一下在碣石附近的城鎮,因為那一帶是賀老爹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所以肯定有密室。

    他們還真找著幾個,裡邊兒的東西各有特色,同樣是既有逃生用的,也有滅世用的……

    「這樣挺好。」安豫塵看著賀千里歡快地模樣只是笑,心中自是萬千種滋味湧上來,他卻是一種也說不得,說不得並不意味已放下或想開了。

    這世上有些人,總容易在得不到之後笑笑離開,卻把一切都埋藏在心底,又在心底把這一切釀成一窖苦酒或一場紛亂……

    和安豫塵在豫親王府門口道別,這時晏東樓還在宮中沒有回來,她打中門進去門房跟她說賀元帥府來人,她一聽就掉頭想跑,但是還等不及她抬腿走人就聽得不遠處賀元帥的夫人喊她:「千里呀,你這是想去哪兒,一隻腳才邁進門來這又想抬腳出去啊!」

    轉身趕緊堆滿臉笑,她可不敢惹這位,巾幗女英雄不說,性格還非常強悍,所以她只能應著:「夫人,我剛才忘了在東和齋買老壇菜嘛,東樓在碣石時老念著這口,我出門時還想著,沒想到回來就忘了,瞧我這記性怎麼這麼不好。」

    「那用這麼費事兒,小紅啊,你替姑娘去買,記得一定要買綠罈子的,王爺偏好這個。」說完賀元帥夫人就拽著賀千里進門,賀元帥夫人當然不是為別的來,就是為賀千里和晏東樓的婚事。

    在希朝貴族的婚禮本來就是件麻煩事兒,要辦的事兒要列成單子估計得有好幾米,更何況晏東樓是碩果僅存的皇嫡親弟弟,從前期準備到三書六禮、正式過門那都是一大堆的事兒。

    現在晏東樓跟宮裡提了提,皇帝也有感於自己到了地下也能跟祖先有交待,於是就決定速速下旨,讓他們在今年完婚。現在旨還在宮裡擬著,賀千里還不知道,但是大傢伙兒都已經通過氣,禮部宗親們都已經開始準備,獨獨賀千里這幾天還跟沒事兒人一樣到處瞎晃。

    「夫人,您今天來是為什麼事兒啊?」賀千里實在有點兒頭疼,怎麼這位就老要盯著她呢,她又沒幹什麼,她哪兒知道她就是因為沒幹什麼才被人盯著。

    她這一問就見賀元帥夫人滿臉喜氣地看著她說:「千里啊,我在這兒先給你道個喜,不日聖旨就該下來,只剩下四個月時間來辦急是急了些,可這時不急就得等上兩年,你和豫親王年歲都在這兒還是急一些好你說是不是?」

    什麼東西?賀千里猛一聽還真沒聽出來是什麼,走了好幾步後,她猛地扶著月亮門洞一邊伸出來的長春籐枝詫異萬分地說:「難道是賜婚的聖旨?」

    「那是自然,要不然你以為是什麼。你這孩子怎麼一驚一乍的,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嘛,這些天里里外外都在準備著,你沒見王府在修整,東頭空著的院子在全披著紅,進進出出的你可別跟我說你不知道。」賀元帥夫人只當她是害羞,或者說是對於這喜訊一時還不太能適應。

    她還真不知道,那邊叮叮鐺鐺地她倒是聽得著,只是王府大得跟迷宮一樣,那兒一個門洞這一個迴廊,要不是有人領著她都能迷路:「可是東樓還說讓我考慮考慮的……」

    嘴上說著讓她考慮,可是轉個背去宮裡下來的就是賜婚聖旨,居然還是在年內,更讓她說不出話來的是居然只剩下四個月。

    「就是豫親王願意讓你考慮,宮裡也不能再讓你們考慮,也不想想王爺如今二十好幾了,皇上這也是擔心將來沒法跟祖宗交待,你說你們倆也不能讓皇上無顏面見先祖吧。」賀元帥夫人一邊說一邊把她領著進東院兒,那邊一直空著,就是為將來可能入住的王妃所準備的。

    「無顏面見先祖」這麼一頂天大的帽子扣下來,賀千里還能說什麼,好在她有心理準備,晏東樓這人辦事兒就一個字兒——快,說辦就肯定會有結果出來。

    長出一口氣,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這麼拖下去,再不屬於這個世界,這個世界裡也有一個屬於她的男人。一想到這個賀千里又不由得挑眉,對,就是一個屬於她的男人:「夫人,就是這裡嗎?」

    「對,這就是你以後要住的院子,和王爺的院子相通著……」

    正在賀元帥夫人說著話的時候,忽然從外邊跑進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那就是管家,近幾天天天在賀千里面前晃也沒晃熟眼。

    「姑娘、夫人,皇上……皇上歸天了。」

    什麼……

    聽著還有好久能活怎麼這麼突然?



66.流光流光!   
   
    乍一聽著皇帝歸天賀千里雖然意外,但也沒覺得皇帝的死和自己會有什麼關係,所以淡定地坐下打算喝口茶歇歇氣再說,不過她剛要端杯子倒水的時候,賀元帥夫人「咚」地一聲拜倒在地,口中唸唸有辭地說著什麼。   
   
    她詫異地放下茶杯回頭一看,好傢伙……一院子全拜倒在地,她揉揉眼睛確定自己真的沒看錯之後縮了縮鼻子老老實實地找了塊草地也拜倒下來,希朝歷來是無重罪加身不行跪拜禮,這還真是她頭一回見著這麼多人齊齊跪倒在地上——頗為壯觀!   
   
    等她跪在草地上後她才聽清楚元帥夫人在那兒念叨什麼,其實也就是一邊稱頌皇帝生平功績一邊對皇帝地去世痛心疾首。不過說起來皇帝也算不錯,治下一沒什麼貪官兒,二沒什麼腐敗案,百姓們也都過得尚算寬鬆,加上皇帝廣納諫言是個願意傾聽民間疾苦,一朝下來無大過有小功。   
   
    想想窮中國幾千年歷史也不過唐宗宋祖、秦皇漢武,真有幾個是天縱奇才治下盛世的,當皇帝無過就是功。   
   
    「姑娘,我這該回府裡去管一應事務,王爺府裡的事你和管家商量著辦,管家打理王府多年,可多聽聽管家的話兒,實在有什麼辦不妥當了就差個人過府來。」賀元帥夫人雖然多有不放心,但元帥府裡她更不放心,元帥府裡多是些練武的粗人,哪裡懂那麼多。   
   
    待送走元帥夫人,管家就開始佈置,一邊佈置還要一邊跟賀千里解釋為什麼要這麼辦,畢竟是王府的老人,從晏東樓單獨立府開始他就是管家,事事都照顧得妥妥當當。既然未來的王妃在這兒,不管徵詢不徵詢她的意見,但總要讓她明白事兒是怎麼辦的。   
   
    「姑娘,如今院裡外都需得披白,望姑娘萬莫見怪。」這會兒正在把東院兒裡的紅披全解下來換上白紗,這畢竟是件不喜興的事兒,管家自然要解釋一句。   
   
    對這個賀千里當然不在意,她心裡在尋思皇帝到底為什麼死得這麼詭異,難道有什麼陰謀麼?真不能怪她多想,電視劇和小說裡通常都會這麼演,就是武俠小說裡通常也有一個震驚武林的驚天大陰謀,所以她就不由得往這方面去揣測。結果等她左思右想完,管家已經把什麼事兒都辦妥了,她剩下的就是一樣兒老實待在府裡等著宮裡發文來。   
   
    按說她和晏東樓還沒成婚,宮裡就是發文也輪不上她,但是皇帝既然已經讓擬旨了,這旨意就必然會下來,而且還有個華麗至極的名字——先帝遺命!   
   
    所以眼下晏東樓在宮裡府裡的一應事務管家都會先問過她,其實她回京這麼久了,多是住在兵部協議郎府裡,那是賀滄海現今的職務,只不過偶爾的時候晏東樓會和她一塊兒在王府裡喝茶喝酒什麼的,若是天晚了他通常讓她住在府裡邊。晏東樓在碣石時就和她們住一個大院兒,雖然小院落不同,但總歸一個屋簷下都沒覺得什麼不妥當。   

    「管家,我哥哥那邊府裡可有人主持著事務?」她是想啊,就賀滄海那幾根巨粗的神經不知道能不能把好風向,在這個敏感的時候稍一差池就會出現難以想像的後果。   
   
    想到賀滄海處理不妥當,她又開始擔心晏東樓,雖然知道他善於謀斷,但是她依舊很擔心,畢竟他就是什麼也不做也十分危險。一想著這些她就頭疼,要真有人明刀明槍跟她動手那她反倒不怕,就怕這些小冷箭在暗處放,她不是處理不來是不願意沾手。人往往是這樣,一旦雙手沾上陰謀,內心就很容易跟著陰暗起來,哪怕初衷是好的。   
   
    正所謂,善心善眼著世則世間皆善,她這輩子真的只想看美好的,不想碰一些陰晦的東西!   
   
    「姑娘若是不安心便回協議郎府上看看,王府的事兒自有小的安排著。」   
   
    「那好,我先回去,如果有什麼事兒再到那兒找我,如果宮裡有什麼消息千萬記得來通知一聲,東樓若是回府便跟他說莫來尋我,知道他回府我自會過來。」到底她還是決定伸手做點兒什麼,不必太多,至少得支持他,在這時候能多留在他身邊說說話也是好的。   
   
    從王府到協議郎府不過兩條街,穿過幾條巷子就到,她到協議郎府的時候府上的人也在掛白紗,見她回來了一口一聲稱著「姑娘」,進了府才知道賀滄海這裡有賀元帥府派來的人幫著主掌一應事務,府裡上上下下都已經打點得差不多了,只是賀滄海卻不在府裡。   
   
    「姑娘,小公子眼下在宮中執守,怕是要待傳位詔書開啟才能回宮,如今兵部內外多嚴陣以街,在京將領也都於宮內守候。逢年關底下各路王府都在京中,怕宮禁內外生亂,只怕小公子還要忙些時日,倒是王爺那邊明日便能回府,姑娘要上著些心。」這話一聽就是賀家的老人,要不然不能叫小公子,府裡上下都稱「大人」,叫小公子的一般都是賀家人。   
   
    「什麼時候才能開啟傳位詔書,難道不應該是現在嗎?」賀千里有些稀奇,一般電視裡不都是這麼演的。   
   
    聽她這麼說那老人家搖頭說:「需待明日太子殿下攜同百官拜廟告祖之後才能傳詔,而後才能告奉天地登基繼位。」   
   
    好麻煩,所以說電視劇不靠譜啊!賀千里咂咂嘴,橫豎覺得現在沒什麼事是自己該干的,於是就隨丫頭進府換了素白衣裳,然後又到中堂上了香這時已是晚飯時分,吃過晚飯本想去街上看看有沒有什麼消息,才一走出巷口就倒抽一口冷氣往回走。   
   
    好傢伙,整個街上全是白慘慘的一片,拍鬼片兒都不用再佈景了,甚至不用請群眾黨員,街上全是穿白衣裳的,一個個在滲人的光影裡走來走去,她差點兒想跳出去大喊一聲:「鬼啊!」   
   
    再回府裡一看也差不了多少,她一琢磨還是睡覺算了,只是走到自己屋裡剛一開門就發現不對勁兒,一把明晃晃如映雪光一般的劍將將從她脖頸前劃過,再前進一點點今兒她的小命就得交待在這裡。   

    頓足往後一下腰,再靈巧至極地一個側身翻轉,手指輕觸地後在那人背上狠狠地踹了一腳然後站起來,然後她忍不住問了一個極為經典的對白:「什麼人!」   
   
    人回得也極為經典:「取你命的人。」   
   
    「取我的命,那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賀千里這輩子……不,應該說上輩子,她學得最漂亮的一招兒叫空手入白刃。   
   
    只聽得黑暗中一陣響動之後劍就已經落到賀千里手裡了,她掂了掂那劍,份量果然不輕,看樣子真是來殺她的,只不過她有點兒想不通,她一無足輕重的角色為什麼有人要來殺她,還是在這樣的非常時期。   
   
    在黑暗中晃了晃手裡的劍,她看著自己面前不遠處的人說道:「我也不問你是誰要我的命,就是勞煩你回去跟那想要我命的人說一聲,我的命不是那麼好要的!下次再來就不會這麼客氣,什麼老虎凳、辣椒水、竹籤子、滿清十大酷刑我都會準備好,等著好好招呼,別真以為我沒法兒問出來。」   
   
    那刺客雖然聽不懂什麼是老虎凳辣椒水,但是賀千里冷森森的語氣絕對能讓人意會到這些不是什麼好東西,那人倒也不再說話,從窗口溜出去幾個閃身就不見人影。   
   
    待點起燈再看手裡的劍,劍是把好劍,劍身上刻著兩個字——流光。   
   
    「咦,這不是什麼兵器譜上排名第七的流光劍嗎?不是,那人的水平也太菜了吧,不是說流光劍的主人是希朝第一劍客,至於三兩下就被我奪了劍,看來這劍是仿品還得是高仿?」嘖嘖讚歎半天把劍放好,然後支著下頷在桌上冥思苦想著一件事。   
   
    她越想越糊塗,實在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人在這時候要自己的命,如果是為皇位,那不會殺她應該綁她去威脅晏東樓什麼的:「那就不是為這事,難道是……鑰匙?」   
   
    「不過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是想渾水摸魚還是其中有什麼聯繫。看來肯定有點兒關係,要不然我回京都這麼久了,不至於這時候才來。只不過皇帝的死和來殺我有毛關係,皇帝和鑰匙也不應該有什麼關聯,殺我……殺我好歹給個理由啊!」一想到和鑰匙有關她就有些擔心,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老東西是些什麼,更不知道到底有哪些大能想要這把鑰匙。   
   
    而且鑰匙的事兒沒多少人知道,怎麼會有人這時候來要她的命,不對,好像更像是示警。   
   
    如果不是示警,對方只要稍稍前進一步她就身首異處,壓根沒機會在那兒反威脅人。   
   
    流光流光?那位劍客好像是一位古道熱腸的,難道在暗示什麼?   
   
    「兵器譜?流光劍前面是碧月連星刀,流光劍後面是……十二連擊弩,這是賀家老爹弄出來的東西,這是提醒我什麼鬼東西,明明知道我不擅長猜謎語而且不熟悉典故和背景,我怎麼猜得出來!」
作者: dayplus    時間: 2012-1-4 05:28 PM

本帖最後由 dayplus 於 2012-1-4 05:30 PM 編輯

  67.東樓,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思量許久沒有結果,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忽然又一下子驚醒了,賀千里忽然看著被她掛在床邊柱子上的流光劍,她忽地記起碧月連星刀是安家所持有。   
   
    安家,安豫塵他們家,只是她怎麼也想不清楚為什麼這會和安家和關,或許是她想錯了也說不定。這時天已漸曉,她一想反正也睡不著遂拿著流光劍起身在院兒裡練了幾趟太極劍,直到紅日高昇時才停下,抹著滿頭大汗側身一望,卻見晏東樓站在門洞那兒含笑看著她。   
   
    「東樓,你什麼時候來的?」   
   
    聞聲上前,晏東樓一手接過劍一手給她遞帕子,而後才說道:「約半個時辰,聽府裡的人說你剛有天光就起來在院子裡練劍,既沒洗漱也沒用早飯,有什麼事讓你煩心嗎?」   
   
    正好,需要個人來猜謎底的時候晏東樓就來了,於是她指著晏東樓手裡還拎著的劍說道:「你看看這柄劍。」   
   
    依言看著劍身,晏東樓倒沒先看有銘文的那一面,看的是那光潔無一絲花紋裝飾的一面,他卻只是伸出一彈便聽得劍身發出一聲清鳴:「流光,秦山溫若甫,他來過?」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有人拎著這街潛伏在我屋裡,看著像是來要我命的,其實更本沒想著傷我,我進門的時候他只要把劍再往前一點點兒我就得血濺當場。而且這位溫大劍師好像是以快聞名,就算這一劍不中眨眼間也能再遞一劍。這也就算了,我上前與他纏鬥不消片刻流光劍就被我奪了下來。我再不曉事兒也明白,只怕來人並不是想殺我,東樓我想了一晚上也沒想明白,你趕緊想想到底為什麼,再不想清楚我也要食不知味寢不安眠了。」賀千里趴桌上,練了一上午劍,這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沒什麼力氣,再這樣下去她準得狂化。   
   
    只見晏東樓聽完沉默半晌,只是皺眉看著她,鬧得賀千里直在那兒心虛地笑。其實晏東樓說過要派幾個侍衛保護,她給拒絕了,暗裡派來吧還回回被她揪出來,所以晏東樓這麼一瞅她她就弱了氣場。   
   
    把流光劍擱在石桌上,晏東樓思索片刻後說道:「如果是溫若甫他不用夜裡來,只怕現在他不方便來,才派了人拿著流光劍來給你。只是流光劍從不離溫若甫身邊,他著人百里送劍只怕其中多有深意。」   
   
    能送劍為什麼不能直接送個信兒,賀千里心說這些個高手就是這樣兒的,閒來沒事兒就愛裝高深,結果鬧得旁人一頭霧水還得繼續猜謎語:「我昨天想了想,在兵器譜上流光第七,十二連擊弩第八,而流光前邊兒是碧月連星刀。送了流光來,會不會和兵器譜上這兩樣東西有關。一件是安家的,一件就是我爹的,我只能想到這兒別的我也想不出來。」   
   
    看著桌上的流光劍,晏東樓搖頭道:「十二連擊弩如今是三軍常備兵器,如果是意指十二連擊弩那必定是指三軍,但三軍元帥和各路大將幾乎全在京中,皇兄前幾日已收回三路虎符,帥印雖未收回,但張元帥和賀元帥不會有什麼問題。如果意指安家……安家是太子外祖,這時候便是要動手也不應該朝我們來,畢竟太子不能繼位我也是要受些牽連的。」   
   
    一聽不是安豫塵,賀千里又鬆了一口氣,她是真的擔心答案是安家,如今的安家是安豫塵當著家,這位雖然年少但城府非同一般。但怎麼說也是一場相識,她真的不希望是安豫塵,小少年就應該一直美下去:「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流光原本是你爹所有,後贈於溫若甫,流光……原本也應當放在重光殿那裡,你爹拿那兒當兵器庫。大概意思我知道了,趕緊去洗漱等著用午飯,吃過午飯會有人來宣旨,宣旨罷我再領你進宮裡去,答案應該在重光殿裡,記得帶著鑰匙。」晏東樓說著抄起流光劍把賀千里推進屋中,接著便有丫頭婆子上前來替賀千里梳洗更衣。   
   
    而晏東樓則返身坐在小院兒中,嘴角掛著一絲莫明地笑:「青潭,我不信你能算到如今,縱你真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也算不到這般變化,所以……你還活著吧!只是為什麼要丟下一雙兒女,又為什麼隱姓埋名?」   
   
    一想起賀青潭還活著,晏東樓就忍不住想笑,不是因為他活著笑,而是因為倘若有人知道這位還活著,只怕又是一場偌大的混亂。從賀家舊日的臣屬到那群老東西,以及江湖中那麼多打他東西主意的人,這些人只怕都再也不得安生!而賀家臣屬則不會讓賀青潭安生,所以這才是賀青潭不現身的原因。   
   
    流光示警,確實是示警,晏東樓挑眉而笑心中已明白該如何安排。   
   
    待賀千里梳洗罷再用完午飯,不多會兒便有宮中人著白衣卻捧著紅匣子而來,紅匣裝著賜婚的旨意,擺開香案接下「先帝遺命」時賀千里忍不住去看晏東樓,那傢伙正淺笑盈盈地站在一旁,雖是淺笑但眉眼間和胸臆間的歡喜之意卻不言而喻。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是她看向他,他一定是在含笑看著她,或是淺笑安然,或是笑意盎然,其實這樣就很好了,不管什麼時候有一個人像晏東樓這樣永遠溫暖地笑著望著她,也不管什麼時候回頭她都知道他在那兒,這樣多好。雖然不說,但是知道他會永遠在那裡,此心便得安穩。   
   
    「東樓,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   
   
    半晌無言,晏東樓搖頭歎一聲道:「這話不該是我來說麼。」   
   
    「我們江湖兒女都不拘小節的,這話誰說不是一樣呢!以後要乖乖的喲,放心我不會欺負你的。」賀千里說完抱著聖旨一塊兒投進晏東樓張開的雙臂裡,埋首在他胸前內心平靜安然。   
   
    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晏東樓順著她的話說道:「是,以後千里莫負我,也莫欺我,從此致白首再不分離。」   
   
    這話可真好聽,賀千里應他一聲後把聖旨安置好,這才隨著晏東樓進宮裡去,這是她第二回進宮。和第一回的歡樂氣氛不同,這一回真個是處處一片慘白,加之天漸轉涼更是處處一片蕭瑟之意。先到皇帝靈堂前謝恩再上香,然後晏東樓便帶著她到重光殿裡。   
   
    一到重光殿晏東樓就壓低聲音說道:「我已差人去把滄海調守重光殿,眼下只有一樁,雪沉那邊是不是要知會她一聲?」   
   
    「什麼,告訴秋水什麼?」賀千里徹底糊塗了!   
   
    「你爹可能已經算準了答案,只怕事情對我們不利,今天原本應當傳詔,但是詔書不在太極殿裡,這意味著皇兄當真沒有把皇位傳給太子。我現在有三個選擇,一是傳詔後依詔而行執手中兵權攜同張、賀兩位元帥及文武百官力穩朝綱,但飛鳥盡良弓藏,而對我只怕不是良弓藏這般簡單。二是傳詔後同支持太子的人一道以朝綱正統之名繼續匡扶太子繼位,這條的後患是只怕以後我要背個天大的黑鍋。三是如皇兄所期待的那樣,我起兵奪得天下登基為帝,如果是選這條路勢必滿手鮮血!我都不願意選擇,這時候你爹派人送了流光劍來,流光劍訣中最後一句是『如流光散無蹤跡』,他已經安排好了退路。」晏東樓一條條解釋完畢,然後看著賀千里,這時賀千里已經完全傻了。   

    她之所以要傻,那是因為晏東樓話裡話外都透著一個意思,她那位便宜老爹還活著,而且活得無比瀟灑。她傻的另一個原因是晏東樓說的第三條,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想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弟弟而不是兒子,皇帝在快死的時候腦子裡究竟想的是些什麼鬼東西:「我爹還活著?」   
   
    晏東樓點頭道:「恐怕是的。」   
   
    接著賀千里又問:「為什麼皇上會這樣期待?」   
   
    這個答案晏東樓說得更加乾脆:「對他的兒子們太過失望。」   
   
    奇怪,皇帝以前似乎非常滿意太子啊,怎麼忽然意又失望了,明明知道不問最好,可是賀千里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會失望?」   
   
    「自有失望的原由,千里還是不知道為好。」   
   
    看著晏東樓笑得意味深長,賀千里就知道她沒想錯,這個問題確實不該問,瞧問了也沒答案。恰在這時外邊有腳步聲響起,接著便聽得有人高聲道:「兵部協議郎賀大人到。」   
   
    「哥來了。」說著賀千里就起身去給迎賀滄海。   
   
    而賀滄海一見賀千里也在遂不由得深思:「千里也在?」   
   
    「是啊,剛聽完一些難以想像的東西,想必哥聽了會高興的!」賀千里知道賀滄海對父母有著極深的想念,所以如果賀家老爹真活得好好的賀滄海肯定很高興。   
   
    「什麼事我聽了會高興?」   
   
    「東樓說爹可能尚在人世。」   
   
    「什麼?」賀滄海的表情非常震驚,倒還來不及露出高興的意思。   
   
    這時晏東樓走出門來,示意兩人都進門來,重光殿內外雖然多是能放心的人,但宮人耳目眾多總不能站在門口說話:「先進來再說,別站這裡。」   
   
    待賀滄海進去三人坐下,晏東樓一說賀滄海坐在那好一會兒都沒說話,直到賀千里喊他他才恍然抬頭:「為什麼?」   
   
    晏東樓知道這一句為什麼是在問什麼,他搖搖頭說:「只有等見到了才知道為什麼。」   
   
    「我們怎麼離開?」看來父母對於賀滄海來說比什麼都重要,他不問旁的只問怎麼離開,他也知道這時候誰都是騎虎難下,輕易是離不開的,所以這時想走必定要用一些特殊的方法。



    68.來龍去脈    
   
    當賀滄海問怎麼離開時,晏東樓給的答案比較驚悚,他說:「你們倆與宮闈的聯繫無非在我身上,原本只要我不在了你們自可安然離開,只是為防有人知道你們倆是賀家的後人,你們也該一道。」   
   
    這句不驚悚,接下來就驚悚了,說罷這一句晏東樓越過宮牆看向外頭,不免有些出神:「想離開這個地方而不留下後患,唯一的選擇就是死,只有我們都死了才能永絕於事。」   
   
    ……   
   
    「我可不想死。」賀千里瞪大雙眼,她這輩子就沒聽說過比這更可怕的話,上輩子也沒聽說過。   

    搖頭笑了笑,晏東樓沒有答她這話,只說道:「我會把傳詔的日子再延遲一些,等到皇兄歸陵,事也就應該準備得差不多,到那時候自會有人要我們死。」   
   
    苦著臉看著晏東樓,賀千里說:「能不能不說死這個字,我不喜歡。」   
   
    「千里,就近京中你覺得誰最可信任?」晏東樓問道。   
   
    其實賀千里現在也知道了他們的打算,重光殿外的密室裡有假死藥,這是賀家老爹留全兒女從宮中消失用的,其實安全一點兒還有地道,不管用什麼最後得看人家怎麼出題,人怎麼出題他們就怎麼破題,這壓根就由不得他們來選擇。她現在在想那假死藥會不會疼,會不會難受……   
   
    聽得晏東樓問她誰最可以信任,她直接搖頭:「我不知道,這個你應該有安排吧,就按你安排的辦,既然你能交託這麼大的事兒,想必那個人也值得信任。」   
   
    「嚴西辰!」   

    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是嚴西辰,那個看起來圓滑無極的富甲天下君,賀千里遂奇怪地問道:「怎麼是嚴先生?我還以為你會選賀元帥或者軍中的隨從,不是說商人逐利,我也覺得嚴先生可靠,但是你就不怕他把咱們賣了?哥,你說呢!」   
   
    思索片刻賀滄海說道:「嚴先生……舊年在賀家,嚴先生自小和父親經常易容互換身份,父親扮作嚴先生出門玩兒,嚴先生便扮作父親留在家中管著家裡……」   
   
    說到這裡賀滄海忽然屏住呼吸,愣瞪大眼睛看著晏東樓,他似乎在期待晏東樓給他肯定的答案,他希望自己所想的方向是對的。   
   
    「你們曾經見過的嚴西辰確實是嚴西辰,不過如果你爹真的尚在人世,那麼昨天剛進京的嚴西辰不是嚴西辰!且就算是嚴西辰本人,他也是最值得你們兄妹倆信任的,因為除了我和你爹之外只有他才知道所有的密室在哪裡,甚至他還有另一串一模一樣的鑰匙。」晏東樓說道。   
   
    這話意味著賀家老爹最信任的人除了晏東樓就是嚴西辰,不過賀千里覺得還是確認一下為好,畢竟如果只是嚴西辰本人,他現在富甲天下完全不必要冒這個險,這可是掉腦袋的大罪過:「我們應該先見一見確認一下,不管是不是,我們都得確定他值得信任。當然,首先確認是不是爹爹,如果不是再確定嚴先生依然還值得托付。」   
   
    「我去。」賀滄海強抑上激動不已的心情,這就想一刻也不停地去嚴府看一看。   
   
    但是晏東樓卻搖頭說:「你莫忘了這時你不能出宮,還是讓千里去。」   
   
    「真的要我去啊,我小時候的事記不得太多,我認不出來呀!」她軸了,一時半會兒沒轉過彎來,愣覺得自己又不認得賀老爹去了也沒什麼用。   
   
    她這話一說出來惹得賀滄海直衝她搖頭:「你認不出來,爹卻總該知道你的,父女天性半天做不得假,就算你再不記得,爹也應該會跟你暗示些什麼。如果還是不明白便回來跟我說,只是為什麼爹這些年不來找我們?」   
   
    這話賀千里也想問來著,可晏東樓說有苦衷她就沒再問,這時賀滄海既然問了兄妹倆就一塊兒看著晏東樓,只見晏東樓搖搖頭說:「我又不是青潭,怎麼能知道。」   
   
    「你還叫我爹的字!」嘖,一直忘年交像兄弟一樣情誼的人忽然要當岳父了,賀千里嘿嘿然地看著晏東樓,只怕這傢伙一時半會兒還改不過口來吶。   
   
    於是乎晏東樓也終於想起這樁事兒來,不免有些尷尬,但很快恢復如常又說道:「我先送你出宮,眼下我也不宜四處走動,連帶著你也最好暗裡去。我這邊盯得更緊些,你今天晚上在協議郎府宿,趁夜裡去,記得帶上流光劍。」   
   
    等到晚上時賀千里拎著流光劍往嚴府去,嚴府在離協議郎府幾條街的地方,大約要走半刻鐘。一邊走她還得一邊掩藏行跡,順帶看有沒有人跟著自己,關於聽動靜這種活兒她相信自己還做得來。   
   
    一路暢通無阻進嚴府,她穿過了好幾個巡邏點兒,只是到了嚴西辰住的院子外時卻忽然發現一個守衛都沒有,不僅如此還大門敞開,似乎知道今天晚上有人要來一樣,這會兒賀千里開始相信真是賀老爹了!   
   
    進得門去,嚴西辰正伏在案頭看著些什麼,賀千里一進門他就動了動眉看了她一眼,然後又繼續伏案,這情況讓賀千里忍不住先出聲:「嚴先生,既然我這麼順順當當地進來了,想必先生知道我的來意吧。」   
   
    「姑娘,你大半夜過來自然有什麼事兒,但是我卻需得問問你到底是什麼事,我可不是主公事事都能洞曉先機。」嚴西辰正在看著賬本,年底會賬最後他還得審核一道。   
   
    這一句話就讓賀千里皺眉了,這位絕對是她見過的嚴西辰,想著抬起手中的劍橫於嚴西辰眼前,她說道:「嚴先生,你看這柄劍。」   
   
    劍明晃晃地在燭光下搖曳,嚴西辰只看一眼就說道:「流光劍,秦山溫若甫,怎麼會在你手裡,溫大劍師可是自來劍不離人人不離劍。」   
   
    「昨夜有人入府,看著像是來殺我,可事實上是來示警的,最後那人還把流光劍留給了我。」賀千里於是又把昨天跟晏東樓說過的話又跟嚴西辰說一遍。   
   
    聽完她的話嚴西辰也陷入沉思中,和晏東樓一樣,他也同樣會很容易地想到賀青潭身上去:「不可能,不可能的……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怎麼安排,但我知道以主公的習慣會怎麼安排。但是你們要先想清楚,這流光劍是自何人手中出?示警歸示警,自不同的人手中來便有不同的指向。」   
   
    「我不懂。」   
   
    「如果真是溫若甫前來,那只有主公才能請得動他,那主公便是要安排你們離開,徹底地離開。如果不是……那就應該是安家的人,溫若甫曾經是安豫塵的師父,雖然安豫塵習武不成,但溫若甫很喜歡他這個弟子。若是安豫塵麼,姑娘可知道為何?」嚴西辰反問道。   
   
    搖頭,賀千里搖完頭後又忽然有些明瞭:「是不是告訴我有危險,讓我離開?」   
   
    嚴西辰應聲道:「對,若是安公子,便只意味著安公子心中還惦記著姑娘。」   
   
    但是賀千里卻又搖頭道:「不對,如果是安豫塵他怎麼知道有危險!」   
   
    「什麼危險?」嚴西辰問道。   
   
    「是啊,嚴先生都不知道什麼危險,這消息本就沒幾個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敢輕易說出去,這話說錯了可是要丟性命的。」賀千里這般說道。   
   
    「我略想了想,姑娘,你或許應該換一個方式來想這件事。」   
   
    「換什麼方式?」   
   
    「如果安公子知道,那麼王爺一定知道他知道,如今京中事少有幾樁不在王爺掌握之中,這樁也理應一樣。現在我們來這般想,劍是溫若甫的,而安豫塵也真的想給姑娘示警卻只是為保全姑娘安危,於是主公安排了流光示警這一節。而豫親王那邊什麼都說給姑娘聽,卻獨獨沒有說安豫塵知道有危險,而且有可能參與其中的事。那麼在如今這些事裡有兩個人什麼都知道,主公和王爺,其他人都只知道一部分。」嚴西辰雖然不能做這樣的安排,但是不管是賀青潭還是晏東樓都是他極為瞭解的人,所以他才能解答出來。   
   
    於是乎賀千里現在又有了一個問題:「為什麼東樓不告訴我?」   
   
    這個問題相對好答,嚴西辰很快給出答案:「安公子是姑娘的朋友,王爺約是不想讓姑娘難過吧。」   
   
    綜上所述,賀千里得出倆結論:「所以我爹還活著,而安豫塵則參與了某樁政治陰謀!」   
   
    「正是。」   
   
    「我這輩子都繞不過來!」賀千里是真的沒聽太明白,她能得出結論來就不錯了,哪能弄清楚來龍去脈。   
   
    正當賀千里覺得談話可以結束的時候,嚴西辰又猛地來一句:「我以為姑娘還會問為什麼安公子會參與這樁政治陰謀。」   
   
    這個麼,賀千里支著下巴想了想問道:「為什麼?政治投機嗎?」   
   
    「姑娘會知道的。」嚴西辰極為肯定地說道。   
   
    又碰上個說話說一半的,她最恨這樣的人,看嚴西辰這副模樣十成十是不打算再說下去,拎著流光劍回協議郎府,賀千里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應該為安豫塵參與政治陰謀而難過。這是個人選擇,況且這傢伙從前城府就深,玩玩政治陰謀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安豫塵是身在其位,早晚得玩政治玩陰謀,不過她會遺憾,因為美少年一旦沾染上這些會很快變成中年大叔,那樣就不可愛了。   
   
    「現在有倆人說賀老爹還活著,那就說明賀老爹真的還活著,那他現在會在哪裡呢?」睡覺前賀千里這麼嘀咕了一句。   
   
    然後就聽得窗外有些動靜……



    69.塵世得圓滿(結局)
   
    窗外的動靜響起,賀千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賀老爹,但披起衣裳來出得門去卻只見安豫塵負手站在半遮半露的月光下,眉眼輕輕一挑,她心知依著安豫塵這般世家子弟的教養夜半斷斷不應該到姑娘家房門前來站著,這怎麼也不合規矩。   
   
    依著廊柱往廊下一站,她等著安豫塵開口說話,但是好半晌也不見安豫塵開口,她只得搖頭先開口:「安小哥,夜裡來可是有什麼事要說?」   
   
    她把話問出口接下來就只等著安豫塵給她抖包袱,但是安豫塵卻只微微側身來看著她,那眼神說不出是個什麼模樣,反正就是怪滲人的。賀千里被他看得心底裡直發毛,不由得在初見寒意的夜風裡瑟瑟抖了抖,便又問道:「怎麼了,這麼看著我,可是有什麼不妥?」   

    「千里,事到如今我還是想問你一句,他哪裡好,我哪裡不好?」安豫塵始終在糾結於這個問題,也就是這個問題使他偏離原本的道路走向癲狂。   
   
    但是安豫塵心中仍有一些不確定,他本就不是那內心陰暗的人,畢竟他也是在鮮花與微笑裡長大的少年,當他要做一些違背往日固有價值觀的事情時,他會忍不住在心裡反覆地產生許多問題。   
   
    而賀千里一聽就不由得在心裡想,這傢伙大半夜裡來就為問這麼個問題想必其中還有什麼事兒,所以這個問題在這時候不能像從前那樣回答。君不見小說電視裡常演,有時候往往就是一番談話能扭轉整個局面,變好或是變得更差就在眼前。   
   
    看來嚴西辰的猜測一點兒沒錯,安豫塵參與這樁政治陰謀是另有目的,並不是為家族利益之類的東西,嚴西辰說她會知道的,果不其然連等都不用等。   
   
    「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聞言,安豫塵點頭:「是,很重要。」   
   
    小孩子呀,這位十成是從來沒被誰拒絕過,所以才這麼糾結於這個問題。卻恰恰又是這麼一個心性還不能算成熟的小孩子,在這樣年少的歲月裡掌管著一個偌大的家庭,多孤獨寂寞的小少年呀!   
   
    在心裡想好自己該怎麼說之後,賀千里才又上前兩步,與安豫塵並肩站在一株臘梅樹下,臘梅正打著花骨朵,在寒風中不時顫顫一抖便似有暗香徐來:「豫塵,你最喜歡吃什麼菜?」   
   
    「松茸燴豆腐。」   
   
    「世間有多少山珍海味、美食珍饈,你為什麼偏偏愛吃松茸燴豆腐呢?松茸雖貴些,卻也多為常見,豆腐更是尋常人家的日常小菜,為什麼最喜歡它呢?」賀千里這麼問道。   
   
    既然是來找答案的,那麼安豫塵便認真地對待每一個問題:「合胃口自然喜歡。」   
   
    這答案可真好,賀千里遂側臉仰面看著安豫塵笑道:「是了,合胃口所以喜歡,人也是,無乎好與不好。吶,我們不說你和他,說說令夫人和我,令夫人是名門淑女,聞說年幼時便身有才名,及少年時便是人人稱頌的溫柔賢良。而我呢,才這個字兒跟我八桿子都打不著,溫柔賢良就更是沒邊兒沒譜,在世人眼裡令夫人才是好,我這便叫野性難馴……當然,我知道這也可以叫率真。但是若隨便讓個人來選,我相信他都會選擇令夫人這樣的淑嬡,因為她更好。」   
   
    停了停賀千里看了看安豫塵的神色,然後不待他開口又說道:「但這樣的選擇不是發乎心,而是出自於這裡……」   
   
    看著賀千里指指腦袋,安豫塵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於是賀千里只好接著繼續做她的「知心大姐」。   
   
    「若是出乎於心,便只能依憑著內心的感覺去選擇。豫塵,撇開內心的感覺來說,你和東樓都很好,你溫雅知禮、飽讀詩書卻不酸不腐,又難得的一表人才、謙恭隨和。至於東樓,他對每個人都很好,而我們之所以能心意相通只因為我們曾經一樣孤獨,我們的內心都有著各自不一樣的煎熬。我知道生在這樣的人家每個人心底可能都有著自己的煎熬,你和東樓唯一所不同的是他向我敞開他內心的一切,讓我知道他如何孤獨,或許開始只是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但漸漸的就忽然有一天發現自己的心裡再也感覺不到孤獨,於是我就知道『對,就是他了』。」賀千里覺得自己說到這兒應該告一段落,安豫塵似乎憋著話兒要說。   
   
    果然她一停下,安豫塵便輕聲說道:「我從不曾動過心思,也從不曾找到如你這般的感覺,像你說的一樣我們都有著自己不同的孤獨,只是我從來不願向任何人訴說,就算是最親近的人。所以,是因為他更坦蕩無遮掩對嗎?」   
   
    搖搖頭,賀千里覺得這孩子還真的挺難說服:「不是,待我以坦蕩的人,我便拿他當朋友還他以無遮攔。說句可能你不愛聽的話,我這人一直很被動,不管是什麼都被動接受。如果非要說為什麼是東樓,因為他太過霸道蠻橫,把我逼到角落裡不得不正視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心。你問他哪裡好你哪裡不好,其實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他的哪裡好哪裡不好你要更清楚得多。」   
   
    「他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是我們這幫孩子的頭兒,領著我們城裡城外幹了不少出格的事,他身份在那兒沒人能說什麼時長日久也只能聽之任之。後來先帝……申宗皇帝歸天他才一改往日脾性投身軍中,自那時起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不過他待人倒是愈發親切和煦起來。我自小好文不愛武,我們讀書時他偶爾也來學堂,卻是學得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好,師父總誇他是天縱之資卻荒於頑童兒戲。大概從那時候開始我便是羨慕他的,既羨慕也妒忌……」安豫塵說完看著夜空長歎一聲便再沒有說下去。   
   
    「這樣的人才最招人恨,出身好還聰明,這天下的好事兒看起來像是他一個人佔全了似的,擱我我也妒忌。每次往他身邊一站,看著他被我高出這麼多,我就恨不能把他錘矮一點兒才好。其實我也挺羨慕你,生在這樣的人家還能保有乾淨燦爛的心地,文才武功相貌脾氣都是虛的,真正值得羨慕的是心。好吧,這也不是我最羨慕的,我最羨慕的是天底下所有長在父母身邊的孩子,他們多麼幸福圓滿,而我是不圓滿的。小時候每當看到別的孩子被父母叫回家去吃飯洗澡,我就覺得他們實在是很幸福,那是我羨慕不來也渴求不到的東西。」賀千里感慨地說道,其實她那時候多是想現代的爹媽想得淚眼漣漣。   
   
    「千里。」   
   
    「嗯,什麼?」   
   
    「好好保重。」   
   
    「你也是,多珍重。」   
   
    看著安豫塵走賀千里心裡直打小鼓,天知道她從來沒當過「知心姐姐」,她就屬那需要被「知心姐姐」知心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說沒說錯話,有沒有說好,她很努力想圓好這些話,可不知道安豫塵有沒有聽進去。   
   
    很顯然安豫塵是聽進去了的,半月之後皇帝入陵,而後傳詔書,皇位傳予七皇子。太子似乎早就知道這個結果,表現得非常平靜,其實太子唯一不好的地方在於外戚龐大,安家及太子妃娘家都是朝中大族,這一點一直是皇帝最不喜歡的。   
   
    但事有鋒回路轉,七皇子接過詔書後大喜過望還未坐上龍椅,便一腦袋磕在龍椅上,倒是既沒流血也沒怎麼著,爾後就連日頭疼長臥病榻,甚至還來不及清洗太子和晏東樓這一邊,只做兩年皇帝便因常年臥病榻不能理朝政而不得不退位。慧帝本就年少,登基前不久才大婚,並沒有兒子所以朝廷再重新洗牌……   
   
    最終先太子登基皆大歡喜的圓滿結局,而慧帝自也被好好養著,只是不得幾年便鬱鬱而終。   
   
    很久以後賀千里才知道七皇子的那一腦袋磕在龍椅上並不是意外,但既不是太子所為也不是晏東樓所為,更不是賀老爹,賀老爹是不是還活著一直是個謎,因為他沒有現身誰也沒見過他,就是溫若甫也斷然否認。但是賀滄海不信,他堅信賀老爹還活在人世,遂放棄了官職放馬江湖去尋找。   
   
    至於賀千里和晏東樓,元啟元年成的婚,太登基後交還軍權便和賀千里隱於碣石鎮,和賀秋水一塊兒經營著他們的逍遙派!   
   
    再後來麼,賀秋水和賀滄海……唔,張雪沉和賀滄海,不對,是秋水和滄海終於配成對兒。   
   
    多年以後在某處城池,賀千里又遇上了安豫塵,依然是那個美少年,只不過容色間多少有了些滄桑之態,卻是身邊有如花美眷,懷抱如珠玉小女兒,笑容滿面間還是那般乾淨清澈。   
   
    不管他做了什麼,如今相逢一笑知道彼此在塵世都過得幸福那就足夠了。   
   
    「東樓。」   
   
    「什麼?」   
   
    「謝謝。」   
   
    「不客氣。」   

   
    鬼才跟你客氣!!!   
   
  ......

    謝這塵世,謝這人生,謝謝一切圓滿的或不圓滿的,盼終有一天塵世得圓滿,人間永承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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